《童贞——会呼吸的痛》双笙

27、许七七（26）

　　再回到岳阳已经是大二上学期的事情。
　　启明高中校庆，老校长亲自给我发了邀请函。信函上说，希望我能在参加庆典的同时作场讲座，给在读的学弟学妹们一些鼓励。
　　我不能拒绝，就打个电话回去，约了时间。
　　很快快递公司就送来我的飞机票。
　　从北京和长沙之间的往返机票，出了机场，学校派车来接。
　　我有三天时间可以滞留在岳阳，我只有三天时间会呆在岳阳。
　　因为是难得的高分，又安排了讲座，学校待我极好，连当年一直找许臻荣谈话的教导主任，见到我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让我好不别扭，一个人溜出待客室，在校园里乱逛。
　　学校其实没有多大变化，却也能看出为了这次校庆花了不少功夫。很多东西都翻新了，尤其是当年我和夏九九最喜欢荡的秋千，用漆色掩藏了古旧的锈痕。
　　我坐上秋千，想象着夏九九在后面帮我推。
　　我像燕子一样飞起来。
　　半空中眼泪滑落，我好想知道，九九，你为什么不理我？
　　突然看见一辆车，吓得我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罗结火红的雅马哈，就停在我的正前方。
　　他靠在摩托车上看着我，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头盔。
　　“七七。”他点燃一支烟，向我挥了挥手。
　　“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上学吗？”我跳下秋千。其实不太想理他，但好歹是多年的朋友，还是说话客气点好。
　　“长沙和岳阳之间近，听说你这次要回来，我就来了。”罗结说。他看我的神色掩掩藏藏，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都能知道我在岳阳，难道夏九九会不知道吗？
　　他都能回来，为什么夏九九不回来？
　　我心里突然觉得好绝望，我问罗结：“九九呢？你怎么不把她一起带回来？”
　　罗结迟疑了一下，灭了烟，扔在地上踩了几下，才捡起丢到垃圾桶里。罗结说：“七，你先别急着问她，我给你看个东西。”
　　一个红色的小礼盒上面系着蝴蝶结。
　　难道他还不死心吗？
　　“罗结，你给我东西做什么？”我问罗结，充满质疑。
　　罗结手里捧着那个小盒子，没说话。
　　“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再次强调。
　　“七七，你别激动，这不是我给你的。”罗结说。
　　他把盒子递给我，说：“七七，你打开看一下，是不是……”他没说完，盯着我的长命锁看，眼光一直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是谁给的？夏九九？”我心里一闪而过，仍旧是这个名字。
　　罗结没说话，把盒子递到我面前。
　　我打开，里面的东西下到了我。
　　长命锁，是我给夏九九的长命锁，她为什么把它还给我？
　　她不要我了！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我第一个闪现的就是这个念头。
　　我抓住罗结的衣领，问他：“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你偷来的对不对？还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夏九九让你带给我的？”
　　“她不愿意见我对不对，她觉得抢了我男朋友，她很惭愧对不对？”
　　可是九九啊，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原谅你了，我早就不介意你和罗结在一起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你自己呢？你为什么不肯原谅你自己呢？
　　一年多来的委屈和思念，全部汇集到这一瞬间。我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长命锁上。
　　“七七，别哭。”罗结也蹲下来，试图扶住我的肩膀。
　　“别碰我！”我叫嚷着后退。他是九九的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碰我？
　　“七七，你别这样，九九不是不想来，不是不愿来，不是害怕来，而是……”
　　“而是什么？”我跳到罗结面前，大声质问。
　　“而是，七七，你冷静一点，九九她不能来了。”罗结捏紧拳头，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为什么不能来？她怀孕了，行走不便吗？”我开始胡思乱想。
　　“别瞎猜！”罗结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制住。
　　我动弹不了，可是我一直在跳，一直在跳，我生怕自己一停下来，我的腿，它们就忍不住颤抖。
　　为什么要颤抖，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即将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撼，让人接受不了。
　　“许七七，你要冷静一点，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话？”罗结问我。
　　好吧，我要冷静，冷静下来。我握紧夏九九的长命锁，深深地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的腿，不由自主地跳动。
　　“说吧，罗结，她什么时候生？”我问罗结。
　　“你开玩笑！”罗结朝我吼道，“我跟夏九九没关系，你知道吗？她没跟我一起生小孩，你知道吗？她没有怀孕，你知道吗？”罗结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罗结，他像一头兽，一头被撕裂了心肝的兽！
　　我呆在那里。
　　良久，罗结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说：“七七，夏九九死了。”
　　“你别开玩笑。”我一听就急了，“你才说了让我别开玩笑，你自己怎么又开玩笑？罗结！大白天的你开什么玩笑？”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是真的，七七。”罗结抓住我，很认真地重复道：“七七，你要接受，夏九九，她已经死了。”
　　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我摔到地上，全身都在抖。
　　罗结想要扶我起来，我拒绝了。
　　今年秋天怎么这么寒冷，往年再过一个月，我也还是穿着这些衣服，可是今年，现在我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御不了寒了。
　　我甩开罗结，跌跌晃晃地走回秋千架旁，几乎是摔到秋千上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坐在秋千上，尽量让自己神情冷漠，语气平淡。
　　“今年春天，三月末四月初。”
　　就是在她突然从网络上消失的时候吗？原来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原来她不在了，我才会突然那么想念她，想得从课堂上冲出来。
　　“怎么死的，你知道吗？”我又问，举起手心里小小的长命锁问他，“罗结，你从哪里得来这个长命锁？”
　　“长命锁是她捏在手里的，我不知道于她有什么含意。但我知道，你脖子上也挂着几乎相同的一个，所以带给你，也许你看到之后可以明白。”他顿了顿又说，“听说她是淹死在一个大鱼缸里，全身被水草纠缠住，没有挣扎的痕迹。”
　　“为什么不挣扎，她为什么不挣扎？”我两眼突出，看起来歇斯底里。九九的游泳技术那么好，她怎么可能被水淹死？怎么可能被水草缠死？而且，居然是在鱼缸里，这也太离谱了。
　　我的心，似乎被生生挖出来，原来这个女孩子，我决定不再理她的女孩子，对我来说，竟然这么重要。
　　“不知道，据说她面目很柔和，闭上眼睛像在睡觉……法医鉴定，她是自杀。”罗结说。
　　她为什么要自杀啊，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她难道不知道罗结会心疼的吗？王军会心疼的吗？我会心疼的吗？
　　“你知道原因吗？”我问罗结，知道问了也白问。
　　“没有定论，也许，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我更不能相信了，九九她虽然外表冷漠了一点，可也是心地善良的人，怎么会犯罪？还因此畏罪自杀？
　　我不相信。
　　可是由不得我不相信。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来得快去得也是飞快，让我抓不住，我知道那是夏九九的死因。
　　“是的，畏罪自杀。”罗结继续说，他已经快哭出来了，“她死在长沙的一所公寓里，同时死去的还有一个男人，被鉴定出来，服安眠药，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
　　“一个男人？”我再次提问。
　　罗结点点头。“一个男人，还算英俊，长发，没有右耳。据我所知，他是长沙一个酒吧里的驻唱歌手，追求过九九很长一段时间，到今年春天两个人才在一起……”
　　罗结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那个男人，但那些信息已经不再重要。
　　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一条。
　　唯一的一条。
　　没有右耳。
　　我又想到那一年我去见那个人，他把我压在身下。
　　我挣扎，他却笑，一直在笑。
　　我撕扯下他的右耳，硬生生吞进去。
　　血和肉，成了我的灵魂它，从此纠缠不休的噩梦，从此摆脱不了的羁绊。失去童贞的阴影，是我永远也走不出的深谷。
　　我对夏九九说过这个故事。
　　故事里的男主角，叫千面人。
　　也许，九九已经找到他，也替我报了仇。
　　前提是，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不是告诉过她，我会自己处置千面人的吗？她为什么要那么心急呢？
　　我捏紧手里的长命锁，我的身体，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
　　我知道，她只是太想回到她的世界里去了，她只是太想变成她的鱼。所以不顾一切地离开，像我的母亲一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对我说，七七，我想做一条鱼，用两条腿在海底行走。
　　大海深邃，我却只能站在岸上。我看不见她。我只是迷茫的孩子，一个手里拿着长命锁的孩子，仅此而已。我点燃了烟，三五，从罗结那里拿来，是九九一直抽的，也许在很早以前，他们已经抽一样的烟，也许是自那以后，罗结用烟，来纪念她。
　　第一次抽烟，我呛得想哭。我突然间明白许臻容苍老在满屋子烟气中的绝望，原来，我们需要烟，只是因为，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