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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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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
顾昀那一箭,似乎刚好射中了藏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人。
他先是回头望了身后那道士一眼,只见对方也是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便轻哼了一声,朝着中箭者声音的位置疾步赶去。
在及膝的草丛里,他发现了那名被自己一箭射中的男子。顾昀那一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他的大腿上,那人半躺在草丛里,箭头已被他拔去,正捂住伤口发出吃痛的闷哼声。
“你不是小云村的人。”
中箭的那人穿着身整洁的武袍,领口的位置还绣着小巧的家徽,顾昀定睛一看,发现那家徽的图案竟是豹头。
“......坤宁王府?”
从顾昀的嘴里听到的这四个字,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梅姓道士倒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半躺在草丛里的那人一眼。
“哼,想你个下贱农夫原来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哪家了。”
那名武夫从他的武袍扯下一段,粗陋地包扎了下伤口,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顾昀,便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原本是王爷的命令,吩咐我等不得高调行事,原以为上次那野夫已经给足了你们教训,看来还是有不怕死的还敢过来这里......”
他所说的野夫,应该就是在苍轮山昏迷了三天的云家二虎。
“贫道听闻,苍轮山似是藏进了不少鬼魂,扰得小云村村民人心惶惶,难不成还不是鬼怪作祟,反倒是那位王爷故意作为了?”
“你这妖道......你又是谁,识相的都赶紧给我滚下山去,王爷宅心仁厚,不与你们这等山野之民一般见识,若是还敢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那就不要怪坤宁王府的刀剑不长眼睛了!”
那名武夫将自己的佩刀微微抽出,以作威慑。
“若真是那贵人的主意,区区贫道一出世之人,确实不该深究过问,不过,今日之事,是否太过于巧合了。”
“你说什么——”
“左一口坤宁王府,右一口坤宁王府,那不妨就带带我去看看,那位坤宁王爷究竟在这苍轮山上搞些什么名堂吧。”
电光火石之间,顾昀白手钳住那武夫握刀的一腕,一声伴随着男人吃痛叫声的脆响,他竟生生折了这武夫的一手,顺势将他的佩刀也一块抽走。
将刀锋顶在那武夫的颈侧,顾昀道:“还请带路。”
那人或许也万万没想到,被自己视作山野农夫的这小子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刀身带来的寒气直顶顶地落在他脖子上,于是双腿一抖,赶忙换上副客气的态度领着顾昀他们朝深山内走去。
“顾公子真是好功夫,箭术之精妙,檀也是生平罕见。”
经历了这么多怪事,那道士还像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路无言地跟随着这名自称坤宁王府之人的武夫的脚步,许久才听到道士这么一句似是无心的称赞。
对他夸奖的内容不置可否,背对着梅道士,顾昀那张表情缺缺的脸只是以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幅度挑了挑眉,便继续押着武夫朝前走去。
“到了。”
武夫的停下了脚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顾昀看见,那似乎像是几处作坊一般的建筑。
这些房屋被建在苍轮山的深处,饶是每天来山上狩猎的猎户,也不一定能够发现这里。
“按照王爷的吩咐,这两个月安排铁匠们在这里干活。”
带着被掳的武夫,他同道士一起进入了其中的一间。
里面的人应该是刚离开不久,炉子里的火还烧得很旺,打好的兵器也堆在了墙边,有的一些还被挂在了墙上。
从墙边随意地拿起了其中的一把,那是把短刀,顾昀摩挲着它打量了半晌,又将它丢回原地。
“私自铸兵么,那可是大罪。”
“是、是......这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偷偷做吗,王爷吩咐的,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哦?那你也就这么简单地泄露给了我们,不怕坤宁王治你的罪吗?”
听到顾昀的反问,那名武夫涨红着脸,赶忙扯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渍。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在下此时受制于人,若是跟王爷坦诚也是要治我的罪,若在小侠这儿,尚还有一寸生机......”
“坤宁王府,难道养的都是像你这等的苟且之人吗?”
拿起刚刚的那把短刀,顾昀朝着那名武夫的身上一手划开,只听到几声布料碎裂的嗞啦响,那名武夫的上衣竟被顾昀尽数割裂。
眼下,武夫只能赤着上身,似是受辱般脸色绯红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还不肯说出实话吗?”
那人心里一惊。
仅仅怔住了片刻,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强忍住心里的惊恐,对着顾昀强辩道:“在下虽不知小侠奉何人之命来到此地,但小侠几番折辱在下,甚至亵渎王爷,坤宁王府的人绝不会——”
“绝不会?”
从地上捡起上衣的碎片,他拾起其中印有豹头纹的那块,递在了那名武夫的眼前。
“刚刚还说怕王爷治你的罪,怎么,还觉得王爷会留着你这贪生怕死的小人吗?”
扫过他干干净净的上身,顾昀随手就将那块衣料的碎片给扔进了火炉。
“刻意让小云村来苍轮山狩猎的猎户们听到铁匠的打铁声,甚至还故意放置一些刀剑的残骸让村民们找到,闵阳王的鬼将士的传闻也是你们故意散播出来的吧,目的根本就不是让小云村的人误认苍轮山有鬼——”
“而是让某些有心之人将怀疑放在了坤宁王府身上。”
说着,他睨了站在身侧的道士一眼,而听到顾昀的解释,梅檀却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同他对视了一眼,示意他继续说完。
“细心藏好了两个月,偏偏在今天故意让我们发现,还穿着印有豹头纹的衣裳,连那贵人都察觉到你做得太过,认为这并非巧合。”
“对吧,濮师。”
梅檀。
濮檀。
不及而立之年便被奉为当朝太师,位极人臣,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坊间有传,濮师少年之时便有了仙遇,得仙人指点,故一夜白头,于是顺应天意,辅弼当朝天命,将他送上真龙天子之位。
然而也有不少人暗讽,认为这不过只是美化了当年濮观慈同宣宗逼宫的事实罢了。
不管真假,有着如此传奇身世与遗世之姿的,举国上下,唯有濮观慈一人而已。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这里。
朝着当朝国师恭敬地行了个礼,顾昀的头微微颔起,一反之前针锋相对的态度,语气之中无不敬畏道:“在下发现濮师身份后,为不打草惊蛇,故意引这贼人上钩,才故意顶撞了濮师,如今这贼人已露出马脚,相信濮师慧眼,定会还给坤宁王府一个清白!”
“煦之一介粗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濮师恕罪。”
“你、你居然是顾煦之......”
看着眼前年轻而俊朗的青年,那名伪装作坤宁王府之人的武夫难以置信地大睁着双目。
坤宁王的地盘,谁人不知顾煦之?
一剑分水季起澜,百步飞花顾煦之。
与大名鼎鼎的分水剑同为坤宁双璧的,便是传闻中可以一箭射穿百步之外飞舞的花瓣的神射手顾煦之。
难怪他能够如此自信满满地判断坤宁王府的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武夫心里只感到一阵愤懑,于是,破罐子破摔,他指着顾昀大声叱骂道:“好你个顾煦之!亏王爷那么看重你,如今却和朝中妖人勾结到一起,你对得起王爷,对得起坤宁王府吗!”
“死到临头还想拖我下水吗?”
“你个胡说八道——”
在看到顾昀的动作后,男人的唾骂戛然而止。
只见顾昀落落大方地脱下自己的上衣,背对着濮檀和瞠目结舌的武夫,一把撩起垂在身后的长发。
揭开阻挡物后,在顾昀的后颈,赫然纹着某个熟悉的豹头纹。
“你只知坤宁王府以豹为家纹,却不知,这家纹印着的,既不是那衣裳还是武器,而是王府之人的身上。”
将上衣重新穿好,他又扫视着武夫光洁的上身。
“煦之割开你的上衣,却不见你除了这领口之外还有其他的印记,更别说纹在身上的了。”
“这、这是......”
“再者,你说这是坤宁王私自铸造的兵器,若是上阵打仗用的武器——”
重新拿起那把短刀,只见顾昀对准炉壁狠狠一刺!
刀身竟霍然两断。
“如此粗劣,别说是去上阵了,就连拿这宰杀你这宵小,怕也是难以得心应手!”
恭恭敬敬地将断掉的那柄短刀递给了濮太师,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摩挲了阵刀面,又将刀的裂口处望了眼,濮太师才微微颔首,又将断刀递还给了顾昀。
“如顾少侠所言。”
漫不经心地扫视了那名男子一眼,只见目光对视之间,那武夫宛如被厉鬼盯住一般,原本就汗涔涔的脸更是褪得苍白一片,连着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
“那依濮师所见,此人该是先押往坤宁王府,还是由濮师您自己——”
趁着顾昀说话分心这会儿,男子猛然冲上前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夺过搁在炉上的那柄断刃。
“濮师当心!”
护在濮檀的身前,顾昀架起武夫原本的那把佩刀,可出乎意料地,那人只是忿忿地瞪了自己一眼,便就着那把断刃,竟朝着自己的脖颈割去!
一时间,顾昀眼前所能看到的,便是那名武夫自刎后喷涌而出的血花。
原以为他会是贪生怕死之人,没想到竟然对自己能下如此狠手。
虽说那刀制作粗劣,然而毕竟是开过锋的刀刃,加上对方已然抱着必死之心,那一刀瞬间割破了男子的喉管,一刀致命。
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尸体,顾昀也竟怔住半晌。
“死透了。”
凉凉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来,这才令顾昀的思绪终于又回了过来。
他赶忙扔下手中的佩刀,蹲下身去探那名武夫的气息。
“......此等小人,死不足惜。”
确定那人已经完全没了气息,顾昀才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旁看似恭敬地立于濮檀的身侧。
......只是这样一来,在小云村潜伏的这两个月所收获的成果,也一同烟消云散。
他为什么这么急于求死。
这是坤宁王的地盘,就算濮观慈要抢人,也得看王爷的面子。这个道理他也应该明白,至少落在王爷的手里,也总比被濮观慈带走强。
“只是可惜,没有问出他背后主使之人。”
对于眼下的这具尸体,濮檀的反应却是令他感到意外。不惊不喜,甚至在得知自己身份后也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看向那男子尸身的表情既无嫌恶,也无悲悯,心不在焉地落下这么一句,濮檀便拿上那副招魂幡,毫无留恋地走出了屋门。
同他一前一后走出这片打铁作坊,顾昀紧随其后,低声道:“王爷得知濮师远道而来,甚是欢喜,不知濮师下山之后有何安排,若濮师此行稍感疲惫,王爷专程派人在山下等候濮师,以尽地主之谊。”
“有心了。”
濮檀给的回应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顾昀本是不擅长口舌之人,在交代好坤宁王布置的任务后,两人便一路寡言地走下了山。
来到了苍轮山下,果然有人在原地守着,看到其中带头之人后,顾昀才终于松了口气。
站在马车旁的是季起澜。
只见分水剑双手抱拳,不卑不亢地朝着濮檀行了个礼,便带着他一贯温润的笑容,而掀开马车车帘的动作却是无比的强硬。
“王爷有令,请濮师赏脸去王府一叙,吩咐在下务必一路伺候好濮师——”
“还请大人您千万不要客气。”
不知道为何,听完季起澜的客套话后,濮檀却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被这么莫名睨了下,倒是顾昀自己有些愣住了。
亲眼确认濮檀坐进马车后,季起澜才合上车帘。待到马车先走,他又从后面重新牵出一匹马,示意顾昀跟上去。
两人并骑在马车的几尺后,趁着四周没有外人,季起澜低声问道:“那人呢?”
“死了。”
“......竟然死了?”
“嗯。”
只分水剑的眉头微蹙,过了几秒,他又听到对方比之前更加小声地问道:“是那位大人吗?”
“不是,是自己抹的脖子。”
“自尽?”
“没错。”
此时的季起澜完全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似是听腻了他的喃喃自语,顾昀一扯缰绳,便独自驾马朝前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