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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祭”，据传是上古十一神族中日神所处的宗族旁支，极尽尊贵。陆翔还没进宫前便听老人说起那些传说，还听说日神的支族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消湮，余下的族人都融合进别的家族中去。陆翔那时问老人，为什么本朝帝王会姓祭？他们不都消失了吗？
相传“祭”姓族人在上一朝为避祸都融入“季”姓中了，而开朝帝王便出身“季”家，都说是“祭”族的血脉。
有些不明白，大家是怎么知道这个姓“季”的祖先就姓“祭”呢？老人们都回答不出来，或者说，他们不愿回答。
先皇是开朝以来第四个皇帝，登基时间很晚，儿子们都是他当皇子时生下的，四子祭默言也是一样。这让祭默言母亲的身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有人说是家奴之女，有人说是皇城名噪一时的歌伎，总之自从先皇入主暠殿开始，没人见过这四皇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没为先皇生下子女的政参卿之女淮夫人成了祭默言的代母。淮夫人的姐姐是卫国公夫人，作为卫国公长子的棠毓琳自幼出入内宫，与这个没人管顾的四皇子共读。陆翔十岁时见过祭默言，是个被皇兄们欺负默默无闻的祭默言；而后，他从祭默言变成了祭跃天，一鸣惊人，挟旨，夺宫，惯常听过的有关皇权争夺的手段都让他做了一遍，祭跃天成了新帝，助新帝登基的棠柯两家迅速揽权，权霸宫廷内外。
身处内宫对外事有所不知，陆翔说不清楚如今这“棠柯党乱”究竟是如何折腾起来的。在他看来，祭跃天登基后整三年，除却天灾，天下太平。突然间就传来棠柯两族乃贪赃枉法、强取民膏之流，甚至对祭跃天起了反心，别说是那些入宫多年的掌事内吏，就是陆翔也看得出其中蹊跷。但证据确凿，卫国公悦仪公伏法，天下人也不疑他，只等看居权贵之极的棠柯两族轰然倒塌。
而且此次党祸牵扯进了皇后——刑惩皇后虽自古就有，本朝倒是首次，早有好事者坐等热闹。这回祭跃天要亲自监斩，传出去了肯定万人空巷，民间少不了足月的谈资……
陆翔走进书房时猜度着，悄悄抬眼看了看坐在房内的人；他只在书房外面伺候过，皇上每次进了书房，里面就是一片寂静，翻书和呈奏的声音不大，外面自然听不分明，陆翔能听见的只是搁笔的响动，一次接着一次，连连绵绵地直至自己换班去催促掌灯内吏们。书房里除了桌后齐整的书册，无甚装饰，多少显得有些空荡。祭跃天就斜倚在桌案与书册之间，垂头读书，也不理尚堆在一边的呈奏，好似忙里偷得半晌清闲。
虽说陆翔看见先帝时先帝已是病入骨髓之人，但那清明无畏的双眼让他至今记忆犹新。祭跃天不同，陆翔看不出他跟先帝的面貌有什么相似之处；属于成年男子的棱角分明，脸色微暗，不大的眼睛，若祭跃天不是皇帝，那站在人堆里也不会有人特意把他挑出来——这么想应该是大不敬了，陆翔在被发现前抽回目光，记起曾有个随祭跃天上暠殿待外邦之客的内吏说过，那些夷人使臣看见祭跃天的相貌都以为弄错了，私下议论了很久。
神明或是先祖都未规定过为君王者品貌均需人中龙凤，重要的还应该是王者气度。陆翔坚信这个从“祭默言”一跃上天的四皇子的手腕与气度，坚信这三年的太平和未来的昌盛。他只是不明白，即将处决棠柯两族，即将处决柯皇后和棠毓琳的祭跃天怎么就能保持住眼下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棠柯之乱从未发生过一般。
陆福鸥不容他多想这些，带着他请安，说上几句自觉老迈的套语，尚未介绍陆翔，那边祭跃天眼不离书地开了口：“潢龙上来没有？”陆福鸥听了，先是同陆翔一般微愣了片刻，随后明白了，连声接道，尚且没听见奏报。
“果然吧？我就说过……”祭跃天放下书扭头过来，上挑的声调，但还带着轻描淡写的语气，“今年潢龙上不来的。再等两三日，潢月过七，百姓就知道潢龙被镇住了，上不来。”
陆翔家乡距江河尚有许多路途，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每年最热的一个月被称为“潢月”；后来乡里迁来了沿江一带的人，他们说那是因为每当这时，之前偷偷钻进江底觅食的“潢龙”撑饱了肚子，要浮上来闹腾一番。每到潢龙作乱，天上都要派遣游仙轮番前来整治，有时来的仙力强大，那就镇住了，有时来的仙力不足，那就要闹潢灾。据说潢龙浮上水面需要六天的时间，若是“潢月过七”，说明今年下来的游仙把潢龙压制住了，带回天上，这一年便太平了。
祭跃天如此自信，陆福鸥也不附和，只是默默地听着。陆翔在一旁看，渐渐明了进门前那句话的意思，便也垂首立着。
“所以是两日后……再等两三日，百姓就知道潢龙被镇住了，上不来。”祭跃天又念了一遍，陆翔起初觉得仅仅是重复，后来听出了味道——祭跃天在说棠柯两族处斩的事，他话中的“潢龙”，不只说潢灾，还说党祸。
这样一来，民间自然会把棠柯与潢龙联系上。
……那棠毓琳呢？陆翔记得棠毓琳，刚进宫那几年就听内吏们谈起他，非凡的才能与气度，比任何一个皇子都博学，又不拿架子，宫里住着的那些远远近近的公主们都盼着先皇能一高兴把自己指给他；而陆翔也见过他几面，满脸的少年英气至今难忘；如果拿来跟祭默言比，那绝对是棠毓琳给人的印象更深刻。正是这样一个棠毓琳，身边满是攀上更高地位机会的棠毓琳，却死心塌地地跟随不被人当作威胁的四皇子身边，不离不弃。
对，是至死不弃。陆翔从轻描淡写地说着“镇潢龙”的祭跃天脸上看不见棠毓琳将死的悲戚，也没有对于亲自监斩棠毓琳的畏惧，好像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棠毓琳这样一个人似的，只有他的赫赫天下，只有他的巍巍暠殿。
陆翔不平地想着，不禁略抬起头，谁知立刻就跟祭跃天的目光撞上了。
“这是？”祭跃天一问，陆福鸥就接说是自己早先跟皇上提过的，叫陆翔的内吏。
“陆翔？”祭跃天示意他再抬起头，“跟了你陆大人之前是哪个宫的？”
不知道祭跃天为什么会这么问，陆翔只能如实答，福颐宫。
“福颐宫？……我记得你。”
陆翔听着祭跃天这话里带着笑意，心底莫名地寒了一寒，说不出的感觉缠绕上身体，鬼使神差般猛地抬头，直视祭跃天。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