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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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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诸二十六年,七皇子十六岁。
七皇子的心情很好,因为他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了。
宫中历来都有“幼子不离宫”的规矩,所以他不能象其它皇子一样在宫外建造府邸,迁居入住,他一生都只能住在皇宫里,只有到年满十六时才能在内务府领一块令牌,凭此令牌自由出入皇宫。虽然不能在宫外过夜,但对他而言已经极大的自由了。
于是在他领到令牌之后,就兴高采烈的换了一身便装,就这样微服出宫了。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他包下的客栈找孔大哥,一年多没来,客栈的店小二居然还认得他这位财神爷,孔老九却不在。
小齐包下客栈后,孔老九隔一阵就会来住几天,只是这一个月都没有出现过。
小齐倒不觉得如何失望,他有大把的时间,下次再见也是一样,却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于是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几道小菜,一面喝茶一面等上菜。
小齐从窗户望出去,看那路上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是寻常景象,于他而言却是极新鲜的,他呆呆的看了一会,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却无意间看到门外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不等他开口问,店小二已经过去赶人了。
小齐:“什么事?”
店小二陪笑:“没事、没事,几个要饭的,小的这就赶他们走。”
小齐:“怎么不在家里吃饭?偏偏出来要饭,难道是要来的饭比较好吃?”
店小二被问得瞠目结舌,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出这么妙的一句话,他只有苦笑:“公子说笑了,家里有饭吃谁还会出来要饭?这都是些吃不上饭的可怜人。”
小齐不禁怔住:“……都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怎么还有人吃不上饭……”
店小二压低声音:“公子,莫谈国事……”说完举起左手横在自己颈间一划,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小齐呆了一呆,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了,再看一眼门外那些要饭的花子:“他们……”
店小二:“是,小的这就赶他们走。”
小齐:“不用,让他们都进来吧。”
店小二:“呃?”
小齐:“今天我请客,告诉他们想吃什么尽管点。”
店小二心里已经把小齐当成疯子了,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照小齐的话去做。
那几个花子听了店小二的话起初还不大相信,后来看到小齐在朝他们招手,这才半信半疑的进去。
一会儿工夫,二十几张桌就坐满了花子,屋里充满一股酸腐之气,连店小二都在皱眉头了,小齐却全不在意,因为他在很注意地看其中的一桌人。
这一桌共有七八个人,从他们走进来时小齐就在注意他们了,他们虽是做花子打扮,穿着补丁衣服,可每个人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洗得发白,这当然有一点特别,但并不是小齐留意他们的全部原因,小齐会留意他们,主要是因为他们走进来时脚步轻盈,显然轻功都不弱,小齐的轻功只练了个半吊子,见到轻功练得好的人,不免多看几眼。
那一桌人也发觉小齐在看他们,低声商量一阵,突然同时站起来,一起走到小齐的桌前。
小齐见他们走到近处,也站了起来。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宽肩方脸,向小齐抱拳拱手:“在下周王,多谢公子仗义援手,让我的兄弟们能吃上顿饱饭,此等大恩,在下等没齿难忘,先行谢过。”
这人声音宏亮,连门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小齐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回礼:“周……周兄言重了,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不必客气。”他倒不是在谦让,这种饭菜在他眼中,的确只是粗茶淡饭而已。
周王:“公子的尊姓大名可否告知?教在下知道恩人是谁,他日有机会才好报答。”
小齐:“我……我大哥都是叫我小齐,周兄也这样叫我就好,只是我……我却不要周兄的报答。”
周王:“好!施恩不图报,果然不错!”他身后早有人将酒坛酒杯端来,他倒满了两杯酒:“在下敬齐兄弟一杯!”说完自己先干了一杯。
小齐从没见过这般豪爽的人,不禁笑了:“一杯怎么够,要喝就喝一坛。”也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王一向嗜酒成性,看小齐是个毛头小子,没想到竟是个能喝酒的,顿时对他起了好感,索性毫不客气的坐下,又满上酒杯,与小齐对饮起来。他带到的人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毫无怨言。
小齐的酒量居然不错,真的与他喝完了那一坛酒,之后又开了一坛,周王带来的人每人又都敬了小齐一杯,再之后就将酒菜都摆上来,在这张桌上吃了起来。
小齐与周王喝的是烈性的烧酒,喝到后来都已有了几分醉意,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多话,这其中当然有些是真话,有些是假话,有些是胡话,他们自己大概都也难分辨,只是事后却都不记得了。
小齐回过神来的时候,周王已走了,他带来的那几个人走了,就连其余那二十几桌花子也走了,店小二忙得累了,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像是忽然冷清了下来,小齐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桌椅,那些散了的筵席,晃了晃脑袋,从窗子望出去,行人稀少,天已经黑了,点点灯火与远方的星光交相辉映。
小齐突然跳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他急得酒都醒了一半,天黑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但酉时城门就关了,就算他手里拿着令牌也回不去了。
小齐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脚下一滑,一跤跌倒,却是倒在了城门前,恰好看到两个守城的禁卫正在将城门缓缓关闭,原来他已经赶回来了。
天已黑得透了,他身上没带火折子,当然也不可能有灯笼,就摸着黑在皇宫里走,他的酒意上涌,两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走着走着又跌了个跟斗。
他后来又走了一段路,这一路走来却没看到一个巡逻的士兵,不免有些奇怪,然后就发现自己迷了路,他在皇宫里长大,这附近竟是第一次来。
他本是绝不可能迷路的,但这一次喝醉了酒,天又黑得吓人,居然真的迷路了。
他正在犯愁,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他听到的是女人的哭声。
这一次他的酒意全都吓没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有鬼”,转念一想:我又没害过人,就算有鬼也不是找我的。要不是鬼,就是人了,难道是哪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在这偷偷的哭?
他这样想心里就不太怕了,加上有酒壮胆,顺着哭声走了过去。
前面有一个亭子,哭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隐约看到亭子里有个瘦小的人影,壮着胆子问:“你是谁?”
那人吓了一跳,“啊”了一声,哭声突然止住了,过了一会才说话:“你……你是谁?”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听起来年纪却不大,好像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小齐:“你别怕,我……我姓齐,我听到你在哭就过来看看,你要不要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那人:“你……你怎么会到这来?这里不准人来的,你不知道么?”
小齐走近几步,隐约看到那人做宫女打扮。
小齐:“我迷了路,不小心走到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准人来?”
那人:“这……这里是静心居,你既然是不小心进来的,就快退回去吧,不要被人看见。”
小齐从没听说过皇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顿时大感奇怪。
小齐:“可是我迷了路,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那人:“你……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我给你指路。”却是把小齐当成了下人。
小齐:“……是明德殿。”
那人:“那里……那里要转几个弯才能到,不大好找,还是……还是我送你一程……”她一面说一面从亭子里走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伞。
小齐:“谢谢姑娘。”
那人:“不……不用谢,你叫我红红就好……咦,原来雪停了。”她将伞收了,抱在怀里朝小齐走来。
小齐心想:下雪了么,我都没留意,难怪一直跌倒。
红红和小齐走得近了就能看出她比小齐要矮一个头,伞却不小,抱在怀里显得有些费力。
小齐:“红红姑娘,我帮你拿伞。”
红红:“……谢谢你。”
小齐:“是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肯帮我,我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红红:“……不用谢。”
小齐:“……我听到你在哭,可有什么伤心事?但愿我能帮上忙。”
红红:“我……我没有哭……是你听错了。”
小齐笑了笑,也不揭穿她:“到底静心居是什么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红红:“你……你千万别和人说起你到过静心居,也……也别说见过我。”
小齐心里感到奇怪,也不追问:“好,我对谁都不说。”他一口就答应了,之后看到红红像是点了一下头,只是天上无星无月,又无光源,不但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连她的容颜也看不真切。
这时他们已经一起走了一段路,忽然感到有冰冷的东西从天而降。
红红:“……又下雪了,伞……”
小齐:“我来撑。”他将大半的伞都撑在宝儿头顶,只觉得红红的身子微微发抖,他以为红红冷了,将外衣脱下罩在红红身上:“你这么单薄,要多穿些。”
红红:“……谢谢你。”
当时路上已经积了雪,红红突然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小齐伸手去扶,握住了她温软的小手,他扶红红站稳之后,红红飞快地将手缩回去,只是那暖意还残留在小齐的掌心,却不知道红红是何表情。
红红:“我……我知道明德殿的主子是七皇子……听说他人很好,从不打骂下人。”
小齐:“……嗯,还好、还好。”
红红:“……你能在七皇子手下当差,运气真好。”
小齐试探着问:“是不是你的主子对你不好?”
红红垂下头:“……不是。”
小齐:“……要是你愿意,我让七皇子把你调到明德殿当差。”
红红:“……不行,我不能留下娘娘不管……”
小齐:“……静心居里住的是位娘娘?”
红红:“……不是。”
小齐心想:德妃已逝,后宫现在只有四位娘娘,她们都有自己的寝宫,怎么会住静心居?难道竟是先帝的后妃?红红显然不愿说,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
雪渐渐的停了,小齐将伞收起。
又走了一段路,红红突然停了下来:“齐……齐公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沿着这条小路向前直走,很快就到明德殿了。”
小齐:“红红姑娘,多谢你,我……”他还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红红:“不……不用谢,我……我要回去了,你……”她退后两步,福一福身,转身没入黑暗中。
其实他后来已渐渐认出路了,只是想与红红多呆一会,才没说出来。
他回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他的外衣在红红身上,而红红的伞也还在他手上。心里又存了个念头,或许因这些,还能再见她一面?
明德殿。
迦南迎上来:“七殿下,您可回来了,您的外衣……”
七皇子:“……我不小心弄脏了,有什么事么?”
迦南:“五殿下来过,等了您小半天了,半个时辰前才走。”
七皇子微感不安:“五哥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迦南:“他送了坛花雕酒来,说要为您庆祝一下。”
七皇子听见‘酒’字头就大了:“……庆祝什么?”
迦南:“今天是您的生辰,难道忘了?”
七皇子恍然:“我倒真的忘了。”
迦南:“……要不是去年的天灾导致国库紧张,也不至于连您的生辰宴都不办了。”
七皇子笑笑:“不办也好,办一次就长一岁,要是永远都不长大,一直做小孩子,没有烦恼、无忧无虑的倒也不错。”
迦南也笑:“又说这种话,不办生辰宴还不是一样长一岁?再说……您是有什么烦恼?什么忧虑?”
七皇子:“……没有,我说说而已。”
迦南看着他手里的伞:“我还以为您出门的时候没拿伞……”
七皇子:“我是真的没拿,幸好……幸好身上带了银子,在宫外买了一把。”
迦南:“吃过东西没有?要不要吩咐……”
七皇子:“不用,我吃过了……迦南,我这里有多少银子?”
迦南马上回答:“一共有两千一百三十六两。”
七皇子笑:“你记得真清楚。”
迦南也笑:“你的钱一直是我管,账目当然要清楚。”
七皇子:“……我这里是不是还有些贵重物品?”
迦南:“是有几样玉器。”
七皇子:“能折多少银子?”
迦南眉头微皱:“都是皇上赏赐的,怎么能折银子……您要用钱么?我还有一些积蓄……”
七皇子:“……不是,我随口问问……”
迦南马上住口,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七皇子:“迦南,你……你有没有听说过静心居?”
迦南微微变色:“……为什么问这个?是有人向您提起还是……”
七皇子:“真的有这个地方?连你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迦南:“……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不知道的好。”
七皇子:“……可是我想知道。”
迦南苦笑:“……知不知道冷寒宫是什么地方?”
七皇子:“知道,是前朝皇帝软禁失宠妃子的去处,不过我朝皇帝仁厚,那里日渐荒废,现已改做它用。”
迦南:“不错,静心居也是一样,不过里面软禁的是……失宠的皇子。”
七皇子:“失宠的皇子……”他猛地站起来:“是太子哥哥!”
迦南:“……不错。”
七皇子慢慢坐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你知不知道到静心居要怎么走?”
迦南:“……那里是禁地,我从来没进去过。”
七皇子:“那你就是知道在哪了。”
迦南苦笑。
七皇子:“……迦南,你帮我画张去静心居的地图好不好?”
迦南苦笑:“……当然好。”
七皇子:“谢谢你,还有,今晚的事……”
迦南接口:“不要对别人提起。”
七皇子笑:“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迦南画的地图简洁明了,七皇子在白天看着地图很容易就找到了,静心居的外面长满半人高的荒草,荒凉且凄凉。
大门关着没锁,门上的漆已剥落了大半。
七皇子将手放在门上,只要一推门就开了,他却似有些犹豫。
门里突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殿下,该吃药了。”
七皇子的手掌微微一抖,他认得这是红红的声音。
接着听到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吃药?吃什么药?为什么要吃药……我没有疯!我不是疯子!!”
红红语音柔顺:“……是,殿下没有疯。”
“你相信我没疯?”
红红:“……是,奴婢相信。”
“你相信……你相信为什么还给我吃这些治疯病的药?为什么?!”
红红:“……这不是治疯病的药,这是……这是滋补调理的药。”
“……真的么?”
红红:“……真的。”
“……好,拿来我吃。”
七皇子心想:原来太子哥哥被皇上软禁在这里,这种地方闷得久了难怪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之后听到太子大叫:“你骗我!你骗我!!”接着是一些混乱的声音,其间夹杂着红红的哭声。
七皇子几乎要冲进去,却又听到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殿下,那药你不想吃就不吃,求求你不要再打翠屏了,要是把她打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服侍你,这静心居里就更冷清了。”
太子:“静心居……哈哈,我现在是真的心静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哈哈……”
陌生女子:“殿下,我扶你进屋去歇着吧。”
太子:“进去?哈哈,好、当然好,我不进去还能去什么地方……”
太子的笑声渐渐远了,一声门响,隔断了他的声音。
七皇子只觉得奇怪,那两个声音听来其中一个明明就是红红,另一个人怎么会叫她“翠屏”?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子声音相似也很平常,也许是听错了。
过了一会,里面的门一声轻响,那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又响起:“翠屏,你手上的伤要不要紧?”
翠屏:“我……我没事,娘娘,你不用为我担心。”
娘娘:“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快去把伤口洗一下。”
翠屏:“可是……可是今天的水已经不多了,还要留给殿下洗手洗脸用……”
娘娘:“只好去井里打水了,只是远了些,我陪你去。”
翠屏:“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
娘娘:“还要逞强,手都伤成这样怎么打水,走吧。”
翠屏:“……是。”
她们的脚步声渐渐朝大门来了,七皇子飞快地奔到墙边,在草丛中矮身蹲下。
大门一开,两名女子从里面走出来,绿衫少女瘦小纤细,蓝衫女子高挑婀娜,那绿衫少女的身形与红红倒是相似,只是从七皇子所在的角度看过去,绿衫少女的脸恰好被蓝衫女子挡住,不过就算给他看到绿衫少女的相貌,他也无法认不出是不是那晚黑夜中的红红,只是他却认出了那蓝衫女子,她居然就是太子妃。
当年太子大婚,七皇子的年纪还小,却也知道当时举国欢庆,盛况空前,后来也曾在宴席上见过几次太子妃,她嫁入皇家,地位高贵尊宠,寻常富足家庭的百姓也有三妻四妾的,她这些年却一直为丈夫专宠,几乎成为天下每一个女人羡慕的对象,又怎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太子失宠被贬,她也受到牵连,昔日的荣华富贵云散烟消,可知人生的际遇当真难料得很。
只听太子妃轻叹一声:“殿下是因为疯病发作才会拿你出气,你多担待些,可别记恨他。”
翠屏:“……奴婢不敢。”
太子妃又低声和翠屏说着什么,渐渐走远了。
七皇子看她们走远,慢慢直起腰,犹犹豫豫地进了静心居。
静心居里有个小小的院子,地上有个碎了的药碗,药汁和血混和在一起,纠缠不清。
院子里有两间简陋的木头房子,一间大些,一间小些。
七皇子走到那间大的房子门外,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七皇子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太子手里捧着个碗,正在埋头吃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吓得他跳了起来,碗也掉在地上,他两眼直瞪着七皇子:“你……你是谁?”
七皇子心里一酸:“太子哥哥……”他实在没料到太子竟疯得这样厉害,竟连他不认得了。
太子东张西望:“太子?太子在哪?”他突然跪了下来:“小人叩见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请安。”
七皇子心里更难受,太子落到这个下场虽是自作自受,但也算和他有间接的关系,他上前扶起太子:“……三哥,你还认不认得我?”
太子茫然地看着他:“你是……德妃的小儿子?老七?”
七皇子:“是,你还认得我。”
太子:“我当然认得你……”他突然勒住七皇子的脖子:“是你害我落到这个地步,我当然认得你!我要杀了你!!”
七皇子一惊,但他马上发觉太子的双手像婴儿般的无力,虽然已用尽力气勒着他的脖子,但丝毫伤害不了他。
太子自幼习武,学的是鞭,他的手不但灵巧,力道也很足,但是现在他不要说杀人,就连一只鸡都杀不了。
七皇子:“为什么会这样?你的武功呢?”
太子突然喘了起来,喘得松开手,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满脸惨笑:“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连我的武功也废了……”
七皇子心里一沉,他连问都不必问,就知道这是谁的意思,除了皇帝还有谁能处置太子?
七皇子:“……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害你变成这样……”
太子大笑:“你没想到?要不是你们设计我,我会落到这步田地?”
七皇子心里一寒:“……你们?你说的是谁?”
太子瞪着他:“就是你和他!”
七皇子:“……他?”他的手脚发冷,“他是谁”这三个字竟问不出口。
太子又大笑:“你明明知道,难道还要我说出来?”
七皇子:“你……你没有疯?”
太子大笑:“我当然疯了,我要是不疯,他岂能容我活到今日?”
七皇子一步步后退,突然转身冲了出去,他已经不敢再听太子说下去。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明明没疯的人偏偏被当作疯子,明明知道的事偏偏装做不知道。
明德殿。
迦南把一个包裹交给七皇子:“一共一百两纹银,每块都是一钱的碎银子。”
七皇子接过来:“都换成碎银子是不是很麻烦?”
迦南:“不算麻烦,不过您换这么多碎银子要做什么?”
七皇子:“其实……是我上次出宫之后,看到外面有很多可怜人,没有地方住,也没有饭吃,我想帮帮他们。”
迦南:“……您打算用这些银子帮他们?”
七皇子:“嗯,你上次说过,我这里还有两千多两银子,我觉得可以帮很多人。”
迦南:“……但是银子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
七皇子:“我知道,不过是能帮多少算多少,总不能放着不管,你是没见过,他们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很多人瘦得全身都是骨头,太可怜了……”
迦南的声音低下去:“我怎么会没见过,我也……”他顿了顿,又笑了:“您真是个好人。”
七皇子也笑了:“不管是谁都会看不下去吧。”
迦南:“……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心里的那个念头愈发坚定了。
小齐手里提着个包裹,见到乞讨的人就摸出一钱银子给他,一路走一路给,却没留意已经有几个人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条小巷里,蜷缩着一个没有双脚的人,小齐走过去,弯腰把一钱银子放到他的碗里。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一记闷棍打晕了他。
小齐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得要命,身体完全不能动。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绳子绑住了,正坐在冰冷的地上。有五六个人围着他,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其中的一个人突然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他身上,他几乎又晕过去。
那人:“醒了?看你出手大方,还以为身上有多少银子,没想到除了这个包裹,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只有这么个木头牌子。喂,这是干什么用的?”
小齐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当然不能告诉那人这是干什么用的。
那人:“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快说!”
小齐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遇到了传说中的绑票,这些人看到他出手大方,年纪也不大,就以为他是个富家公子哥,起了歹意绑架他,想向他的家中勒索赎金。
他无法解释,更不能解释。
那人已经不耐烦了,又用力踢了他一脚:“快说!”
他只有忍着。
那人挥一下手,其余的人也都围近来,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他五岁起习武,也曾吃过苦、受过伤,却是第一次被人毒打,他不但无法还手,竟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若是一对一正大光明的交手,这些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就算他有一流的武艺,也绝对敌不过九流的暗算。
那人更不耐烦:“这样问都不开口,难道是个哑吧?”
小齐全身巨痛,快要叫出声来,听了他这句话,随即咬紧牙关,心中暗想,我干脆装哑吧算了。
只不过他的罪也没受多久,他不过是闭了一下眼睛,就听到接连几声惨叫,再睁开眼睛,那几个毒打他的强盗已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竟然都死了。
鲜血溅了他一身,一个提着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居然是孔老九。
小齐一阵恍忽,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眼前闪过,无从看清。
孔老九用刀割断绑住他的绳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兄弟,你还好吧?”
小齐看到孔老九,又惊又喜,顿时把那些加诸于他身体的痛苦都忘记了:“大哥,很久不见了,我前几天还去客栈找过你,那时你不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特地赶来救我?”
孔老九:“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说。”
他出门之前,将沾了血的外衣脱了,抱在怀里。
回到客栈,孔老九弄了些清水和金创药帮小齐处理伤口。
孔老九:“兄弟,你说巧不巧,上次是我受伤才结识了你,这第二次见面倒换成你受伤了。”
小齐一笑:“可真是巧,不过大哥能及时赶来救我也是巧事一件。”
孔老九:“我回来之后听店小二说你来找过我,半个时辰前又有人赶来通知我,说你被人带走,还带我找到那里。”
小齐:“这人是谁?”
孔老九:“这人是丐帮门下。”
小齐:“丐帮?是做什么的?”
孔老九:“你不知道?”他倒真有点惊奇了,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总该听说过丐帮。
小齐摇头,一脸茫然。
孔老九:“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听说你还和丐帮的周帮主同桌喝过酒,这么快就忘了?”
小齐:“……原来周王就是丐帮帮主。”
孔老九:“不错,丐帮耳目遍布天下,兄弟你能与丐帮帮主结交为友可是大有好处。”
小齐听到他说“丐帮耳目遍布天下”,心中微微吃惊,后面那句话倒没听清。
孔老九为他包扎好伤口,天色已黑,约好下次再叙,小齐这才告辞出门。
小齐出了客栈,又转回之前被强盗囚禁的房子。
那几个强盗的尸体还在原地,他从其中一个人手里把令牌取回来,这才转回皇宫。
他在皇宫里转了转,就朝着静心居附近的凉亭走去,这一次倒不是迷路,而是回想着地图走的。
他远远地看着凉亭,那天就是在这里遇到红红,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亭子里仿佛真的有个人影,他的心跳变快了。
人影微微晃动:“……是谁?”
他从心里笑出来:“是我。”
“……齐公子?”
“红红?”
“嗯。”
他快步走进凉亭,天很黑,又是阴天。
红红:“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他:“可是……可是我想把伞还给你。”
红红:“……嗯。”
他:“今天很冷,你有没有多穿件衣服?”
红红:“我在等你……想把衣服还你。”
他:“……你不用急着还。”
红红:“……是你急着要还伞给我。”
他只好老实承认:“其实……其实我没有把伞带来,我……我只是想见你。”
红红像是轻轻地笑了:“……我也是。”
他心跳得更快,情不自禁去握红红的手。这当然是很唐突的行为,男女授受不亲不说,天又黑漆漆的,要是碰错了地方,岂不尴尬?幸好他握到的就是红红的手。
红红的手还和他之前握到时一样温软,只是在手背上摸到一条细长的疤。
他脱口而出:“翠屏?”
红红的手掌一抖,缩了回去:“你……你怎么知道?”
他暗暗后悔,只好乱编:“我……我去打听过,静心居里住的是什么人。”
红红:“……我可没骗过你,翠屏是我进宫后娘娘赐的名字,我本来的名字叫于红红。”
他:“……原来你姓于。”
红红:“……嗯。”
他又握住红红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红红,以后我也想常来这里看看你。”
红红:“……只怕我不如你想像中美丽。”
他:“我不会凭空想象什么。”
红红也终于回握住他的
七皇子回到明德殿的时候,迦南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错,奇怪的是,他居然又没穿外衣。
迦南:“又把衣服弄脏了?”
七皇子:“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