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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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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云霁,阳光普照,整个山头仿佛都明媚起来,白雪压枝,腊梅却渐次开放,暗香盈动。吟德在雪地里散步,闻着清新的香气,觉得人世的烦恼都被洗涤一空,格外的轻松。
忽然间,她又听到呼喊,寻声望去,只见易远程衣着华丽却神情凄凉的站在悬崖边,他无限联系的望着她,低低喊着她的名字,风猛力地刮着,衣袂飘飘,他的身子在风中摇摆随时都会被刮到悬崖下。她的心顿时纠结起来,大叫着丈夫的名字,冲过去。“远程,小心,不要往后退,会掉下去的!”她话音未落,易远程忽然失足摔下,她大叫,扑到悬崖边,用劲全身的力气险险地抓住丈夫的手,匍匐在地上,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易远程黑亮的眸光里波光浮动,他说:“吟德,救我,救我!”
吟德吃力地喊:“不要放手,抓住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拿出勇气来。”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拉着,但对方到底是个男子,双脚悬空,下坠的力量何其得大,反拖得吟德向前几步,险险摔下。
易远程柔声说:“吟德,对不起,我爱你。”说完挣脱她的手,身子直摔而下。
“不!”吟德凄厉的大叫,惨叫声回荡在空况的四野,说不出的凄凉。“不要放弃,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泪水疯狂地从她的眼中流下来。
“吟德,醒醒!”
吟德猛然坐起来,睁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惊叫了一声,因为她发现茶女神出鬼没般地坐在床前正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研究地看着她。
吟德大汗淋漓,惊魂未定地喘个不停。
“你最近老是这样,你究竟梦到了什么?”茶女面色凝重,对方的精神不大好,再这样下去等不到春暖花开她就会崩溃。
吟德闭上眼睛说:“我老是梦见我丈夫,他很哀伤得看着我,今天我看见他掉入万丈深渊,我拉不住他,我救不了他。”她捂住脸,“有一个声音老是在我心底说来不及了,我怕,我真的怕,难道他真的已经遭到不测?”
茶女别过脸去不答。
吟德突然对着她跪下了:“茶女,你就带我下山吧,求求你,迟了我怕真的来不及。”她捂住脸梦里的一切太过清晰,她觉得刺骨的寒冷与恐惧。
茶女的眼眶有泪花,她喃喃的说:“天意!”
“什么?” 吟德并没听清楚。
茶女用力眨眨眼,硬生生地逼掉眼中的泪水,又恢复清清冷冷的神情,说:“好,我带你下山。但我只带你下山,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如果天意已定,你自然见得到你的丈夫。”
吟德大喜,连声称谢。
“不过,采嫣要留在山上,她只学了一点皮毛,现在下山就前功尽弃,如何?”
吟德面露难色,毕竟这么长的时间母女俩从未分开过。
“你去找人,前途茫茫,孩子跟着也是受苦,你放心,我一直住在这里,等到冰雪融化你自然可以上来看她。而且我答应你,等到她学有小成,就把她送回到你身边。”
“学有小成,要多久?”
“平常人三五年,采嫣三五个月就足够了。”
吟德略略宽心,想想茶女说得也有道理,就点头了。
次日茶女果然实践诺言,将吟德送到山下,并递给她一个包袱,内有盘缠和衣物。
吟德看着茶女施展轻功上山,在雪地上宛若一只飞舞的仙鹤,美得极不真实。暗想她究竟是什么人,花样年华幽居深山,不已物喜不已己悲,是天性使然还是看破红尘修成不坏之身?
吟德沿路进了镇,发现小镇上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大感惊奇。她随着人流走着,经过衙门口的时候发现聚满了人。她驻足而立瞧了一会,问了周遍的人才知道,因为公主大婚大赦天下,所有的犯人罪减一等,很多轻罪名的今日都被释放,所以罪人的亲属们都在这里等亲人回家。
果然,过了一会大批犯人被放了出来,亲人相见抱头痛哭。
吟德也替他们高兴,公主啊,让我也沾站你的贵气,早日夫妻团圆阖家欢聚!
她问明了路,便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走去。路途不远,次日便到了。一进了城就感受到了普天同庆的喜悦与热闹。却原来今日正是公主的大婚之日。
吟德没心思瞧热闹,便向咏绘的老宅子走去。她急于知道咏绘的消息。
刚到了胡同口,家丁刚在搬东西,一见到她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请安。
“三夫人在家吗?”
“在,在!主子日夜惦记着您呢,那日之后您便不见了踪影,主子急得跟什么似的,到处打听,您没事吗?呦,小小姐呢,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把她寄养在别处了,我想见见三夫人,能通报一声吗?”
家丁大力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我马上去通报。哦,对了三夫人如今不是三夫人了,是夫人了。”说完,也忘记了请吟德进来,一溜烟就不见踪影。
吟德不觉愣住,原来她已经扶了正了,那原配的夫人呢?
不一会儿,咏绘便急奔而来。一见她,泪便下来了:“谢天谢地,你总算平平安安地回来了。都是我不好,累到你了。不见了你,细问之下才知道大夫人把你当成我半夜扔到街上,我派人到处找寻,又日夜焚香祈祷,总算天可怜见,你平安地回来了。”
吟德见她虽泪痕满面,但眉宇间却春色逼人,一身大红的夹袄衬着雪白的肌肤,越发得娇艳愈滴。便道:“恭喜姐姐心愿已偿!”
咏绘听她微有讥讽之意,脸热辣辣得红了起来,忙禀退了下人说:“妹妹,你信吗?我是真的爱他。”
吟德低下头思量了一会,答曰:“我想我相信!以你的出身和相貌,如不是真爱他哪肯如此委屈。而且你每次和我提起他都是那么地愉悦,真心的笑容骗不了人。可是相信和理解并不代表赞同,咏绘,你的人生不该如此糟蹋。”
咏绘眼中的泪差点掉下来,只看着园中的盆景幽幽地说:“谢谢!你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理解我,只有你肯信我,你不知道你这个相信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原本是不会跟她计较什么,总之有我的不是在里头,可是她如此狠心,如此毒辣,想活活冻死你们我非计较不可!”
吟德说:“你把她怎么了?”
咏绘淡淡的别过脸去:“夫君休了她。”
吟德听得一声轻描淡写的休妻,暗自心惊,被休,姑不论是否罪有应得,对女子来讲这一生就都结束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到哪里去了,那么久,可急死我了!”咏绘又活泼起来了。
吟德大致说了一下经过,隐去了茶女和大山,只说被人救了,养好了伤才过来的。
咏绘听着只说改日一定要登门好好答谢人家。
吟德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只问:“有没有易远程的消息。”
咏绘的笑容隐去了,最怕她问这个,可是还是问了。她迟疑地回避地说:“没,没有!”
吟德急了:“怎么可能,京城虽大,但以你……应该找得到了,咏绘,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快说,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在哪?受伤了吗?残废了吗?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什么都没关系,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咏绘掉过去,怕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
“只怕更糟。”
“什么,你说什么?他死了吗?”吟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她不敢想象。
“没,他好好地活着,可是,可是……”
吟德又缓过气来:“可是什么,你快说,急死我了。”
“他要娶公主,而且就是今日。”
吟德摇摇欲坠,天,怎么可能?她想起这些日子沿途听人闲聊过公主和驸马的事迹,驸马似乎姓易,她根本就没往心里想,她太相信他了。
咏绘急忙扶住她,一叠声地喊:“吟德,吟德,你可别吓我,你别急啊。”
吟德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她不停地哆嗦着。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大地,可一颗心却已经沉入万丈深海,周围都变成了漆黑一片,刺骨的海水涌进胸腔,难受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猛然张开眼,推开咏绘,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你去哪里?”咏绘带着一群人在后面追。
吟德脸色被涨得通红,呼吸困难,胸口痛得立时就要爆炸开来,她强忍着,不行,她一定要支持住,一定要问个明白。
咏绘明白了她的意图,急得急忙叫人拉住她,她急糊涂了她可没糊涂,这样冒冒然而去,皇家威仪何在?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吟德双眸直直地瞪视着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可她目光确实那么坚决,她似乎在说:“听不到答案死不瞑目。”
咏绘悚然而惊,想起大夫的话又瞧到吟德现在的模样,天,她真的会死。
她毅然一甩头,说:“好,我带你去,你一定要坚持住,可你得答应我只悄悄的,不要闹大,你知道那是皇家的喜事,皇家要维持住体面,捏死老百姓就想捏死只蚂蚁。”
吟德苦笑,皇家,公主,权势,荣耀,她败了吗?不,他不会是那样的人,不会为了前程毫不犹豫的抛弃她。这么多年的心心相吸,她相信他。一定有误会,一定有隐情,一定要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咏绘叫人备了车,扶着她上了车,马车立即望西北角而去。
半个时辰后,她们已在侯爷府的外围。因为婚礼整条街已经被封锁了,外来的车辆进不去,大家只得弃车步行绕过封掉的主路经小路来到侯爷府的正门,经过小胡同的时候他们与一中年男子擦肩而过,吟德分明看到他对咏绘递了个眼色,吟德伤痛的事情太多了,她在也无暇顾及其它。
正门前的一块空地是开放的,瞧热闹的人都挤在那里,大家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桩喜事,都说秀公主贤良淑德跟易将军是天生的一对,又说着这位大将军的光辉战绩,原来这位大将军原是个军队里的小官,因因缘际会从俺答人的手中救下来公主并重创敌军,大受皇帝嘉奖并把公主下嫁给他,实在是好福气啊。吟德的头越来越昏,呼吸越来越困难,喧嚣的人声宛若奔驰的千军万马向她的胸口踏来……但她坚持着,坚持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来了。
皇家的婚礼繁琐而隆重,几百个如花的宫女和英俊的小太监组成了仪仗队敲锣打鼓地从街的那头走来,后面是踌躇满志的新郎官,红衣高马,缓步而来,接着就是公主的凤辇,接着又是很长的仪仗队。易将军瘦高个儿,面如冠玉,看上去非常潇洒,一点不像武人,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睥睨天下的风采。
人们纷纷涌挤着看热闹,吟德的脸雪白得吓人,她的嘴唇紧闭,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最最不堪的也最不能想象的一幕就这样毫无预警地真实上演,新郎官——正是她魂牵梦潆的相思了八年的丈夫易远程。一瞬间,天塌了,地陷了,烈火烧起来了,岩浆涌上来了,雷电击毁了万物,洪水吞噬着苍生……她茫然而立……世界在无声地崩溃……
看热闹的人群挤倒了吟德她们,吟德的头撞在地上,磕破了,血流了出来,但是她的意识仍旧飘浮在九天云外。旁边的人群一见闯祸了,立即大叫起来,咏绘吓得脸色惨白,马上扶起了她。
血顺着她的脸不停地流下来,周围的人都吓住了,纷纷退了开去。
吟德毫无知觉地站着,对她来说天和地已化成虚有。易远程看到了骚乱却没有看到她,只微一蹙眉,便要进门。
“吟德!”咏绘大喊。
易远程僵住了,猛然回头。他终于看到她了,她站在那里宛若一尊石化的雕像,已经没有任何生气。
“吟德!”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呼喊,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深切最渴求的呼喊,是压抑了八年呼唤。她终于震动了,回过神来,寻声望去,目不转睛,那高大的身躯,那英俊的脸庞,那熟悉的眉眼,那正是八年春闺梦里相思了又相思的郎君啊,他急切地冲过来,狂喜,关切,温柔……一如当年,不,不是当年,经过漫长的八年,一切都变了,他不是她的郎君,是公主的驸马,这一想法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滑过心尖,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啊,她注视着他,目光中含着太多的感情,控诉,不解,心痛,还有绝望……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流下来,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轻轻地轻轻地坠落到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