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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疏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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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的丧失,对其本人而言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相对来讲恢复起来的过程反倒远较难过一些。
先是颅腔中由内而外的类似于被液体包裹着的声音,大脑在这种声音的环绕之下,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进行逻辑思考的能力。感觉上像是被包裹在蛋壳中的雏鸟,全部的气力都被直接用于破壳而出的体力挣扎。
直到耳边出现液体以外的声音,又无力去分辨到底是来自颅腔内部还是来自外部世界……花费了诺大力气,连挪动一个指尖的尝试也许久不能成功。
此时反而出现了一个念头,提醒自己不能慌张,于是奇迹般地保持冷静,直到眼睑之外墨一般的颜色被一道强劲而又一闪即逝的泛蓝的光芒划破,终于突然地能够深吸一口气,大量空气排山倒海般地涌入身体,四肢的脉络在顷刻间喷张起来,撑起几乎被冻结的体表皮肤……
张开眼后第一个从昏暗中浮现的,是青殇的剑锋,随着掌剑者的动作又射出一道反光划过我的瞳孔,我本能地又迅速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相反的方向。此时我才想起,刚刚液体中混沌的声音,是渐渐接近的脚步声,由着地面传来。
“你醒了。”是那个人的声音,冷冷的不掺杂任何感情,须臾之后我辨别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在片刻之前袭击了我和舒芜的人。此时我才又突然意识到舒芜的存在,他在之前的最后一刻被莲花的攻击重伤。
我慌忙地想起身寻找舒芜,却一眼看到一头红发的莲花,正站在不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来回打量着手中的青殇。舒芜显然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头贴在我的胸口,不省人事……
“梳子……”我用力扶起舒芜的上半身,后背的旧伤口一阵吃痛,“梳子,你醒醒。”
没有任何反应,惨白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这把剑是你的吧。”莲花依旧用那种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看他的表情,显然对青殇有着格外的兴趣。“……为什么……”他想了一阵子,“莲花……”
我的心猛地一阵揪起。
“莲花……”他望向我,“你刚才是这么叫我的吧……”
我低下头没有作声,只是木然地望着怀里昏睡着的舒芜。
“……我们之前认识的么?”他好像真的那么无辜一样,“……我没印象了……”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青殇身上,“但是总觉得这把剑好像有点感觉……或许是那样没错……”
我偷偷地观察他的神色,有一阵子他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想什么,然而可以看得出,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舒屏在哪?”
好吧……指向我颈间的青殇证明了,奇迹并没有出现,一切都回到原点,不同的是,这次舒芜不能再保护我了。
我只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有这么滑稽……我自嘲地笑了笑,闭上双眼,把怀中的舒芜又搂紧了一些,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那就在我还能够的时候,给这个为了救我而殒命的人最后一点温度。或者说,我更需要抱紧他,来给我面对死亡的勇气。
不远处的林地上空“呼”地划过一道风声……我和对面的莲花都察觉到了声音的来处,不约而同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呼……呼……”又是两声……接着归于沉寂。
直觉地感到或许会存在某种转机,莲花却在我还在反应的时候就已对着声音的来处发出了攻势,两团火球拖着彼此缠绕的尾巴划过树林上空,呼啸着撞向刚刚异声发出的方向的树从里,两棵大树的树冠轰然间燃烧起来。
就在我还在惊愕于眼前这两棵树的燃烧的同时,从我们身后相反的方向却突然响起更大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体型硕大的东西从高空中俯冲下来,在我回头去看的时候,那黑影正在高速接近,刹那间就到了我的眼前,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闪避,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带离了地面,舒芜也从我的手中脱离。
我使劲往前抓了一把,只有指尖碰到衣角。
“哈哈哈~~~~~~~~~~”上方突然传来了三声朗笑,声音感觉不免有些疯疯癫癫,却似曾相识。
身后灼浪袭来,伴随着的是已不陌生的火球接近的轰鸣声,我的身体突然随着强大的力量一个急转,一个火球擦着我头顶庞大黑影的左翼飞过,又感觉身子一轻,那黑影带着我又是一个俯冲,躲过了另一火球。此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的肩膀正被头顶这个黑影的两个爪子牢牢地钳住,然后飞速地带离了刚才所在的位置。
在我身后,又有两簇巨大的树冠开始燃烧。
“小鬼!!你没事吧?!”
那个疯疯癫癫的声音又在我脑袋上空响起,耳边还有巨大的翼划破空气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救我的是什么人。
“师傅!!!”我朝着上方大喊。
“啊哈哈~~~”果然是偃师招牌式的笑声,“这么久没见还认得我这个师傅啊!!不错不错,师傅我没白救你一次!!”
“师傅!!我的朋友还在那里,我们要回去救他!!”眼睛依旧焦虑地盯着地面上越来越模糊的一个白点。
“啊?那个家伙已经活不了啦!师傅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再救一个啦!”
“不行啊师傅!他为了救我才弄成那个样子的!!我们一定要救他!!”
“我们已经飞出很远啦!回不去啦!哈哈,那小子追不到我们啦,唉别再多说啦!师傅我这就找个开阔的地方落脚啊!!!”
“落脚?师傅,你的飞鸢有刹车了吗?”
“啊……我又忘了!!!”
败!原来所谓的命途多舛,就是在劫后余生之后,还要被自己人的飞鸢给活活压死。
师傅大人啊……我该拿什么来拯救您的智商……
南风历166年冬,虎背山江左平原一战,南风十万守军力挽狂澜,击败楚天南征军四十万,楚天军奉三军统帅舒屏之命,粮草兵械尽数归缴南风。南风统帅张平歌身受重创,命若游丝,楚天军统帅舒屏,下落不明。
并不是所有的凯旋归来都有十分全面且翔实的记载,毕竟,最扣人心弦的高潮部分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歌舞升平只是做个气氛上的渲染便也足够了。
然而历史几乎都是这个样子,每英雄们从前线战场上归来的时侯,后方的大殿之上都难免会有一些不和谐的音调。尽管张平歌几乎用自己的生命才换取了南风王朝的安全,但显然还是有人觉得这个结果不甚令他们满意,三五成群的若干文臣们纷纷在某个早朝中对此次战争的最终结果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问题的焦点主要纠结在了张平歌在战场上擒住了楚天三皇子舒屏之后,没有按照国法将其押送回朝交给圣上发落,而是擅做主张当时就释放了俘虏。并且,楚天的四十余万南征军,张平歌未曾像朝廷通报便全部私自遣散,一个人也没有带回来。文臣们一脸凝重地说,私自遣散四十万敌军在编兵勇,这种做法无疑是极其冒险的,或重新集结,或落草为寇,总之敌人的力量这样不受控制地在南风土地上放任自流,这做法简直是愚蠢至极,后患无穷。
张寰途身在朝中多次听闻了针对父亲的这种言论,心中也不免为父亲鸣冤叫屈,然而自己在朝中资格尚浅,有此主张的文臣之中不乏年高德劭的重臣,相形之下自己实在是没有多少与之抗争的资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丞相左皋十分坚定地站在了力保张平歌的阵营里,这也使得张寰途在对方巨大的压力下稍稍松了一口气。至于南风王存恩,其实原本就无心讨论此事,回想张平歌自青年时代起便为自己征战,守疆拓域,一路打下的天下。然而战罢之后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便由于一些操作细节上的失误,被更注重于礼义行止的文臣们落了口实,多少都难免出现这种令人难堪的情形。
大臣们绘声绘色地将后果描述得几乎让人觉得真的确有其事,然而存恩并不是一个懒于思考的君王,他明白文臣们的心理,也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武将们建立的功勋,无形中给了文臣们一种压力。那种心理就好像文官们听到武将们说:你们只需要坐在家里写写奏章吃吃皇粮,国家兴亡的事情还是靠由我们到前线去真刀真枪地解决。这就无疑使文臣们在朝中的地位产生了动摇,甚至从存在意义层面上被质疑。
出于一个文人的自尊,此时便必须拿出一些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证明自己的最好方法,便是将自己和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事情联系起来,发表一些能够令人瞩目的高见。而归来的武将们,其实跟他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也只是为化解他们忐忑的操作做个必要的实际载体罢了。因此,存恩也只是和从前一样,本着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态度,煞有介事地谛听着朝臣们的滔滔不绝,只在论与不论的中间地带搅搅混水,便也敷衍过去了。
然而除了在朝的张寰途之外,张府上下的其他人都已经完全无暇去顾及朝野中的诸多杂音,因为很显然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比如一家之主张平歌和小小姐张出尘二人的生死安危。二夫人游双在得知了前线战事结束的第一时间便再也按耐不住,匆匆收拾了行装决意北上,张寰途由于朝中的纠缠一时脱不开身,便遣王为碧与二夫人同行,好沿途照料。张寰途看得出,兄长王落清随军北上之后,为碧也时常挂念,这次遣他与二夫人同去也算是做了顺水人情。
二十余天的风尘仆仆,令身体孱弱的游双疲病交加,但她还是凭着对家人的切切苦念,支持着到达了悯月的南风军大营。然而,丈夫张平歌身受重伤昏迷将近半月至今未醒,小女出尘出师未捷遭俘至今下落不明,在得知这两条消息之后,游双的精神和身体便在瞬间被完全击垮,咳出一口鲜血,便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