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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十三)
      那一夜,他铸成从未有过的大错。
      当他悟到中了圈套时,已是人去楼空。他不敢想她有过怎样的惊惧与挣扎,更不能想她会遭受怎样的屈辱。
      身子一晃,一大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口里喷出来,他拄着长剑,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含朱扶住了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朝含朱摆摆手,惨然道:“我不妨事”。然后盘腿坐在地上,嘴唇轻动,剑尖上一时华光大盛。
      含朱大惊,扑上去阻止,却被剑气弹得后退几步。
      他使出了栖霞“追魂术”,神识能探到千里之外,只是这法术使来大耗心神,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他这时情绪激荡,强行此术更是凶险之至。

      一刻后,他睁开双眼,安顿含朱道:“我先行一步去紫辰山,你们随后接应罢”。
      他双指一弹,一道红光冲天,直指东南方向,他跳到剑上,说了声:起——然后御剑向红光追去。
      半途中,他从剑上掉了下来,落在一堆乱石丛中,胸口钝痛,身上满是擦伤。他终究是受了法术反噬。无奈只得打座吐纳,强敛心神,两个时辰后,方得以起身。

      幽深的洞穴,只余一具蛇尸,蛇身上血迹已凝,他从蛇身上拨下玉簪,簪子失了灵气,与普通石头无异,再不复往日的莹润通透。
      蛇妖已死,那么她应该无恙。
      他长长松了口气,一下子跌倒在地,口中再度喷血,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弟子们救回了他,他在榻上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才睁开眼。
      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一张娇美的面庞,他凝神看了,忍不住失望之色,半晌方问:“她呢,回来了没有”?
      含朱静默不语,于是他知道了答案。用手掩上了眼睛,水迹却不受控制地从指缝中流出来。
      经此大变,他的修为大损,已经不能如平常一样喜怒无形于色。
      虽然按时服药,他却整夜整夜地失眠,风动树梢,他便披衣而起;有时会听见猫儿挠门的声音,挣扎着下床开门,却只是梅花弄影罢了。

      半月之后,他能支撑着行走,便去丹房包了几瓶药,留下书信飘然远行。
      这一寻,便是一年,冬去春来,春尽夏至,又是莲叶接天碧。他身上的伤渐渐地好了,只是想到她,胸口还会生生地疼。
      他去过栖鸣山,山上山花艳如昨日,他又看到他父母幕天席地不分场合的在恩爱,看到他兄长在一块嬉戏;看到她的姐姐与一个身量高大的野牛精眉来眼去;他再到长州府,看到周小姐羞羞答答地与一个书生拜堂成亲,喜庆的颜色铺天盖地,他眼中酸涩,悄然离去,他甚至又去了那个山洞,地上只余一架蛇骨,洞口杂草丛生,浑没有人到的迹象。

      独自一人的日子,他不断忆起她和他的过往,犹记初识,她请他赐名,他看着她秀眉弯弯,象用上好的眉黛画成,便叫她沁绿。她乍看上去并不惹眼,却十分清秀可爱,笑得时候还带着一点点娇媚,让人越看越舒服,人总是忍不住靠近让自己感到舒服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惊觉自己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的时间已经太长。

      他看着她长大,一天美过一天。
      他探孙娘子后,她懂得了占有与嫉妒,眉目间隐隐露出的不快让他乍惊乍喜;那日,他隔窗看到她鼓唇吹蚊子时,以为她在肖想床帏之事,羞怒下竟然有一丝好女长成的隐秘快乐;后来,她的爪子无意中触到他的禁地,他慌张之下出了重手,因为他不敢让她看见他对她的碰触迅速有了反应……

      可她因此生气了,还出去躲了一段日子,那天他乍一回房,看到她娇媚地坐在他的床头,火红的裙衫一改往日素衣翩跹的模样,似榴花乍开,他骤然乱了心神,直到她拥着自己然后又吻在面颊上,才隐约感到不对。

      她的气息温暖,从来没有让人难以承受的灼热;她满身的清灵之气,从来不用任何香料。

      以他的修为,本不难识破含朱的幻象。可是,他有了心魔,一与她相关,他似乎失却了往日的镇定与敏锐。更直接地说,与她亲近,是他心里早就隐忍着的愿望。
      他那时不知道她就在他的床下,不知道她为此心碎神伤,更不知道彼此隔阂由此而生。

      (十四)
      再见到朱存恪是在白水镇,我正在铺子里卖鱼鳔,在对面摆茶水摊子的赵姑娘扭着腰走了进来。
      她是一只兔妖,芳名千蝶,我们他乡相遇,甚为契合,便买了一间小院子住在一起,开了两个铺子游戏人间,她与我诉说她昔日的风流,我与她诉说关于朱存恪的往事,然后一起喝两杯薄酒,醉后或笑或骂,日子居然过得有滋有味。

      因为原形是三瓣嘴,千蝶变成了人,也老习惯用团扇掩着她的口,神神秘秘地趴在人的耳边低语。
      我看着她的身子往我肩上倾,便躲了一下,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讲,别又装神弄鬼”。
      “呵呵,我铺子里来了个好俊的道爷,来替我想个法子,怎样才能让他做我的裙下臣”?

      “你早就阅尽千帆,问我干什么?如果用鱼鳔,我倒是可以白送几只”。我没好气地奚落她。
      她并不生气,笑道:“那道爷好象油烟不浸的模样,我趁递茶的空儿摸他的手,他躲得好快,我便宜没捞着,倒洒了一身的茶水”。
      我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她气极,便过来拧我的脸。我们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阵,最后我还是被拖着去开眼界。

      看到他面庞的一瞬间,我僵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不顾千蝶在身后大呼小叫。
      再无心思回铺子做生意,只一径走回住处,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不久后闻得院内人语,她把他带回来了,而且安顿他住在隔壁厢房,然后笑咪咪地注目于我,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你想看戏那也得我给你演啊,我们二人并没有朝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而是各住一间,各自荒凉。我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曾有过。
      别后的日子,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想到他的时候,就会想到他与含朱亲密相拥,想到那日被擒后的绝望与无助,想到我只身一个在深夜怎样又冷又怕地跑出巍巍紫辰山。
      朱存恪也没有怎样急于与我接近,他最不缺少的便是耐心。

      千蝶却急得抓耳挠腮,活象一只烧了眉毛的猴子,该,皇帝不急,急死你个太监!
      一日我打算出去游玩,临行前,看到赵姑娘趴在他耳边低语,朱存恪微笑着点头。
      我心里微酸,正要开口讥讽两句,突然醒悟这也许是他们激我的一个圈套,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直玩到日落西山才尽兴而归。

      回来时,千蝶坐在花架上,一幅愁眉不展的模样。见了我,仿佛见了救星。
      “怎么,玩火烧了你的屁股了”?
      “去,我在替你着急。刚才有位红衣姑娘来找道爷,两人进房半天不见出来,莫非……”说到这里,她狠狠戳我的脑袋:“叫你这死丫头拿架子,早就跟你说男人不得纾解是要出大事的,道爷跟了别人看你找那个地方哭去”。
      “他爱跟谁跟去,谁稀罕”!我一跺脚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喘气,喝了一口茶,偏还呛着,喘了几下,又站起来在地上团团转起圈来。

      隔壁隐隐有男女的笑语之声,我不由得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听,却还是不大清楚。有心出房,却怕赵千蝶笑话,又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还是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隔壁的笑声突然放荡起来,而且伴着床榻吱呀作响的声音。我再也忍耐不住,冲出门外,却见赵千蝶掩着嘴直笑:“呵呵,小绿儿,急了吧,你再不快点娃娃都生出来了”!

      “谁急了?我只是赶走这对狗男女,免得脏了咱们地盘”!嘴里这样说着,我的脚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踹开了房门。
      床上一对男女衣衫不整地拥在一起,我心里杀意顿起,扬掌便要劈了过去。

      可是在距离他们脸庞寸许的时候,我生生住手,身子却收势不及一下子趴在那男子身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再一看那男人,却是个故人,是在栖霞的时候与我有过龌龊的老鼠精。
      他皱着眉头苦着脸道:“我容易吗?被朱存恪逼着出来找你,一路闻你留下来的气息,鼻子都快蹭破了,还要不顾清白作戏给你看,你见了我,不叙叙旧情,反一见面就要打我……”

      要在平日,我定然反唇相讥,但这时却心乱如麻,懒得理论。起身匆匆地道了声:对不住,然后转身就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院子里,死赵千蝶掩着嘴笑得身子都直打颤。
      我指着她说了声你好样儿,给我等着,边骂边急步回房,刚进门便撞上了一堵温热的胸膛,我惊得后退几步。

      几步之外,朱存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原来,他一直隐身在我房内,那么刚才我心急火燎的模样都被他看在眼中了?
      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我一时语无伦次,只说道:“我只是去看热闹,看看热闹”。边说边往门口退,正想夺门而出,可他的身形更快,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不偏不倚地正挡在我身前,倒又象我急吼吼地对他投怀送抱一般。我恼了,一伸手向他脸上挠去,他竟然没有闪避,脸上登时冒出点点血珠。

      我羞怒刹那之间转为爱怜,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右足顿了一下,哇地哭出声来,指着他道:“你们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他伸臂把我搂在怀中,叹道:“绿儿,是我不好”。
      “我任由含朱亲近我,是因为她变成了你的模样,那时,看到她,我想到我的绿儿红妆的模样会是这样美,一时惑了心神,才未发现那只是她造出的幻象”。
      我的哭声不由得小了些。

      “我让你扮周小姐,只是不想与含朱深夜共处一室,不想这成为她迫我相娶的理由。
      “那时我想,如果我们斗那妖物不过,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可是,世事并不是朝着我想的方向走……
      我的哭声更小了些,只是还拉不下面子来止住,只好干打雷不下雨地哼哼表示我还在生气。

      月上梢头,窗户上隐隐映着两只兔耳耳尖,这个死丫头,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来听壁角,我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向那影子砸去,那一对耳尖瞬间消失不见。
      朱存恪双臂收紧,轻吻我的脸颊:“你曾经问过我,在这世上是否有所贪恋,我唯一的贪恋,也只是一个你罢了”
      我连哼哼的声音都没有了。
      那一夜,朱存恪没有回房,而后的所有夜晚,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一个月后,我胃里难受,瞧了大夫,气急败坏地回来找朱存恪,我埋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埋怨道:“怎么会这样?都是你不好,都怪你,都怪你”。
      他笑得嘴角弯弯,不急不徐地回应我:“怎么怪我呢,鱼鳔都是你给我的,这样的东西卖出去你也不怕有人砸你的铺子。他突然住了口,仿佛想起了什么,笑道:定是最开始的那只有问题,时间长了,难免破损,不过,那也是你一见面就给我的,没想到……”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我急得直捂他的嘴,急道:“别被那个死丫头听见,没的笑歪人家的嘴巴”。
      第二天清晨,我出去的时候看见赵千蝶坐在桌边掩着口直抽气,我心里发虚,强移开她遮嘴的团扇,果不其然,她的嘴巴是歪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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