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穿东有启明》汝南的渭北

1、野菜饽饽

　　第一章
　　正德七年，秋末，南海县石头乡。
　　风一阵阵的从西南角那个耗子洞里灌进来，顾铮眯着眼任着刮进屋子里的苇絮糊了他一脸，费了半天力气，也没能翻个身挪个地方背背风。顾铮一醒来就发现，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转转。可就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都让顾铮平白发了一身的白毛汗。
　　泥土糊的小屋已经塌了一半，另一半全靠着一根老旧的柱子撑着，苟延残喘中带着丝临危不乱的气势。可不得临危不乱么？顾铮现在就在这柱子下面躺着呢。
　　家徒四壁是个什么景象？从小就享受了把小资主义的顾铮是开了回眼界，他这回直面了把家徒三壁赶了把时髦，活生生体会到了一把极简主义装修风格。
　　‘我这是在哪儿啊？’还没想明白，五谷不分的顾铮被糊了一脸苇絮后，想的第二件事竟然是‘谁家的遭了瘟的被子不收好，棉花都漏出来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把脑子里进的水好好沥一沥，一股汹涌澎湃的饿意就向他袭来。有生之年，顾铮终于跟他家小区那只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狗，来了一回感同身受。
　　英勇的顾铮大队长只来得急感受了下自己的胃是怎么造了个反，翻了个身，就生生的疼的翻了白眼。
　　等他再醒来，还没来得及睁眼，就闻到一股腥苦味。就算这样，顾铮的胃连着喉咙都颤抖着痉挛了一把，嘴里瞬间分泌了丰富的口水。
　　一块黑乎乎透着点绿的饽饽，被一只苍老的手掰碎了放进顾铮的嘴里。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着口水就猛地嚼了起来。
　　顾铮一个人活了两辈子，千张包子麻辣烫，海鲜烩饭小龙虾，天南地北长了腿的都吃了个遍。可是如果有人问他，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那个，从阿奶嘴里剩下来的野菜饽饽。没别的，饿的。
　　饿疯了的顾铮只顾着吃了，一块饽饽被递到嘴边就张口咬一块。蹲在他身前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带着补丁的藏蓝衣衫，满头的白发被紧紧的扎成了个揪。看着顾铮吃的急，还细心的给他盛了碗热水。
　　“我的乖孙啊，我的乖孙啊。”小声的念叨从他身旁半蹲着的老太太嘴里，带着眼泪和辛酸流了满脸。
　　顾铮闭了闭眼，心里也不是滋味，老太太乱糟糟垂下来的白发还在眼前晃悠。前尘往事，一幕幕风驰电掣的从眼前经过。
　　他是顾铮，也是顾三郎。
　　他前一天还是刑侦队的大队长，一天到晚的忙的不停。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个对象，白瞎了他那一张好脸。还好他家老爷子老太太走得早，没赶上收拾他那被毒贩子一枪爆头的惨样。只是苦了他那从小欺负到大的发小，得为他前前后后收拾烂摊子。唯一得到的好处还是，顾铮那犊子留下的欠着十五年贷款没还的破房子。
　　顾铮这人，半辈子过去了就没靠过谱。也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吧，用半辈子为人民服务换来了青春年少，让他接受了顾三郎的记忆，替他好好活下去。
　　“三郎啊，乖孙哎。”顾氏看到顾铮不吃了，一下子眼泪都要急出来了。“是不是野菜饽饽扎嗓子啊，等明天阿花下了蛋，奶奶就给你蒸鸡蛋糕啊。”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吃吧，吃吧。三郎刚醒，奶奶连个蛋都拿不出来，奶奶没用啊，连个鸡蛋都没有。”
　　顾铮听着老太太哭声，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微微侧过头来。顾铮看着老太太那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庞，心一下子就似乎被谁狠狠地攥了一下。一股疼从心间到眼角，染红了一大片。我的阿奶，突然顾铮就想通了，这是我的阿奶。管他个前世今生还是轮回穿越，面前这个为他哭的老人，是他的阿奶。
　　“阿奶”一声稚嫩的童声把顾铮自己都吓了一跳，却是神通广大的抹去了顾氏的所有悲意。老太太似乎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身子往前倾了倾：“哎！大孙，奶奶在呢。”
　　“阿奶，莫哭，是我不好。”顾铮一开口就是一哆嗦，没办法，他现在还没适应他这一嗓子吴侬软语。
　　顾三郎自小是和阿奶大伯在苏州长大的，因为之前的孩子养不活，为了骗小鬼，乳名便叫了三郎。顾家往上数三代，还能跟淮南顾家沾上点亲，可以说是分支的分支。当年顾铮的曾祖父顾时雨官居三品时，书生意气了一把，上书参了皇上老爷个措手不及连环本。自此后一贬再贬，官位从侍郎到灵台郎，从三品到从七品，生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飞流直下三千尺。
　　还没等顾三郎那个玩鹰弄狗的爷爷感受一把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顾时雨老先生就被这巨大的落差气的，上九天赏银河去了。从此之后，顾三郎家也跟着上九天的顾老太爷来了把飞流直下三千尺。
　　然而从雕梁画柱的屋子到现在的半间泥胚房，从餐餐精致小菜，到现在连个鸡蛋都吃不上的境地，这都是托了顾三郎他大伯的福。
　　说是大伯其实有点不太恰当，名义上顾铮得管他大伯叫声爹。他大伯顾观波常年游荡于花草丛中，沾了一身的花柳病。没办法，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只好从他二弟那里硬要了一个。喏，就是他顾三郎顾铮是也了。
　　而顾三郎他亲爹，受不了他这纨绔成狗的大哥，和偏心眼子到了极点的老母，早早地分了家。扔了儿子，举家搬到大宁府做了个县主簿，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可好，家里就剩下了顾观波和幼子老母。不到三年，连顾家的祖宅都让顾观波卖了去，全家迫不得已搬到南海来。今年开春的时候，顾观波生了场大病，两腿一翘往天上去了。顾老太太还没来得急大哭一场，捧在手心里的大孙子顾铮在和人玩闹时就落了水。
　　等这慌了手脚的老太太，四处筹钱要买药时才发现，这家里哪里还有一个铜板？老太太甚至都偷偷做了条两丈长的裤腰带，打算如果孙子醒不过来，自己就跟着吊死算了。
　　还好这时，顾铮替顾三郎醒了过来。
　　顾铮刚开了口，说了声阿奶莫哭，就没话了。没办法，一时间脑袋还有点不清楚。他缓了一会儿，等这阵子耳鸣过去才说：“阿奶，你给二叔写信了吗？”赶紧的快过来一个人，把他们这孤儿寡奶的接走。
　　没想到他等到的却是一片尴尬的沉默。顾铮费力的抬了抬头，就看到他的阿奶一脸的恍然大悟，和一句夹杂着点惊喜和懊恼的：“哎呀，我说我忘了点什么。”一时间，顾铮似乎从他阿奶那满脸纵横的皱纹里，看到了希望的万丈金光。“等过两天啊，阿奶凑凑钱，就给你二叔捎一封信过去。让他来接我们啊，到时候就好了，就好了。”
　　“……”顾铮默默地放任自己瘦的脱了形的脑袋砸向枕头，感觉一种由胃到脑的空虚感席卷全身。一时间竟然疲倦的连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他垂死挣扎了一番：“阿奶，家里还有多少钱了？”话刚出口，顾铮就后悔了。看看这迎风玉立的三面土墙和身上盖的半扇棉袄，就知道这话是白问了。
　　果不其然，顾氏的白发猛地在眼前摇了摇。老太太细声细气的说：“有的，有钱。阿奶这几天接了几件缝补的活呢。明天就给乖孙买个包子吃，要肉馅的。”一边说着，老太太还一边细心的给顾铮拨了拨粘在脸上的头发。“没事，小孩子家家的睡吧。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好好的阿奶就有钱啊。”
　　顾铮本来就疲惫，这下听着耳边阿奶的念叨声就更困了。他勉强支起一片眼皮，露出开心的笑说：“好，听阿奶的。”说完，顾铮不知为何一下子连眼睛都挣不开了，迷迷糊糊中只能感受到阿奶把他抱了起来，来来回回的放在膝上摇着，摇啊摇摇的顾铮眼睛莫名的酸了起来。
　　这一晚上，顾铮在阿奶哼着的童谣里睡了个二仰八叉。连做梦都是，自己变成了一只乍着翅膀拼命发抖的鹌鹑，在寒风中一遍遍的唱着，哆嗦嗦，哆嗦嗦，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一边唱着，一边还拼命地叼着羽毛，往身后的老鹌鹑上放。

作者有话说

　　默默挖坑，默默搬来小树苗，默默地等着它长大。
谢谢所有看到这篇文的小伙伴，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