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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   16

      晚膳在书房外面的石桌上放着,凉透了,夏瀚笙想叩门去请,刚到门边又收了手,让内吏过来,换上新的。
      煜宫那边想必早有眼线看见了,贤祯需要端起架子,所以等晚膳撤下两刻才遣人来问,问得含蓄,夏瀚笙答得也含蓄,贤祯应该是明白了,再没遣人过来。
      据一开始守在书房外面的内吏说,少不了摔摔掼掼的响动,息了一阵,又响一阵,颠倒几次,总算停了。夏瀚笙没听见,空守着,等晚膳换过三次,便让人撤了,弄些干点,继续守着,总觉得是不是下一刻祭跃天就会唤他,所以不挪一步。
      这样漫无目的却又紧张的守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夏瀚笙究其根源,还是最初宋睿成说的那些,什么为人坦荡,什么绝无威胁……夏瀚笙确实也如此认为,但就是这样,才更危险。舒赫不过十八,自由惯了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有事也不知道遮掩,到了兴头上时不时把皇宫当作西疆胡闹一通。如果是留着只是当作常侍,不免得不偿失;若祭跃天真想教养他为己所用,那到底要花多少时日,夏瀚笙说不清楚。
      祭跃天在等,不知道等的与舒赫有没有关系,至少,现在舒赫还没到火候。
      直至清晨,夏瀚笙有些迷瞪,坐在石凳上不一会儿歪斜过去,又醒了。桌上点心的酥皮被风吹得开裂,才听书房里有了声音。是祭跃天的,让夏瀚笙进去。
      进门就见祭跃天在桌后面,靠着椅背,脸上神色有些模糊。而舒赫斜坐在地上,头肩贴着祭跃天的腿,看起来睡得很沉。
      “喂了点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让人送回悦园去。”祭跃天的声音像是在叹气,气息微薄的,但还算平稳。叫侍卫拉走舒赫,夏瀚笙问怎么处置,祭跃天不答他,只让他过来帮忙整理衣物,自己仍坐着。夏瀚笙不太仔细就能看见痕迹,有伤,但不重;他知道祭跃天不会处置舒赫,知道祭跃天发现他在注意伤痕,觉得尴尬,斗胆说:“皇上这样,就像被自家喂的狼崽咬了一般……”说了一半竟有些心疼,又不提了,默默地梳起祭跃天的头发。
      “……要真养成狼崽,那可就坏了。”说这话的祭跃天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夏瀚笙想再说两句,被他拦住,“罢,他也知道分寸了。”
      如此就好,夏瀚笙支使几个内吏进来收拾房间,自己替祭跃天整理桌子。看那些掉在地上的呈奏几乎都是请求皇上疏远舒赫的,夏瀚笙一一捡起,远远地放到门口的矮桌上,正往回走,祭跃天突然问:“凌载奎可来过?”
      “不曾来过。只煜宫那边遣过人。”夏瀚笙答,刚看见祭跃天点头,外面就有人来报,政参卿施沐良在宫门外求见。
      施沐良怎么来了?夏瀚笙想起昨天的暠殿上的戏言,觉得这人不会当真了吧。施沐良司宫政,但祭跃天从未授他出入内宫的权限,如今只能等在宫外。不过现在,祭跃天立即准了。
      书房还没收拾一半,施沐良便进来了。环顾一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祭跃天神情镇定,便先拜了,递上一个信封,说是凌参卿托他带过来的。
      夏瀚笙第一次见施沐良,总觉得,或许曾经打过照面。按凌载奎的说法,施沐良的政参卿是先帝封的,那他上任时最晚也只有十七、八岁,这样的年纪,在宫里还常见,若来到暠殿,那便稀奇了。如此突出,就算是远远看见,大概也能记得,所以施沐良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他站在屋里,身形并不瘦小,但气息内敛,五官柔和,不觉间令人舒适起来,看着看着有些醺然。夏瀚笙想是自己累了,暗自打起精神;祭跃天则拆了信封细看,渐渐露出悦然之色。
      夏瀚笙见过那表情,祭跃天的脸上并不时常浮现,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总是向右歪的。夏瀚笙不知道立在不远处的施沐良看见没有,如果看见,他一定会惊异起来,甚至移不开眼睛。
      但施沐良仍垂手直立,像是听凭祭跃天发落般的神态,让夏瀚笙很容易联想起他在暠殿上频进谏言的模样。果然是个为人正直、甚至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夏瀚笙觉得可惜,这般个性经常会把人才埋没了去,不知这回,皇上会不会注意到他。
      “怎么凌载奎让你递来?”祭跃天收了信,随手放在一旁,表情中却没有随便的意思。那一瞬间,夏瀚笙突然想起祭跃天在等什么东西,而现在,因为那封信,他是不是等到了?
      “凌大人知道臣要入宫,便托付过来。”
      “哦?施参卿为何事入宫?不会是为了常侍一事吧?”祭跃天脸上带笑,好像刚刚看信时的想法又都抛到另一边去了。
      “臣正是为此事而来。还请皇上明示!”
      “明示什么?”
      “恕臣斗胆。皇上不知有何打算?先设‘常侍’一职,再用番人,现又使天下人知其身份。臣等生性驽钝,不明用意。”还是那般神态,仿佛说出的每个字都足以令自己遭受酷刑但还是必须高呼一样,施沐良没有停顿地说完,换来祭跃天的沉默。
      是太直白了吗?夏瀚笙心里同有疑问,但不说;换作施沐良,却这样直接地问了出来。
      “施参卿,你先回答我。”祭跃天开口之后竟也是问题,“我看你两个月间从不偏废地上奏舒赫,挡都挡不住,为什么这几日就只字不提了呢?”
      这回犹豫的是施沐良。他抬眼看向祭跃天,定了定神,说:“臣起先未能察觉,待听说常侍身份,才知皇上另有用意,是臣自恃聪明,妄断了皇上心思。”
      见祭跃天不语,施沐良又说:“舒赫乃谢里木王遗族,即便归顺,也存反心。臣请皇上从长计议,谨防万一!”
      “那,施参卿有何建议?”夏瀚笙看见,就在施沐良说话的时间里,祭跃天的眉眼间变化了几次,最终停在那种常见的悠然之上。
      施沐良也不看皇帝,径自说:“依臣愚见,首先免去舒赫在内宫中的特权,去其常侍名衔,然后……”
      “依施参卿的说法,便是同意了?”祭跃天突然打断施沐良的话。这个问句施沐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抬起头来,眼神里是直接的疑惑。
      “昨天不是说了吗?施参卿有此等心胸,不如替舒赫担任常侍一职——我正等你的答复呢!”话中半真半假,夏瀚笙在一旁也分辨不清,悄悄瞄向呆立着的施沐良——看来他并未往心中去。
      “皇上,这……这不都是戏言……”
      “君无戏言,更何况在暠殿之上,大家可都听见了。”祭跃天严肃起来,那眼神足以让人信服。
      夏瀚笙看施沐良慌了,找不到舌头一般地颤着下巴,把视线胡乱投向四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门边的矮桌。施沐良看着看着下巴也不颤了,直直地盯住那些呈奏出神,皇上唤他他也没发现。
      “如何?君无戏言,我会守约将舒赫调离开来,施参卿……不,满朝文武就都可以放心了。”
      为什么要执着于此?夏瀚笙管不住眼睛,看着祭跃天再一次给施沐良投下重药。舒赫,施沐良,也许还要算上早逝的棠毓琳,他们对于祭跃天来说都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又一个地锁到身边,然后,扔弃……夏瀚笙知道自己又妄断了祭跃天,他并不了解宫外的世界,不了解这些人与那个世界丝丝缕缕的联系。
      从施沐良看向矮桌上的呈奏时起,夏瀚笙就可以猜到答案了。施沐良再抬起眼时的眼神是坚定的,就好像自己在完成一个条件苛刻的交易,或者说,是牺牲。
      但随后的声音,是微弱的。祭跃天听见了回答,命人进来,交待下去:“宋睿成他们那边刚空出了地方,等舒赫醒了就让他搬过去——他会听从的。”夏瀚笙心里一惊,他无法想象舒赫会如何服从这个命令;而祭跃天转向施沐良,“施常侍,你身兼二职,可要受累了。”
      等施沐良出宫了许久,夏瀚笙才反应过来,一阵又一阵的担忧涌了上来,俯身探问:“皇上,舒赫大人那边……”
      “上次去西疆,我在大漠上遇见了一位猎户,从草原上来的。”祭跃天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开始了新的话题,“他教我,养猎鹰的时候,先熟稔了,再饿它;等饿得透了,就是放出去的时候了。”
      看似毫不相关,但夏瀚笙知道他在说什么。
      “瀚笙啊,可给我等来了……”祭跃天一边说,眼神游移上桌面的那封凌载奎递进来的信,声音飘过了头顶。抽回目光就要起身,可撑着扶手一番辛苦还是没站起来,只得说:“差人叫医者来。”
      夏瀚笙知道,他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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