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橘子开水

90、莲花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要舒芜杀了在他手里的人，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这是讨价还价的筹码，只要大家都做好好先生，一团和气地坐下来谈，无论如何都有商量的余地。只要眼前这帮笨蛋不至于蠢到……
　　……眼下这一步。
　　被舒芜控制了的那个游海递了个莫名其妙的眼色，这群莽夫三两步就绕到我身后，来来去去胡乱架了一通，同样对我做扼守要害状，然后朝对面的舒芜投去那种“怎样！我们也有人质！”的眼色。
　　我倒啊！喂喂！你这家伙的手到底有没有好好洗过？！就这样按着我的脖子！！业余精神也不是这么体现的吧！！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刚刚还在驾驶位置的车夫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舒芜对着本来就裹成包子状此刻又被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加厚一层的我，沉吟良久，面无表情：“……你为什么不跑？”
　　- -|||额……
　　“ ……我以为你会怒斥他们说放开那个女孩。”
　　舒芜一脸无谓的回过头去对着黑衣领导：“……放开那个女孩。”
　　- -||||||……
　　巨汗之神啊！！！让我淹没在汗的汪洋大海之中吧！！！
　　“二皇子，”被扼住要害的刺客领导一脸凛然的表情（你个反面角色搞这档子事儿有用不~），“上次让二皇子逃了，小的们回去是什么下场，二皇子也猜得到……这次兄弟们奉着密令，横竖都是个死了……看二皇子的吧，我们只对二皇子本人有兴趣，只要能回京交了差，这位姑娘……小的们还不至于以为凭了多添一条人命能多添几分福荫。”

　　似乎空气的温度有一点点微妙的波动……好吧我承认我身上的皮肤只有脸还露在外面并且我也不是指簇拥着我的这一群莽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从长京一路裹挟而来的体味……幽幽的回温从左后的方向缓缓接近，身后的车厢里发出轻轻的“喀啦喀啦”的撞击声，我想起那是落在车内的青殇和地板接触所发出的声音……但是怎么会持续这么久……除非是传说中的剑有灵魂，而它的灵魂可能感觉到了什么，然后会发出一种鸣声。
　　“啊——”
　　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车夫大哥的嚎叫声，按照这一声的变音程度来看，他一定在那里遭遇到了什么极其悲惨的事情，或是目睹了面目极其凶恶的怪兽。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被这声惨叫直觉性地吸引过去，在精神上还来不及反应出现什么状况的时候，左边的林地里突然闪现一片刺眼的暗红，持续须臾又在瞬间黯灭，温度从那个方向开始传递过来，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某种东西被烤焦之后的刺鼻味道。此时本能的臆想意识，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这种难以解释的异状发生之后被一种巨大的灾难前夕的压迫感所笼罩。
　　嗞~~~嗞的声音……
　　难不成真的有人二半夜在这林子里烧烤？凤凰城的创卫工作使得以此为生的人流离到一去林来了？

　　赤红色的流瀑长发，额上的一枚清莲……
　　整个世界被遗忘三秒以来形容我此时的错愕。
　　渐渐从树影中隐出的是那副依旧瘦削的肩膀，心中却莫名升腾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感觉，没有久别重逢的泪眼婆娑，没有渐近的脚步声，只有走动时衣衫的摩擦声，异常冷静。为什么见到他的一霎那，感觉整个身体都空灵了起来……头一次有这种感受，望着他依旧赤红的一双瞳孔，传递出的却不再是我所熟知的那种温度，寒峭壁立，隔世千年……
　　似乎又高大了一些，年轻而漂亮。
　　我只呆呆的站着不敢开口，曾经的那个名字在心里回曳许久，却始终不能和眼前的这个人对应。
　　莲…莲花……这不是你……
　　我身后一个黑汉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众人表现他的鲁莽，看对方只是个半大小子模样，却又忌惮于刚才听到的车夫大哥的叫声，挥舞着手中的家伙朝前凑了两步，对着莲花嚷道：“哪来的小兔崽子！想活命的就快滚！”
　　莲花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然沉沉地朝我的方向逼近过来，叫嚷的汉子见到这个架势心里有点发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同伴，意思是要不要上。另一个人心里也觉得没谱，便将目光投向对面还被舒芜牢牢控制着的老大。然而那个叫做游海的头目自己也是一脸慌乱，本来情势就不占上风，半路杀出的状况更使得他措手不及，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一直躁动着的空气分子终于在这一刻安分地凝结下来，莲花在我的身前停住。他没有过多地注意我早已失控的面部表情，目光只是平视着游弋在我的肩头。
　　良久，他突然用平静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开口：“他呢？”
　　我有点慌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连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对面的舒芜，舒芜此时也是眉头紧皱，若有所思，显然看得出，目前的状况也在他的控制之外。
　　莲花依然没有抬头：“你有再见到他吧……”
　　他说着缓缓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拈着披在我肩上的披风。
　　依然手手脚脚把我五花大绑着的这几个男人显然不能够忍受面前这个少年对于自己存在的完全无视，相互递个眼色彼此壮胆之后一起叫嚣了起来。
　　“他妈的！碍手碍脚的……”
　　骂骂咧咧的汉子后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恐惧的表情就充斥了整个布满土匪胡茬的脸。面前的莲花只轻轻扫了一眼，大汉的额前突然泛起一道暗红色的光晕，片刻之后他们感觉到了身体内部发生的异状，有人失手丢下手中的兵器，开始慌乱地从我身边跑开，接着第二个，接着第三个……没头苍蝇一样地胡乱跑了十余步之后，他们的头发便开始燃烧，惨叫声此起彼伏……此时我方才明白，刚才躲在林子另一边的车夫大哥究竟遭遇了什么。
　　之前将要散去的焦糊的味道又开始在空气中更加浓烈了，周围是闪耀着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呼嚎声。被舒芜控制着的头目目睹了眼前的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悲从中来，也发出了撕心裂肺死了娘般的哭嚎声，再也顾不得刚才仅存的那点淡定。
　　而我，看着眼前这个不知还能否叫他做莲花的少年，突然感觉有点窒息。
　　“舒屏，”又是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收缩，“楚天国三皇子……”莲花一字一顿地说，仿佛认为我是没有听清楚所以有必要解释得更详细些，他完全不在意身后正在发生的全部状况，声音沉稳地令人绝望，“那晚你见过他的吧……这是他给你的。” 他说着，手又落在我肩头的披风上，突然之间他抬起头，一双火红色的眼带着灼热的气息直逼向我，“他现在在哪？！”
　　“莲花！”我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车辕上，拉车的马受到惊吓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车厢来回晃动两下，青殇从车里滑出，掉落在地。
　　就在我开始慌乱的一瞬间，舒芜已然顾不得手中的游海，从对面快步飞至我的身前，横手灵巧地在又要逼近我的莲花身前挡了一下，随即迅速地旋转并用一只手挟住我的身体，双脚发力便带着我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在马车的厢顶之上又轻轻借了一把力便以极快的速度从刚才所在的地方逃离。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朝着逃离的方向望了一眼，莲花依然站在原地，躺在他脚下来不及带走的青殇仿佛散发着幽幽的冥光，还有在他身后，那些在炙热中挣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最终倒地，任凭自己的身体像一截黑色的木炭一样继续燃烧的人，以及那个唯一幸存着的，失神地跪在原地忘记了逃离的游海……

　　舒芜飞在半空的身体猛然间振颤了一下，仿佛是受到了某种重击，我贴着他的身体能够听到他胸腔里隐忍地哼了一声，我知道这一下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眼眶中有一点点湿润，视线焦点中渐渐远离的莲花的形象开始有点模糊不清，看到他最后的动作是俯下身，将脚前的青殇剑缓缓拾起。
　　受伤的舒芜身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他尝试着努力将身体转了个方向，莲花就此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接着我们任由自己的身体从空中向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