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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无名一两半 ...

  •   那一年苏白十岁。
      前一天,他还是大户人家里,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少爷。
      不过欢欢喜喜的办了一场生日宴。谁又知道竟成全了招祸的阴谋,一家人就被屠戮了个干干净净:
      那时候,苏白躲在后面的书房里,还能听见厅前刀剑岌岌的声音传过来。奶娘让他的伴读阿福,和他对换衣服,好赶紧逃出去。
      那个小奴才,那从小陪他长大的人,苏白一直不顾身份,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疼爱的人,却是拔了腿就跑。
      不过,没跑掉,就又被奶娘三两步就给抓了回来,拎到了他眼前。
      一眨眼的功夫,苏白却见,那阿福抓了一个明晃晃的匕首向他扎来,看的他心一阵阵发凉。
      他不过十岁的孩子,还是身边人要杀他,又怎么不慌。
      幸好有奶娘,苏白胡乱反抗间,脸上先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液体滋来。
      当他回过神来,才看到,奶娘抓着他的手里握着刀,那刀尖滴着鲜血。
      而小奴才已经倒在地上抽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抢得是最亲近的人,一直藏着的,刚刚捅向自己的刀。
      当满堂逐渐变寂静时,只剩下由远及近的,一扇扇推开门的撞击声。
      仿佛都是撞在他的心上。
      躲在书柜被抹成灰人的他,脸上不知道是被头发还是小虫搔的极痒,苏白却不敢去抓。
      他听到一个尖细难闻的男声说:
      “大哥,你说这前边的人一波波的送死,谁又能想到这后边护着的小少爷,竟然死在这养大自己的娘们刀下... ...”
      是阿福,终究还是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他想起奶娘走前,指着阿福,最后和他说的话:“少爷,看到了么,今天以后天大地大,你就是一个人了,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人。”
      后来,就是,长达三年的流浪。
      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他真的什么不懂。
      前三天里只想着要逃开追杀,饮水挨饿的,躲躲藏藏的跑离了家乡。
      等他觉得足够安全了,才想起来去告官。
      只是未走到衙门,就见到了讣告:
      灭门后,查案的官员,在他家翻出了里通北辽的书信。原本劫掠的强盗,这下却成了不具名的英雄。

      从此,他只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了。

      站在告示前的他,衣衫褴褛,彻底蒙了。
      直到身边,一个戏谑的陌生人笑着和旁人说:“快看这个小乞丐,还是哪家逃出来的小奴才?还站在这里,假模假式的看呢,认字吗?”

      他便揣了揣怀里奶娘给塞得三个金钗子,灰溜溜的逃了。
      他才想明白,除了怎么报仇,他现在最不知道的是,他该怎么活下去。
      他的身份名牌没有用了。他带的这个细软,当不得。
      他只会认字,还会两三下拳脚,却走投无路,不知能去哪里,干什么。
      可是肚子饿啊,实在难熬,他还是决定找些地方试试。

      他曾先找了某个具名的酒楼分店。和人说,自己识字会算账,想找个活做。却被人笑笑给请了出来。店员说:“小夫子气度不凡,必是一时落魄,但我家实在是不缺人了。”

      他曾藏起来从家中带出来的两个钗子,揣着一个进了当铺。他把东西拿出来,递了柜台里,也没见掌柜问什么,就一位掌柜是给他取银子,刚想放松一下的时候。却是见了数个大汉冲了来,将他打了出来。倒在门口的他,听到掌柜说:“小奴才,你敢偷主家的东西就算了。还来我这守法的店里销黑?今日打你一顿涨涨记性,也算是救你后日一条性命。”

      他满身是伤,便只敢去闹市街边的小铺子,想搭伙求收留。却没想到,刚报明来意,店家脸色便有些尴尬。不过那人和小伙计耳语了一句,还是引着他进了内堂聊起来。他只敢半真半假的说些身世。之后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他听见,厅前传来走步声。店家说去招呼下,离了位子。一会儿,一队身着官服的衙役,却先往内堂冲了来,刚才还和他彬彬有礼的说话的店家,在一旁喊:“就是他,不知哪里逃来的黑户.前言不搭后语...”

      一番波折,又添一身新伤,他终于是从巷子逃了出来。

      苏白夜宿在破败的草棚下,擦掉了眼角流出来的掺了灰的黑色泪滴,仰天长叹一口气。
      难道他就只能乞讨过活了么?他就只能去做那他最瞧不起的三只手勾当么?
      原来天地不仁,万物为走狗。原来,人心薄凉难测,谁信了别人,谁比不得别人狠,谁便是输家。
      三年,又能改变一个人多少呢?
      莫过于终于明白什么叫原心比天高,实命比纸薄。
      大雪天里死人身上剥衣服,大暑的夜里野狗嘴里抢过馊食。富贵时只觉得宁静安乐的小县城,现在才知道凄风苦雨难存活。
      苏白他小小的身板,有时虽也能做些苦力,讨得几顿饭吃。但更多时候,还是寻着坑蒙拐骗的招儿,才能过活。有时被认出来,打的狠了的时候,也常有。
      就只能一路逃。餐风露宿,慌慌忙忙,不知方向。
      在某天,躲藏在那三更里出入的夜香车,竟误打误撞的进了卞京城。天微微亮的时候,最后昏倒在,城东曹门不远的一条破巷子里。
      所以,当龟公何伯花了”一两半”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回他交差时,老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脏脏矮矮,黑黑瘦瘦,看不出面目的男娃子。
      而当苏白醒过来,看到那暗暗的柴房,感受了下,自己不缺胳膊断腿的,不但没有恐惧,还长长出了口大气。
      可眼前,那穿着绣花暗红纹丝绸的鸨妈妈,胸中一口闷着的气,却出不来了:
      这龟公今天绝对是闭着眼办的事。一两半银子差不多是两贯钱,能换三百斤的大米。
      她家姑娘的这馆子,又不是做龙阳癖的买卖。就面前这人瘦瘦矮矮的身条,什么活都干不多。这种货色,一两半银子,她能买三儿都不止。
      罢罢罢,要不是阿朱姑娘那边,让店里急招些跑腿的,老鸨真能对着那人牙子打上门去。
      可总不管是什么买卖,什么人家,失了姓名风吹日晒三年的苏白,总算是有了个安身之所。
      他更未想这“一两半”的身价,在楼里,打杂的中间,倏然还成了名人。
      引路的老倌开导,他都这样叫他:
      “一两半,看你这行头身量,也是吃不少苦的娃子。
      外面年景有多差,活着多不易。我就不提了,你今儿来了咱梦红阁,也别觉得咱像那些搅口舌的乡下人讲的多不正经,是下贱的地界。
      人生来什么命,注定了的。咱这辈子就算纯奴才命,投到这儿也绝对是八辈子的福分,日子苦不到你。
      何况,你像我似的,好好做,指不定啥时候就给提了小管事,攒下银钱娶个好人家的媳妇,再买出奴籍,是不是也有奔头。
      倒时候你说不准还舍不得走呢。”
      他心里有多不屑龟公这套言论?他能是怎么来的这?苏白知道,他不过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他便装作憧憬似的,认真点了头。甚至还全力摆出一脸崇拜,向这老倌请教了许多这楼里的规矩事。
      最后,哄的老倌是欢欢喜喜的。领他取齐了冬衣夏装、被褥碗盆,毛巾,梳子,最惊喜的竟还有那特调的香皂丸。
      又陪他到通铺,安置完东西,说,让他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的通知再安排活路。
      他又几句十分由衷的感恩报答之言,老倌竟还反给他十个大子的打赏才开开心心的离去。
      老倌给他钱走的时候,恰好是黄昏。
      阁里的小仆童们也刚起床,就快开始金宵儿的活路了。
      他便随着人流,进了锅炉房外间打水盥洗。周围一片赤条条的同龄人,他瞥一眼水汽氤氲的内间。
      心下明了,也不得不敬佩起这间风月馆子,不过是给下人的住处,竟连冷热水的浴场都备齐了。
      当苏白想打听一番的时候,才知晓,刚才那老倌被他忽悠,享来的宽待,其实被不少小仆子看的分明。
      所以,他同个屋子的、差不多年龄的小家伙们,都十分惊奇,更十分愿回复与他。
      当其他人大部分都去上工了,他就躺了铺上休息。
      回想着,刚才小仆子那些,久违的高看敬佩的眼神,心里却一阵悲凉。
      上一次,他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还是江南吴越望族,苏家的小少爷;但三年了,他再一次被其他的仆童们,只是用“看一个‘人’”的目光瞅着,还是因为他被卖了‘一两半’银子,还成功忽悠到了一个老掌事。
      不过,苏白十三岁这年,他这梦红阁名人“一两半”的生活,到也算是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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