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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潢灾才退,于焕夕就带领大军渡江,向南边去了。
自古以来,极南之地有糜人,事稻稆,精邪巫,赤足于山野间,乱而不扰。本朝伊始,糜人遣使建交,传有糜人王,定二十三部,占山无数,林间称霸,在南疆一带,多有逾越。鞭长莫及,本朝招抚,未果。近来糜人频频扰动南方诸县,屠掠百姓,更传出糜人王妄图以巫毒之术攻皇城,自为帝王,独占天下。凌、冯两位政参卿偕各类官员计三十一名联名上奏请战,皇上一番思量,准。于焕夕领兵前往,待潢灾过后,直抵糜邦。
这样大的举动,朝中议论纷纷,反对者大有人在。建参卿谭麓渊便是其中之一,条陈兵事民祸,意在废止南征,安糜安民。夏拓许久不说暠殿之事,只时不时一句带过,说谭大人跟冯大人又斗了起来,皇上管着,才早早收场。夏瀚笙知道皇上意思,也不多想。谭麓渊虽出身公家,但其长兄继承名衔,而族中尚未有人入宫,只有锦宫沁主子与谭公沾表亲关系;冯懿出身较低,凭己才学一路得荐,升到如今境地,在朝中势单力薄,若不是凌、张提携照顾,也成不了气候;此二人之事,扯不上内宫纠葛,不必多提。更何况皇上并不觉此事烦心。
燎月毒日,性燥身爽,各执一方。这个时节里,历代帝王时常置席于御澜苑亭台中,避日,微风微澜,徐徐切切,难得舒适。祭跃天并不例外,午后无事时,领三两人至水边,有时闲语片刻便回腾云殿,有时招皇子们来此嬉戏,问些近况。每每都让施沐良陪着,常侍常侍,祭跃天说,施参卿你就是做这个的。
施沐良代替舒赫成为常侍已有两月时间,听从皇上的要求,不论有无廷议,每日清晨入宫,晚膳后出宫,祭跃天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这跟当初舒赫做的常侍又不同了。夏瀚笙看着,觉得施沐良就像皇上昼里随身带的内吏,少他一个也不碍着什么事。
不过,内吏是不议政的,而这位身兼常侍与政参卿的施沐良就得议政。宫政宫政,大概就是让你来宫中议政的吧?看我把你晾了多久!祭跃天玩笑着,见施沐良顿时脸上窘迫,便止了,另言别事。
施沐良替了舒赫,此事刚传遍时,褒贬不一,有人放心有人称耻;等过了一个月,施沐良每天进宫都做了些什么也传开来,人心都定了定,暗称施沐良坐上常侍一职,不过是皇上自找的台阶,看来皇上也知道舒赫之事实在过分。煜宫各主也都放下心来,邀请祭跃天前往时,央皇上带着施常侍,好一睹曾轰动皇城的青年才俊的风采。
施沐良擅诗文,懂篇律,略通席间游戏,虽不常作,但有求必应。先帝封他为政参卿时,就常常邀他在宴上献词,悦宾客。施沐良不懂推辞,先帝时还好,都是暠殿国宴,众人礼节适度;到如今,内宫家宴,宫人们一撺掇,不论祭跃天命还是不命,施沐良都逃不过,自投罗网。不到一个月,施沐良的文句就在内宫传遍,人人都能吟诵两句,以示风流。
夏瀚笙不论,知此并非祭跃天心思。听福颐宫的主子们回忆起施沐良,他就知道,先帝也是上了年纪,糊涂,才放着施沐良只作娱人之用,虽封政参卿,但只当身份;现在祭跃天或许想用他,可司“宫政”实在无力,列为常侍,倒能越过前面几人,直接听取。
午后御澜苑,祭跃天几乎隔天就让人摆出四方戏,邀施沐良同坐;有时太子空了,便再请太子过来,一起游戏,一番教育。四方戏虽名“四方”,但两人三人均可;在地图上摆开阵势,几人轮回,“用兵”、“施政”、“安民”,相互侵吞“土地”、“粮草”、“黎民”,最终谁家占得多了,就胜。本是民间孩童游戏,据传天理帝时,帝年幼好玩,无心向学,整日奔马游戏;天理后以御马谓用人,以“四方”谓天下,循序渐进,终造就一代名君,一统江山;后来四方戏便成了皇家子弟珍惜的玩意。眼下祭跃天以四方戏为媒,同施沐良一起教太子玩耍,时不时穿插些政事对答,可谓用心良苦。
看他们玩四方戏,夏瀚笙发现,施沐良真是正直之人,认死理,不知变通。他总是先占上风,再被祭跃天用奇招击倒,挣扎着翻不过身来。后来连祭霈之看着看着也学会了,如此这般,施沐良又败下阵来。偶尔施沐良走运,坚持到最后都占上风,却不懂悄悄让皇上一些,将祭跃天直逼死角;祭跃天还好,不会计较,但祭霈之年幼,曾为施沐良的咄咄逼人急到哭闹——他就是什么都太当真了。不过祭跃天并不怪他,好像觉得这对太子也是种历练,只任他们玩闹,眼中流露的光芒越来越远,有时让夏瀚笙以为,天热,皇上在这里觉着舒服,就睁眼半睡过去了。
要是长皇子在宫里,那四人同坐,倒很和睦。夏瀚笙想。祭衍之随于焕夕往南边去了,是他自己向祭跃天请求的,明里说是随行伍习用兵之道,察百姓之情,暗里还多出一个,除南方妖糜。出兵之后祭跃天才跟夏瀚笙说,前次德龄急病,是妖法作祟,祭衍之发现了,不能声张,急急找到悦园来,才掩住事端,不扰内宫安宁。祭跃天还说,那时德龄屋里密闭,却有糜人王口信传入,被不知何人一点一点刻在墙上,扬言替他主掌天下,下一次就进攻腾云殿。
等衍之带我前去,看完,那些字迹就又一点一点地褪去了,想留都留不住。祭跃天回忆到这儿,便停下不提,好像夜阑妖异,似有糜人遥遥偷听一般。夏瀚笙也不知道祭跃天是怎么跟糜人王交涉的,怎么说服如今力挺出兵的官员接受战事的,只问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跟你说了你又乱操心,难免被别人察觉了去。”祭跃天面带轻松地说。
祭衍之是没有出过宫的,这一路颠簸不知会如何。夏瀚笙只记得他平日喜欢在宫中躲藏,出没于离奇之处,但愿他是为了征途先做准备,以求平安顺风,建功立业。
南行的队伍尚未到达,传来的也平淡如水,只说两军汇合说征用粮草说未染疫病,就只有暠殿上谭冯二人的论争激烈依旧。等到御澜苑水面上吹来的风渐渐凉了,一看已是熹月十九。午间施沐良看祭跃天合了合眼,就劝他撤席回腾云殿书房;走到半路,有内吏来报,说是南边传来加急捷报,首战大捷。
祭跃天一听有了精神,让人引信使领赏,自己转问身后施沐良:“凌参卿上次说,常侍有亲弟在南军里,能领一队人马。如何?要我修书提他上去,委以重任吗?”
施沐良谢过,但说:“幼弟无谋,仅凭蛮力服人,难承大任,不妥。”
“施常侍,你要我如何,才赏得到你呢?”祭跃天笑,不提,径自去了。这场面夏瀚笙看过多回,施沐良常伴君侧,却从不接赏,也不求皇上任一事。这是清廉,是好。但夏瀚笙看着担心,他不攀附,自有人攀附;夏瀚笙看得清,皇上看得清,但到了外头,不一定有多少人能看清。
熹月节分将近,暮前祈神,宜福愿。夏瀚笙看着跟随祭跃天的背影,先默默准备了今年的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