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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3 ...


  •   23

      据说草原上跟这边气候大不相同,到了杳月,牧人们都准备歇下,围坐着饮酒说笑,杀几只牛羊以助谈兴,那可是它们最肥嫩的时候。而如今已是杳月,卧儿乃一伙儿就算想回去,路途也有些不便,索性就留在皇城,照例隔三差五地进宫拜访。夏瀚笙听见祭跃天曾跟卧儿乃提过,不如留待憩月一过天气转暖后再回去,卧儿乃爽快地应了,也不提其他,只管说起草原和草原另一边的国家。祭跃天听着,神情与平日里毫无区别,连夏瀚笙都看不出来,他们两人之间有所变化。
      夏瀚笙知道,事实与表面看见的完全不同。虽然没有惊动煜宫那边,但有内吏悄悄来告,皇上最近不对劲。到底怎么个不对劲法,夏瀚笙问了,那小内吏也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跟平时不大一样。
      卧儿乃,一位草原新王遣来的使节,究竟有什么样的本领,让祭跃天跟平时不大一样?夏瀚笙看见的,只是卧儿乃不假掩饰的追逐,以及祭跃天暧昧不明的表情;他甚至觉得有时可以看见,祭跃天在卧儿乃偏过头去的瞬间扫过他侧脸的眼神,是冷刻入骨的审视。祭跃天想打量什么,祭跃天想确认什么,祭跃天在猜想什么……夏瀚笙仿佛也顺着祭跃天的眼神,冷冷地看向卧儿乃,冷冷地看向有卧儿乃伴随身侧的祭跃天。
      被不大一样的祭跃天牵着,夏瀚笙觉得自己也将变得不大一样起来;可也做不出什么,只能强撑着那种冷冷的眼神,作为自己最后的遮掩。
      他也明白,祭跃天的视线,才是真的冰冷,迅疾入髓,无论如何切肤都是不带一线血丝的。
      卧儿乃为何千方百计地挤进内宫?祭跃天为何任由他接近,还摆出一副任由他掠夺的姿态,赤手空拳地在自己屋里搁上一头猛虎。
      对,是老虎,卧儿乃就是这般样貌。披着一层驯化了的雄鹿的皮囊,心里却装着一头连自己的肉都吃得下的老虎。夏瀚笙自知斗不过老虎,祭跃天便不一定了,难保他不是想在养着狼养着隼的同时,再为自己添上一只在长草中潜伏了许久的饿虎。
      现在的祭跃天,日常里空闲下来,从不提起卧儿乃那一伙儿人,只问皇子们的动向。有时心情不错地问那两位皇子还去不去跟韫钦搅和,碰见韫钦也与她玩笑一番,转脸说说她伯父于焕夕,又说说近日所闻美味奇物,让韫钦听得只顾着眨眼,像个刚满期的孩子似的。
      杳月了,昏昏然的天,昏昏然的水,朝也昏昏,暮也昏昏,倒是给它在这般的颠倒反复中,昏出了复杂的层次。又是御澜苑的大好时节。湖水由绿到黄延伸开去,而山石间精心播下的草籽由黄到绿铺展开来,衬上明暗间素灰的石色,起伏高低,不见一处一致的。置身御澜苑中,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说不尽的情致;杳杳冥冥,迷顿的天地间看着看着就有了深远的意境,追随静谧的波光来来去去,总是忽地发现,自己又沉醉进去,想要抽身可再也挂不上原先的冷漠与敷衍。
      今年夏瀚笙没多注意御澜苑杳月的风姿,他的目光早粘在祭跃天那边,拽都拽不开了。若是被祭跃天知道,又要笑他那多余的担忧,让他少想一些,如果闲下来不如像福颐宫里那些主子们一般,成日晒晒太阳,也算是为天下分享了东西,无愧于心了。夏瀚笙不敢怠慢,伺候在皇上身边就是一刻都不能放松的差事,一有三长两短,可不是谁能赔得起的。
      即便这样,夏瀚笙也有跟随祭跃天跟丢了的时候。今日自早间议事结束,祭跃天一回宫就不知去了哪里;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夏瀚笙奉命去了趟重持楼回来不见祭跃天,觉得不好。正巧无事,夏瀚笙决定去觅觅祭跃天。
      原不知等见到祭跃天该用什么托辞好,只是一激灵,就想去。走到半路想起,自可以说些持参卿们的答复,说说皇子们新近的长进,便挺直起腰去寻了。几处一过,都没听说皇上踪影,夏瀚笙这才想起杳月该上御澜苑,向锦宫一带去。
      远远看锦宫与御澜苑之间的小路上来往着几个侍卫,其中一个尤其特别,夏瀚笙凑上前就知道,原来宋睿成已经把舒赫调到这附近来了。夏瀚笙并不觉得好,毕竟这里是祭跃天经常出没的地方,一旦照面,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但宋睿成毕竟随护皇上多年,他肯让舒赫到这附近来,说明他信他。夏瀚笙不必多疑,只是经过时再仔细打量舒赫:那两汪深绿色的潭水越发静谧,在巡视过程中始终不变,毫不带有感情,除了绿色,也看不出别的色彩。先前总微微上扬的唇角如今仍能看出迹象,但被紧抿在一起,再好的弧度都会被抹煞了去,让脸上写的都是难以接近。
      这几年舒赫变了多少?夏瀚笙不知道。他都只能远远地看他,或者到了伥月,可以遥遥听见埙声,泣诉间有明朗也有郁结,不走近了好好听个分明是不会懂得其中含义的。
      等祭跃天看见舒赫,大约也会如此感叹吧。夏瀚笙想着,步入御澜苑;才走几步,祭跃天没看见,倒是发现了祭衍之。长皇子立在衍化出各色枝蔓的树丛里,直直地望向另一边,面孔里照旧看不出什么意思,一味地僵硬着。不知道他这样是在注视什么。夏瀚笙犹豫一会儿,上前要去与祭衍之同看;但还没等他靠近,祭衍之就察觉到他踩在满地树叶上的响动,转脸过来,走了。夏瀚笙也不便留他细问,只注意到祭衍之经过时看到了他的眼睛,长皇子年纪尚轻,面上做过去,可眼睛里还没能藏住。
      那是愤怒,还是复杂到连祭衍之本人都说不清楚程度的愤怒;好像是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事,偏偏冒犯了他似的,心中不平就算说出来,也是毫无理由的。夏瀚笙难得见祭衍之这般情绪,想了想,也来到他先前的位置,看个仔细。
      那处满眼山石,石缝间生出种种草芥,精心打理,厚厚地铺了一层,将石色藏了起来,石头的质地被它们软化不少,看着像是一踩便会塌陷下去一般,让人判不出石在何处,草又在何处。而在这草石间,夏瀚笙看见了,但又希望根本没看见。
      那是夏瀚笙从未见过的祭跃天。到伥月才有百伥作乱,如今是杳月,百伥不行,但夏瀚笙还隐约记得,小时候邻家的老人说过,杳月有个几日,是伥鬼蠢动着要出来探探风声的时刻,也要乱上几天,小孩不能乱闯。那时夏瀚笙不信,杳月就是杳月,不比伥月,邪魔本就不该出现,自不用怕;可如今夏瀚笙信了,伥鬼何止百种,而今日出来的,肯定是取人眼目的厉昧伥。
      夏瀚笙知道,不能看,不论那是厉昧伥还是祭跃天都不能看。红色永远都是祸色,不管它热烈了还是沉静了,就算只是微醺般的晕染开来,也是祸;石草黄绿有致,衬得那种色彩如云般飘浮不定,却又只是浅浅地出没草间。即便是祭跃天几次在宴间喝得醺醉,皮肤上也没有这样的色彩;那五官生动得可怕,让只是远远看着的夏瀚笙心间搅动,就好像它们都越过了几道屏障,紧紧贴在夏瀚笙的眼前,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被尽收眼底。
      这样的祭跃天缘何而出?卧儿乃?或者说这样的祭跃天早就存在,无论是遇上棠毓琳,还是舒赫,以及施沐良,他都是如此这般,像个厉昧一般挖去其人眼珠攥在手心把玩一番,再弃了,毫不怜惜。夏瀚笙看着,背后森冷,因为四周伥意迷乱,也因为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尚未被祭跃天许可,看见这样的祭跃天。
      祭跃天只不在他眼前展露,纵使他才是距离最近的那一个。
      夏瀚笙挪不开脚步,仍盯着,直到被那边发现了;并不告退,大步上前,夏瀚笙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神不对,不仅祭跃天看得出,卧儿乃也察觉尴尬,化解不去,就先告退离去。
      看得见扫兴的神情,卧儿乃也无意掩饰什么,但对于夏瀚笙来说,他到底觉得如何并不重要,他不过是这内宫里的过客,他本就属于另一个国度另一个世界。
      “皇上,刚刚看见长皇子在这儿看着,您看……”夏瀚笙没想到自己真走到近前,话语中却冷静异常,完全看不出刚才的震撼;那是他一贯的腔调,只言他事,不存己心。祭跃天知道他看见了,也知道他这么说是在担心长皇子,但转到口中,又是一贯的态度:“衍之?任他去吧。”
      夏瀚笙听见,默了一阵,又说:“下官想,皇上这几日大约有些疏忽,就算是在这内宫里,许多事还是万万做不得的。”
      摆明了是在指责方才的事。自古内宫里龌龊颇多,但毕竟都老实地关起了房门;如今祭跃天虽有帝王身份,可有些规矩,就算是皇帝,也破不得——一旦触怒了什么,毕竟不好。
      祭跃天听他婉转苦劝,倒扯开一线笑容:“瀚笙,我该说你这人是想得太多才好呢,还是想得太少才好呢?”夏瀚笙不懂,何为多何为少,但没问。祭跃天看得出他的疑惑,起身就走。
      “多看着点,自然就有答案了。”被祭跃天抛在原地的,可不只是夏瀚笙一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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