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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送君千里 ...

  •   四送君千里

      1

      日晒雨淋,水米未进,意识早已模糊,身体也渐渐麻木,微睁了睁眼,又天黑了,数着数着就三个黑天了,顾惜朝轻轻一笑,复又闭上眼。

      次日是个春光明媚的上午,顾惜朝昏迷中好象觉得被人松了绑,可吊得久了,全身已不会动,跌在地上,象个死人,被侍卫们七手八脚抬上囚车,送回了大理寺的牢房。

      简单休养两日,两名解差来提,肩上扛了枷,足踝上挂了锁链,两个解差押着顾惜朝上路了。

      出了京城,顾惜朝回首望望,胸口发堵,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京城是自已生长的地方,在这里,自已洒下过血泪,也有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现在只落得一无所有,孤苦零丁。就要远行了,连个相送得人都没有,恐怕哪天自己真的死了,收尸的人也不会有,何等凄凉悲苦。自己本来是有家的,有温婉美丽的妻子,以后还会有好多孩子,将来会儿女成群成欢膝下,可这一切都被自已亲手毁了。顾惜朝摇摇头,你出身微贱,跟本不配拥有这些的,活在这世上,就是要遭人羞辱,自生自灭的,没人会理会你……

      京城……可能自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高个子解差喝斥道。
      顾惜朝被他一言警醒,不再乱想,转身前行,再不回头……
      “顾惜朝!”
      熟悉的声音,顾惜朝心中一暖,竟有些不敢转头。
      “原来是六扇门的戚大爷。”高个子公差道。
      “我要根他说几句话。”戚少商道。
      两名公差识相地退开,远远地候着。
      “带了酒来给你送行……”戚少商从身后提出个大酒坛道。
      顾惜朝皱着眉一笑,胸口一股热流上涌,眼角竟有些湿了。
      “来,坐下,咱们再喝一回。”戚少商道。
      两人找了棵枯树,坐在斜倒的树干上,戚少商拍开酒坛的封口,倒上满满一碗,喝一口,
      赞好酒,接着把酒碗递给顾惜朝。
      顾惜朝接过碗,一饮而尽,却不妨这酒性烈,被呛得连声咳嗽。
      “不掺水的炮打灯?”顾惜朝微惊道。
      戚少商笑笑道:“不错,不掺水的炮打灯,还记得这滋味吗。”
      顾惜朝苦笑,闭上眼喃喃地道:“怎么会不记得,满头烟霞烈火~~~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戚少商又倒满酒,递给他道:“给,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顾惜朝接过酒碗,摇头道:“我倒宁愿忘记了,不然也不会弄成这样……”
      “后悔了?”戚少商盯着他的脸道。
      顾惜朝不答,只冷哼一声,扔给他一个不屑的笑,捧起酒碗,一干而尽。

      “一会儿,我也要上路了,只不过你往西,我往北。这酒就当给你我的栈行酒。”戚少商抬起碗道。

      “你要去哪?”顾惜朝问。

      “千河县,六扇门有公文要送。”戚少商道。

      顾惜朝点点头,又问:“傅宗书的人都清了吗?”

      “都清了,只不过黄金麟跑了。”戚少商道。

      顾惜朝喝口酒不再言语。

      “晚睛的密信,还给你。”戚少商边说边从怀中摸出顾惜朝给他那本另人抓狂的书,递了过去。

      顾惜朝凝视了半晌,却不接,摇头道:“你帮我收着吧,我这个样子身上还能带什么东西。”

      “你不想看看吗,晚晴真的有信给你。”戚少商道。

      顾惜朝一呆,忙接过来,翻开书皮,里面果然夹了个薄薄的信封。

      “封都没开,我就知道,你没看过。”戚少商道。

      顾惜朝颤抖着双手打开那信封,几行隽秀的小楷映入眼帘:

      “惜朝,君见此信,睛已去,见字如见人,晚睛一生所爱,唯有惜朝,一生所暮,神仙侠侣,结伴江湖。只可惜造物弄人,惜朝,我已把命给了你,从此我们夫妻同体,答应我,替我好好活着,做个真正的大侠。妻晚睛字。”

      顾惜朝看完这信,心如刀割,一口鲜血呕出来,雪白的信栈染上点点的红。

      戚少商吓了一跳,知他过于伤痛,真气岔了,忙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一股乱撞的气息引回正途。顺便拭了试他的内力,心下释然,虽然连月来都被酷刑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内力却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早知道这样不该给你看了,这信这书还是我先帮你收着吧。”戚少商边帮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边道,“晚睛是个好妻子,你莫负了她对你的心意,我想,她的话你总该听。”

      “别说了!!”顾惜朝怒喝,心头重伤,咬了牙,自己连干三大碗。

      见他如此,戚少商不再出声。

      静了良久,顾惜朝终于抬起头,凄然道:“大当家的,我不想再提这些,我就要上路了,说点别的吧。”

      “别这么叫了,我早就不是了。”戚少商摇摇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叫你大当家的。”顾惜朝轻笑一声道。

      戚少商见他笑,心下释然,顾惜朝不愧是顾惜朝,远比他想象中坚强。

      “还记得当初刚认识你的时候,只凭三言两语,就把你这心术不正的人当了知已,当时你有没有在笑我这个大当家的糊涂。”

      “何止糊涂,简直是愚蠢。”顾惜朝想也不想,脱口而道。

      戚少商不语,只是脸拧成了包子。

      顾惜朝却似不觉,一双眼色飘得老远,口中喃喃吟起诗来:“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

      戚少商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不快活,以前的事不愿提,如今的事不能提,以后的事不敢提,我又何尝不是。世间苍苍茫茫,世人聚少离多,真正知心的人,又有几个。”

      顾惜朝看看戚少商,苦笑道:“你还有你六扇门的兄弟,还有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现在是诸葛神候的爱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必定齐人之福,受人尊祟。而我,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冷冷清清,试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个人会记起我顾惜朝……”

      戚少商听得心里发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递过去一碗酒,顾惜朝接过,缓缓地道:“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除了晚睛之外从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关切的话,这也罢了,我不强求。男子汉大丈夫该当挥洒热血,建功立业,实不该儿女情长婆婆妈妈,我一心要做一番事业,出人头地,不必再遭人白眼,受人欺凌。可天意弄人,我要什么,他就偏不给。我想要权势名利,偏落得披枷带锁,我想要琴瑟和谐,偏落得孤苦零丁,我想要人尊敬,偏遭世人厌恶。大当家的,你说的那些话虽然蠢,可我听着却喜欢的紧,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不然真的有好多机会杀了你,就因为你先对我好,我才下不去手。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没几个,所以我不愿杀,三乱也一样,他们虽然是孩子,可他们会对我说,‘顾大当家,你别怕,有我们在’。当初被傅宗书逼得杀了他们,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你蠢,我比你更蠢,都不知道自己最缺的是什么,最想要的又是什么,现在明白过来,已经迟了……

      戚少商见他说得凄凉,忙道:“你别胡思乱想,那些都过去了……”

      “感怀一下罢了,想起这些若是哭只怕泪都哭干了,顾惜朝又怎会整日怨天尤人,自哀自怨。既然挨过来,我就不会轻易放弃,以前的顾惜朝,我全当他死了。你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转机,我只是感怀此情此景,确实凄凉,如同骨硬在喉,不吐不快。现在有你,我说给你听,以前晚情在,我说给晚睛听,都不在,我憋得急了,就跟黄金麟说……可他又能听得懂我说什么。”

      “说了这么多,我想我真的喝多了……我、我该上路了。”甩甩头,站起身来道,这炮打灯还真历害,顾惜朝有些晕。
      “要走了吗。”戚少商道。
      “嗯。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还有炮打灯。”顾惜朝微微摇晃着道。
      一高一矮二个解差见二人站起,也走了过来。
      “戚爷,可以上路了吗?”一名解差问。
      “稍等。”戚少商捉过顾惜朝的左手,轻轻拉开手背,从怀中掏出平乱钰,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盖。
      “这样各地方上不会为难你,记住熬到现在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顾惜朝点点头。
      “二位公差,顾惜朝一路上就有劳二位多照应了。”戚少商转身抱拳道。
      “好说好说。”
      望着顾惜朝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种别离之痛袭上心头,就像送走了一个相交多年的老友,明知还会碰面,可心中竟象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隐隐做痛。
      “再会了,顾惜朝。”戚少商心中默念,只觉得胸口堵得历害。
      我多想有一天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你看见,而不是如今这么狼狈不堪,戚少商,我不要你的可怜,你放心,我会留着命,总有一日,我要飞上天……

      2

      千河县是个人口几千人的小县,戚少商快马加鞭,十天光景也赶到了,导换了官文,直接到沪水县去等顾惜朝,他们步行得慢,不过再有五六天也该到了。一切都结束了,戚少商心里空荡荡的,偶尔想想老八和红泪,惦记最多的居然是顾惜朝,不知他这些天来情形怎样,一路是否顺畅。
      沪水县的衙门口,戚少商算好了日子早等在那里,果然晌午头,一高一矮两名解差押着顾惜朝来到县衙。
      “戚大爷,我二人把人犯顾惜朝交给你,就回去交差了。”高个子解差道。
      “有劳二位,辛苦了。戚某已备了水酒,歇息一会儿,再上路也不迟。”戚少商道。
      “那咱哥俩先谢过戚大爷,不客气了,这路上还真是累呀!”两人边说边大刺刺的坐下,那边戚少商命小厮端上酒菜。
      回头打量顾惜朝,几缕乱发搭在额前,脸色发青,拧眉不语,一幅凄苦的样子,憔悴得不象话。
      伸手搭了搭脉搏,内息有些乱,而且虚弱得很,虽说一路辛苦,可顾惜朝的内功已不是一般火候,照常理不该这样,戚少商微皱眉。
      “怎么了,弱成这样。”
      顾惜朝不语。
      “不说算了,你也歇歇,吃点东西吧。”戚少商看他一眼,摇头道,“先帮你摘了这枷。”
      向二解差拿了钥匙,戚少商揪过顾惜朝,按在凳子上,帮他打开锁,卸下刑枷。顺手一掂,不禁一怔,这东西少说也有百八十斤,生铁所铸,寻常人若是力气小了,抬也抬不动,难为顾惜朝顶着这东西走了大半个月,肩膀,脖子,手腕全都磨破了。卸了枷,顾惜朝如释重负,眉头也抒展开来,深深吸了口气,忽地起身,拍出两掌,直袭正在喝酒的两个解差。
      “顾惜朝,你干什么!”戚少商大惊,顾惜朝出手毫无征兆且快似闪电,两个解差又功夫平庸,眼见逃不过顾惜朝的杀招就要血溅当场。戚少商情急之下迎上两掌,十二分的劲力,顾惜朝本就真气不纯,落凤掌打了折扣,这下给戚少商大力回击,又不肯撤力放弃,只听哎呀两声叫,两个解差直飞出门去,同时顾惜朝的手腕也给戚商商的两掌震脱了臼。
      “你、你要干什么?”两人惊叫。
      “别多说了,还不快走。”见顾惜朝又要攻过去,戚少商忙叫道。
      二人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顾惜朝见二人逃走,举步要追,却被戚少商大力拖回,反手一记耳光,“顾惜朝,你发什么疯!!”
      顾惜朝安静下来,胸口起伏着,负着气,默然不语。

      戚少商气他出手伤人,捉着他的手腕把他拖进内堂。

      “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若再滥伤无辜,伤人手,赔人手,伤人脚,赔人脚,若是伤了人命,我让你赔命!”戚少商恼他出手伤人,发力往前一带。顾惜朝被他带得站立不稳,撞上桌角,痛哼一声,几乎跌倒。

      听他声音中痛楚不轻,戚少商一愣,忙上前扶他,却被狠狠甩开。

      “怎么,又伤了,让我看看。”戚少商奇道。

      “走开!”顾惜朝怒叫,“戚少商!谁用你这白痴蠢材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叫你骂!”戚少商被他骂得火起,捉了他的手腕反拧手臂压在床上。

      “放开我!呜……”顾惜朝的手腕本就脱了臼,又被他反拧,只痛得满头大汗,戚少商并不停手,三两下扯开他的衣服,却呆住了。

      “他们打你了?”戚少商忙放开手,拉好他的衣服,皱眉道。

      早先那次杖刑已有一个月了,背上,腰上,腿上的伤早该全愈了,可顾惜朝全身上下还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想必是那两个解差一路上拷打所致。两人本就是势力小人,顾惜朝又是不会讨好甚至有些招人厌的性子,这大半个月来不知受了多少凌辱毒打,难怪他一口恶气出不来,非要了两人的性命不可。

      “呃~就算他们打了你,也不能,也不能……”戚少商还想说些什么,自己却心下虚了。

      “也不能不顾侠义,伤人性命是不是?”顾惜朝坐起身子,冷笑道。

      “呃~”戚少商语塞。

      见他说不出话,顾惜朝倒没了脾气,轻叹一声道:“刚才是我气极了,现在想想好笑,就算杀了两人又怎么样,跟那些势力小人计较,徒显自己促狭了,当初穆鸠平辱我,我也没和他算帐。”

      戚少商听他这样说,心下释然,忙道:“你能想得通最好,呃~我先帮你把手腕接上。”

      两声轻响,顾惜朝浅浅一笑,戚少商的手劲总是刚刚好,不怎么疼。

      “皮肉不能老这么折腾,我给你上些药。”戚少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几个药瓶。

      “我自己来。”顾惜朝边说边去接药,可他手筋伤了,使不上力,手接过瓶子抖了几下,跌在床上。
      “还是我来吧。”戚少商把药瓶收回来,看了他一眼道,“趴下。”
      “呃~”顾惜朝有些迟疑,皱了皱眉头,不太情愿地趴在床上。
      戚少商弄来一大桶热水,找了毛巾,把衣服剥光,扯开手脚,从头到脚擦干净,又清冼好伤口,涂上药。
      被摆弄了足有一个时辰,顾惜朝脸通红地窝在被子里,不敢抬头,不敢吭声。
      “这药是黄金麟给的,很好用,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来,你这么虚,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这套干净衣服,先穿上吧。”
      顾惜朝看看那衣服,心中大慰,居然不是穿了几个月的囚服,淡黄中衣,青色长衫,戚少商又把顾惜朝装扮回了原先的模样,清减了许多,不过望去依稀旗亭初遇时的那个一身孤傲的青衣书生,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卿本佳人,奈何为寇。”戚少商盯着他,打量一番道。

      顾惜朝怒哼一声,转头道:“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现如今我败了,自是无话可说,若是当初狠下心,一斧子劈了你,自不会落到如今下场,还要被你挖苦。”

      “直到今天,你还是这么想,真是无可救药……”

      “好了,我不想和你吵,你别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我累了,睡了。”顾惜朝往床上一倒,闭了眼,不再讲话。

      戚少商不愿欺他有伤,不然早拉他起来理论,叹口气,在他身上补上一指道:“睡吧,明日启程。”

      顾惜朝伤了手筋,这几日穿衣吃饭戚少商都要帮忙,又见他脚上全是血泡,便买了马匹,把枷锁挂在马鞍下面,不再给他戴着。

      除了枷锁镣铐,顾惜朝轻松许多,身子虚托,又被点了穴,便整日在马背上补觉。两人共乘一骑,顾惜朝坐前面,若不是戚少商环住他,恐怕已栽下马背好几回了。

      没几日,顾惜朝便恢复了大半,手脚也能行动如常。这一日是沪水县的最后一日,戚少商找了个酒肆,叫了酒菜。

      时下年景不济,大街上一片萧条,几人少年游荡在街头乞讨,路人们径自走开并不理会。

      看了如此光景,戚少商一叹,道:“兵荒马乱,苦的是黎民百姓,多少人家流离失所,可怜。”

      顾惜朝转头望望窗外道:“十几年前,顾惜朝便和他们一样,在街上乞讨过活,受尽欺凌,都不知道怎么熬到现在。”

      戚少商喝口酒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当年我和卷哥初出茅庐之时,也是到处流浪,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那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反觉得有趣得很。”

      顾惜朝瞅他一眼道:“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个伴,知音作陪,行走江湖,相知相扶,岂不逍遥快活。哪象我,永远孤零零一人,自生自灭。”

      戚少商听他这么说,倒有些纳闷,道:“奇了,从小无依无靠,你哪里学了这身本事?”

      “戚大侠,你要掀我的底吗?”顾惜朝愠道。

      “呃~不说算了。”戚少商知他出身青楼,不太光彩,这事说出来难保不会揭他伤疤,便是好奇也不敢问了。
      顾惜朝似乎想起什么,望着天,眼中尽是凄楚之色。
      戚少商有些心痛,忙道:“都过去了,咱们不说这些,喝酒吧。”
      “嗯。”顾惜朝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吃喝完,掌柜的过来结账,一共三两银子,戚少商伸手去腰间摸银子却摸了个空,一时大窘。
      顾惜朝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钱袋不见了。”戚少商愠道。
      “别急,再仔细找找。”顾惜朝皱眉道。
      “没有。”戚少商浑身捉虱也不见钱袋的影子,“呃~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顾惜朝甩甩袖子道,“就这身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
      掌柜的见他二人拿不出银子,变了脸道:“二位,小店本小利薄,可是概不赊账!”
      “你等着,少不了你的。”戚少商从怀里摸出个包袱,打开来却全是顾惜朝的物件,两本书,一封信,居然还有两柄银斧。
      顾惜朝拈起来笑笑道:“原来黄金麟把我这家伙也还给你了,倒值些钱,抵了酒债也好,反正我如今也用不上。”
      “掌柜的,这斧子是银子的,抵这顿酒钱,够不够。”顾惜朝转头道。
      “够了,够了。二位爷,走好。”掌柜的见了银子立时眉花眼笑,前倨后恭。
      “走吧。”戚少商有些不舍地收好包袱道。
      “怎么了。”顾惜朝见他愁眉苦脸,问道。
      戚少商叹口气道:“钱袋丢了倒不打紧,可是里面有~~平乱钰。”

      湖山洞天寒烟翠,绿枝新芽别样天。时值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之时,一路上倒也春光无限。

      二人一路打马向西,只是没了银钱,不能住客栈,只能住破庙。好在过几日到了别处的县衙,多少总能支些银子,以后记在六扇门账上也就是了。

      晚上两人找了间破庙栖身,戚少商在地上铺了草,旁边生了火,炖上一大锅草菇汤,一边听着叮当的铁链声。

      他没给顾惜朝戴那压死人的刑枷,只是在不骑马时给他戴上脚镣,这样顾惜朝走路时会有声音,自己便知他远近。

      这几日没钱到酒肆吃饭,便只能自力更生。这晚和顾惜朝捉了鱼和野鸡,又采了蘑菇,顾惜朝在下面灶上煮鱼烤鸡,忙活得锁链直响。

      要是再有些酒就好了,戚少商咂巴着嘴想。

      顾惜朝手脚快,一会儿工夫,香喷喷的鱼和鸡便做好了,戚少商边吃边赞,险些连舌头也吞下去了。
      不象戚少商般狼吞虎咽,顾惜朝吃得倒斯文,一口一口,不紧不慢。
      顾惜朝吃了还不到一半,戚少商便吃饱了。
      吃饱了,抹抹嘴,却觉得脑袋大了,晕晕呼呼。“好困。”戚少商强打精神,眼皮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地打架。身子也渐渐麻痹,手脚象不是自己的,终于坐不住,倒在草堆上。
      “顾惜朝!你!”
      顾惜朝冷笑着站起身子,伸脚朝戚少商的腰间重重踢了两下,见戚少商丝毫动弹不得,有些得意地蹲下身子望着他的脸道:“对不住,我不小心在你碗上抹了些香郁花粉,风大,又是春天,花粉到处都是,你知道。”
      “顾惜朝!”
      “戚少商!”顾惜朝拨出逆水寒剑指着地下人的鼻子,一脸坏相。
      剑锋离戚少商只有毫厘之远,顾惜朝手腕一抖,又将剑锋滑向他的眉头,剑尖微颤,寒光晃得戚少商直眨眼。顾惜朝脸色一变,一股杀气冲上眉间,逆水寒剑猛地一挥。
      戚少商只觉寒光一闪,咬牙一闭眼。却听呛啷一声,却是顾惜朝斩断了足上铁镣。
      “戚少商!再见了。我实在不想跟你去那塞外苦寒之地熬上大半生,要去,你自已去吧!!”
      戚少商已讲不出话来,眼皮也越来越重,只觉得临死之前又被人踹了好几脚,终于模糊了意识,迷迷沉沉……
      第二天晌午头,戚少商才睁开眼,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敢再碰昨晚那些东西,顾惜朝只把逆水寒剑带走了,连马也没要。看看腰间,被他踢得一片青,又着了顾惜朝的道儿,戚少商心中暗骂自己不小心,捡些顾惜朝碗中剩下的鸡肉鱼肉充了饥,有了些力气,戚少商指天发誓,顾惜朝,不追你回来,我戚少商就不叫九现神龙!

      3

      终于自由了,顾惜朝张开袖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淡淡的泥土的芬芳沁入心脾。
      久久不愿睁开眼,好象做梦一样,又想笑又想哭,今后终于不用束手束脚,遨游四海,驰骋天下,只要不撞见戚少商,终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高兴之余,也不理身上有没有银子,上酒楼要了酒菜,自斟自饮起来。酒是烈酒,不亚于炮打灯,顾惜朝不一会便醉了,一会儿敬晚晴,一会敬戚少商,一会儿吟诗,一会儿作对,疯疯颠颠,胡言乱语。
      吃饱喝足,畅快淋漓,顾惜朝把逆水寒剑往柜上一压,道:“掌柜的,我身上没银子,你收了这剑吧。”
      “这位爷,有人早付过您那桌的帐了,小店怎么敢收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掌柜的陪笑道。
      “哦?”顾惜朝一惊,问道:“不知付账的人什么模样?”

      “模样?”掌柜的挠挠头道,“是为方方正正的大爷。噢,来了来了,就是你身后这位爷。”
      “顾惜朝,别来无恙。”
      顾惜朝忙转头,酒吓醒了一半,来人方面阔耳,一脸正气,不是铁手是谁?
      戚少商拧眉苦想,什么时候被偷了钱袋,自已一点印象也没有,抬眼一望街上的那些行乞少年,一拍大腿,是了,回想自己和顾惜朝下了马,曾有一群少年从自己身边经过,有几个还真是擦身而过,一定是……
      戚少商叹口气,只是自己当时完全没留意那些少年的样貌,看来这平乱钰是找不回来了。
      再想顾惜朝,郁闷!三番两次着了他的道儿,看他平时并无异样,人也还算顺从听话,敢情一直在算计自己,一刻也没断了逃的念头,心里的固执也是有增无减。倒是自己,一次次被他利用,戚少商啊戚少商,你若再遇见顾惜朝,断不能再心软,不把他老老实实押去边关,就不叫戚少商!
      “顾惜朝,请你喝酒吃东西,谢字也不说一声,就走。”
      “谢了!”顾惜朝说了两字,拨腿就走。
      铁手展开轻功追上,在他前面一拦道,笑道:“我又不是鬼,怎么见了面招呼也不打一声,拨腿就跑,什么意思。”
      顾惜朝见走不掉,重叹一口气,扬眉道:“铁手,你现在已经不是六扇门的人了,难不成又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说过要管你的闲事吗?”铁手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哦?那你……”
      铁手一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故人相见,就不能叙叙吗。”
      “你跟我有什么好叙。”顾惜朝冷笑道。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铁手一叹道。
      顾惜朝脸上一麻,皱着眉转过脸,在京城示众三日,任凭谁也知道了。
      “追命飞书跟我说的。”铁手见他脸色难看忙补充,顿了顿接着道:“这时你应该和戚少商在去边关的路上,而顾公子却一个人在酒楼喝酒,不见戚少商,想必是逃出来的。”
      顾惜朝一甩袖,斜着眼冷冷地道:“铁手,你分析得倒不错,脱了官衣,辞了四大名捕真是委屈你了,唉,朝庭不幸啊~”
      “多日不见,顾公子爱挖苦人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不过话虽不中听,道理却还有点,铁手自问虽离了公门,但遇见不平不公之事还是要管一管的。”
      “哈。”顾惜朝朝天打个哈哈道:“铁二爷想必是又遇到什么不平不公之事了吧,怎么,要拿顾惜朝开刀吗?”
      铁手笑笑道:“斗嘴我自不是你对手,顾惜朝,我也不绕弯子了,有件事要你帮忙,跟我走吧。”
      “什么事?”
      “跟我走就知道了。”

      跟在铁手后面,顾惜朝苦着脸,一腔怨念。

      刚从戚少商那儿逃出来,本以为从此海阔天空,却没想到刚享得片刻自由又遇上铁手,比起戚少商来,铁手更是打不死的蟑啷,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只是眉头一刻也不得舒展。

      跟着铁手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两人在一处门庭阔气的大宅院外停了下来,这宅子虽比不得京城的王府相府,但出了京怕是首屈一指的了,红漆的门楼上硕大一快篇:震远镖局。

      “到了。”铁手道,“顾惜朝,看见这宅子了吗。”

      “这么大一个宅子还有看不见的,我又不是瞎子。”顾惜朝一甩袖子,没好气地道。

      “我是让你看这宅子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铁手白他一眼道。

      顾惜朝细看,不禁轻咦了一声,看这宅子的外观,八角飞檐的排列,竟是依据两仪四象而定的,转头对铁手道:“这倒奇了,不是镖局吗,怎么房子盖得这般诡异,有点象地下的十字迷宫。”
      “别管他诡不诡异,我只问你,这宅子你可闯得进去。”
      “这倒不难。”顾惜朝笑笑。
      “这就好,一会儿偷偷进去,救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在正厅第五间房里,不过有星宿派的人在里面把守,我会把他们引开,你帮我把孩子偷出来。”
      “那孩子是什么人?”顾惜朝奇道。
      “问那多做什么,救人就行了。”
      顾惜朝看他一眼,冷笑道:“哼,该不是铁二爷欠下的风流债,瓜熟蒂落了吧。”
      “什么话,我铁手怎么会做这等勾当。”铁手微怒,正色道:“其实跟你说了也不打紧,免得你乱猜。那是小玉刚生的孩子。”
      “息红玉?”
      “不错,也是当今的辽太子妃。”
      “怎么回事,小玉的孩子怎么会落有星宿派的手里。”
      “这事说来话长,得从我离京时说起。当初我辞了四大名捕,一个人游历江湖,遍览中原山水,半年前遇见了以前一位契丹朋友,便随他去了辽国,顺便也去看望了小玉,当时她已有孕半年了,她留我在宫中小住,我却发现宫中明争暗斗,大有祸起萧墙之势。尤其是辽国南院大王萧宗佑,一心想挑起宋辽之战,便可象从中渔利,皇袍加身。他们多次冒充宋人,加害太子和小玉,都被我暗中救下了。小玉的孩子出生后,他们又盯上了这孩子,萧宗佑派星宿四杰把孩子偷走,藏到了这里。”
      “这震远镖局就是星宿派的地方,所谓镖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星宿派自傅宗书倒台后,就投了辽南院,专替萧宗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离开辽宫两个月,小玉飞书给我,叫我帮忙,我查了半个终于查到这里,只是苦于人手不够,迟迟未动手。”
      “哦~~原来如此。铁二爷武功盖世,一个人什么场面搞不定,非要我这武功低微,不值一晒的人来帮忙。”
      “正如你说的,这宅子诡异,里面全是机关密道,暗器毒药,我试了几次都没得手,还吃了亏。”说着铁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老大一块红,道:“被火烧的,多亏我跑得快。”
      “无奈昨日到酒楼上去喝闷酒,不想碰到顾公子,我想都是故人,自然会帮这个忙。”
      “谁和你是故人,谁说过我一定要淌这趟混水。”顾惜朝没好气地道。
      铁手早料道他会别扭,冷笑道:“我倒忘了,顾公子向来是天大地大性命最大,好容易熬过了刑杖一百,示众三日,自然对这条性命金贵得很,这府中尽是机关疑阵,没有本事的自会送了性命,顾公子怕得要命,我也不勉强,请自便。”
      顾惜朝不怒反笑,“铁手,我知道你在激我,不过你这激将法用的可不太高明。”
      铁手见他不上道,心中有火,怒道:“好,激将法我不用,人我也不救了,走。”
      说罢回身捉住顾惜朝的手腕,拉起就走。
      “去哪儿?”顾惜朝忙问。
      “我这就把你送回戚少商那里去,省得在这儿没有半分用处!”

      “等等!”顾惜朝急了,忙挣手腕,可被一只铁手牢牢钳住,半分挣扎不得。
      “怎么,有话说。”铁手并不停步,大步拉着他边走边道。
      “嗯。”
      “说。”
      “我去就是了!”
      铁手止了步,笑笑道:“叫顾公子做点好事,可真难得紧。”
      “我把星宿四杰引出来,你去救人,一切小心了。”
      “知道了。”
      顾惜朝悄悄跃上墙头,潜入府中,不一会便见后院有烟浓烟冒起,耳听得四下咣咣锣响,有人大呼救火,心知铁手已经动手了。
      穿过回廊,顾惜朝便入了机关阵,一步一破,五间廊房走完,已破了三十六处机关,只累得顾惜朝满头大汗。
      终于摸到第五间,只听见里面传来婴儿哭泣的声音和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外面什么事?”
      “主人,失火。”
      “好好的怎么会失火。人都哪去了。”
      “星宿宫的爷都去前院了,说是有人进来了。”
      “给我看好阿哥,别让人钻了空子,出了事。”
      “不妨事,这三十六路眼门阵铜墙铁壁,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破的。主子放心,万无一失。”
      “还是小心点好。”那主子模样的人站起身来,去看娃娃,却发现窗外一黑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谁?!”那人大惊,又听得耳后有响,忙又转头,没有东西,再转回来便不见了黑影。
      那人转头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窗上的影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有鬼?”两人上前几步,打开窗子查看,并无异样。“不好。”那主人叫道,“孩子没了。”另一人掀床一看,果然空空荡荡,不见了婴儿。
      “主人,我这就去追。”
      “回来,别追了,今日有高人在场,不要妄动。星宿宫的人不在,这人能破了三十六路眼门阵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只要他愿意,随时可取你我性命。”

      “那就让他这么走了。”
      “蠢奴材,你拦得住他吗?”
      铁手搅了局,便抽身在府外小树林里等着,大约三更天,顾惜朝抱着孩子,急掠而来。
      铁手掀开孩子的衣衫,见小手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道:“是他了,我们走。”
      “二位留步。”远处传来声音,两人回头,只见星宿四杰簇护着一个方面大耳,气度豪迈的中年华服男子向二人走来。
      “两位在我府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总该留个名号吧。”中年男子笑道。
      “这位看来不是中原人士。”铁手见他一身胡服,不愿多说。
      “不错,在下萧宗佑。”
      “哦?原来是南院王。”
      “不错,敢问这位……”
      “大王既然如此坦诚,我也不必隐瞒,在下铁手。”
      “原来是名振江湖的四大名捕铁手铁二侠,失敬,失敬,今日栽在铁二爷手下,萧某也算是得其所哉。”转头又望望顾惜朝道:“这位是……”
      “在下顾惜朝。”顾惜朝正眼不抬,爱搭不理地道。
      “哦?你就是顾惜朝?你的事,我倒也听说了,只是想不到傅宗书的女婿竟是这等美质良材,呵呵。”
      顾惜朝并不理他,把头抬得老高不言不语。
      “方才顾公子破了在下的三十六路眼门阵,萧某好生佩服,如此惊才之人却要流落江湖,岂不可惜?良禽择木而栖,不如……”
      “王爷好意,不敢领用,我们还有事在身,要告辞了!!”铁手见萧宗佑有煽动顾惜朝投辽之意,忙打断他,心想顾惜朝心性浮躁,难保不被他说动心,却见顾惜朝面无表情,心下也不知想些什么。
      “呵,小王失言了,铁二侠莫怪,小王恭送铁二侠,顾公子。”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萧宗佑咬牙切齿,铁手,看来以前在辽宫几次坏我好事的人也是你,四大名捕果然爱管闲事。倒是那顾惜朝一身本事却看起来并不得志,若是能为我所用,呵呵,萧宗佑心中拿了主意,转头道:“给我查查顾惜朝的底。”
      顾惜朝抱着孩子跟在铁手后面道:“人也帮你救下了,现在去哪儿。”
      “我要把这孩子送回小玉那儿。”铁手接过孩子道。
      “呃~如此,我二人在此分道扬镳如何?”
      “你急什么。”
      “铁二爷请自便,在下该上路了。”顾惜朝不想再和铁手罗嗦,一抱拳,扭头就走。
      “不错,你是该上路了!”
      远远一个声音传来,顾惜朝身子一颤:“戚少商!”
      “是我!”那声音瞬间飘近,怒意颇重,果然是戚少商追来了。
      铁手笑笑迎上去道:“戚少商,你来得好快啊,我还以为得再替你留顾公子一会儿呢。”
      “铁手,多日不见,多谢你的飞书。”戚少商对着铁手说话,眼睛却盯着顾惜朝。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铁手淡淡地道。
      “铁手,你!”顾惜朝又气又急,转身想跑,却被铁铁挡在身前。
      “叫你跑!”戚少商出指如风连点他四处大穴,出手甚重,顾惜朝顿时额头见汗。
      “铁手!”顾惜朝朝他怒目而视,“你这卑鄙……”
      见顾惜朝怒极开骂,戚少商忙补上一指,点了他的哑穴。
      铁手叹口气走到顾惜朝面前道:“顾惜朝,不是我言而无信,过河拆桥,我这么做是为你好。你此番充军边关,虽然免不了吃些苦头,但这是你唯一一条生路。我知道你并不是甘于平淡之人,外界诱惑太多,一旦再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方才萧宗佑不是也拉拢你吗,别跟我说你一点也不动心。跟戚少商走吧,去边关涤清你的罪,为国家做点事,别让晚睛错看了你。”
      顾惜朝胸口起伏着,两眼喷火,这两人跟本是一个鼻孔出气,满口的仁义道德,全不理会别人感受,偏生遇上这两人论也论不过,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戚少商,我这就去辽国把孩子送还小玉,顾惜朝你可看好了,再别让他跑了。”
      “放心吧,再让他跑了,我戚少商从此不叫九现神龙!”
      铁手点点头,拉过早准备好的马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走!”戚少商一肚子怨气,拉起顾惜朝的手臂,连拖带拽地带到马前,扔上马背,打马向西。
      顾惜朝全身大穴被制,趴在马背上,心中骂了铁手祖宗八代千遍万遍,却出不来一口恶气,胸口郁闷得要吐血,才明白原来大侠也是可以出尔反尔,耍奸使诈的,自已实在太良识了,早知道就该趁乱溜了,现在后悔也迟了,以后千万不能再相信铁手!
      以后几日,戚少商板着一张包公脸,话也不说,处处公事公办,重新给他上了重枷、脚镣,拴在马后面,顾惜朝身上重,走不快,被他拖得紧赶慢赶的,偏又下了场大雨,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狼狈得很。
      顾惜朝心中有气,不肯说话求告,偏生戚少商也是一股火压不下去,有心叫他服软,两人这么僵着,足有五六日,再有一日就到濯州了。
      初春的雨一场接一场,倾盆大雨后是绵绵的细雨。
      城郊的泥土路经不起这么多春雨的滋润,变得象半溶的糖果,一步一粘。
      路虽不好走,可顾惜朝咬牙撑着,不肯叫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马后。戚少商坐在马背上,已经故意放慢了速度,这几日跟他这么耗着,心中气还没消,但早就软了,只是顾惜朝一声不吭,倔驴一样,自己下不来台,只能僵着,不知何时是个头。
      心中想着事,眼神不济,一不留神踏上个水坑,那马儿顿时失了前蹄,跪在坑里。戚少商回过神来,飞身下马,还好,没事,不然一定溅得满身泥。
      可顾惜朝却没这么好运,被绳子猛地一拖,急向前两步,却又被路上一块石头绊上脚镣,身子一偏,失了重心,扑通一声,重重跌在地上,溅起老高的泥水花。
      这一交跌得甚重,顾惜朝身上又扛了个百十斤重的铁家伙,脚底下绳索、铁镣乱成一团,一时竟爬不起来。
      戚少商见他跌交,下意识要伸手去扶,猛想起还在冷战,又缩了回来,却见顾惜朝自已爬了起来,看来没受伤,只不过模样着实狼狈得不象话。衣服全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头发被水打得乱七八糟的,一绺一绺贴在脸上,滴着水,本就象只落汤鸡一样,这下更摔得一脸一身全是泥,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裤子上还有两个洞。
      马儿支起身子,跺跺脚,自行向前,顾惜朝却不走了,拖也拖不动。
      “马上进城了,怎么不走了。”戚少商喝斥道。
      顾惜朝不语,只是睁大了眼睛狠狠瞪着他,一脸的委屈和不服。
      “你瞪着我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又不是哑巴。”戚少商没好气地道。
      顾惜朝眼睛里闪着光,咬着嘴唇,半晌不语。
      “顾公子什么事这么难开口。”戚少商冷笑道。
      顾惜朝把脖子一扭,脸一扬,恨恨地道:“戚少商!你让我再游街示众一次吗,你、你干脆现在一刀杀了我吧!”
      戚少商心里咯登一声,知道顾惜朝面子薄,受不得这个,他是嘴硬心软的人,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忍心,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你这算什么。”戚少商道。
      “你还要我怎样。”顾惜朝半天憋出这句话。
      戚少商占了上风,不再咄咄逼人,叹口气道:“以后还跑不跑了。”
      “不跑。”
      帮他卸下枷锁,顾惜朝揉揉被磨得生疼的手腕和肩膀,长吁一口气。
      “好好记着你说过的话,若是再跑,我就捉你回来游街,我做得出的,你信不信。”戚少商吓唬道。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戚大侠以前做山贼的,什么事做不出,我信。”
      “罪还没受够是不是,还有力气冷嘲热讽的。”戚少商白他一眼。
      顾惜朝头也不抬哼一声道:“算不得什么,我只当是练功了。”
      “死鸭子嘴硬!”戚少商皱起眉头,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好。

      4

      到了濯州城,戚少商拿着公文,先到衙门支了大笔的银子,记在六扇门的账上。带顾惜朝上街洗了澡,买了衣服,吃了饭,一路上顾惜朝任他摆布,倒也安份,只是时不时口角带刺,冷嘲热讽,激得戚少商一肚子的火。

      两人打点好了,正要上路,却听东南方向一声尖响,抬头一望,原来是一枚响箭,冲天而绽。

      “这是六扇门的急用响箭,莫不是铁手……”戚少商皱皱眉道。

      “铁手?他不是去辽邦了吗,怎么会在这附近。”顾惜朝打断他道。

      正说话间,又是一声尖响,第二枚响箭又冲上天。

      “两箭齐发,形势一定危急,别管那么多了,去帮忙!”戚少商打马回头,直奔东南。

      濯州城东南三十里,一片密林,戚少商耳听得撕杀听越来越近,急加了鞭,向密林深处迎去。

      暮色中,铁手被困在百十号人的箭阵中,怀中抱着个哇哇哭叫的婴儿,脚下躺着一个白衣男子,双目紧闭,浑身是血,竟是追命。

      铁手挥着披风,挡开攻来的羽箭,但手中抱着个婴儿,还要顾着不知是死是活的追命,已是力不从心,有几支箭擦身而过着实惊险,时间一长,必定难以支持。

      戚少商拉着顾惜朝跃入阵中,几个起落挡在追命身前,和铁手抵背而立。再看阵中领头的几个,顾惜朝倒也认得,正是震远镖局里照过面的星宿四杰。

      “是辽南院的人。”顾惜朝转向戚少商道。

      戚少商点点头,回身问铁手道:“追命怎么了?”

      “没死,不过伤得不轻,你先带他走,还有孩子,这里我能应付!”

      戚少商点点头,抱起不醒人事的追命,顾惜朝接了孩子,铁手断后,冲开一条路,向西南角退去。

      带着个婴儿和重伤的追命,三人走不快,西南角是座荒山,陡崖峭壁,眼见追兵就要到了,三人只得找了个山洞,暂时藏身。

      戚少商找些乱石枯枝盖在洞口,只要不出去,一时倒也不会被发现。

      “究竟怎么回事?”戚少商望望铁手,一头雾水。

      铁手叹口气道:“上次飞书给你说要借顾惜朝一用,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铁手把来胧去脉给戚少商一说,接着道:“那天和你俩分手后,我本要去辽邦把孩子送还小玉的。可我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就知道这萧宗佑不会那么轻易罢手。他们人手越来越多,我却单枪匹马,又带着个婴儿,怕寡不敌众,救不了孩子,又知道你去边关定要去濯州换官文,就一路往这边来,跟你们汇合。”

      “离城三十里,我中了埋伏,若不是追命及时赶来,替我挡了两箭,躺在地下的人就是铁手了。”
      “追命怎么知道这里有埋伏?”戚少商奇道。
      “他不知道,误打误撞而已,我也没叫他来,只是告诉他我要往濯州去,他正在外办事和师父请了假,快马加鞭赶了来,这条路是去濯州的必经之路,正赶上我中了埋伏,眼见中箭,他比我快,想也不想就替我挡下了。”转头望着昏迷不醒的追命,拨了拨贴在他脸上的乱发,铁手接着道,“箭上有毒,我已给他吃了六扇门的解毒药丸,暂时控制住毒性散发,不过只是一时之计,没有解药,追命恐怕……”铁手叹口气,摇摇头。
      “他中的是星宿宫的黑星毒箭,这毒中了没有解药,活不过七天。”顾惜朝一旁冷冷地道。
      “你闭嘴!”见他大有幸灾乐祸之意,戚少商忙喝道。
      顾惜朝却不听他,悠悠地道:“不过我知道有个解法倒简单。”
      “什么办法?”铁手忙问。
      “多嘴了。”顾惜朝眨眨眼不再说话。
      铁手狠瞅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忙凑上去,讪讪地道:“呃~快说吧,有什么办法。”
      顾惜朝白他一眼道:“把伤口中的毒血吸尽,不能运功,静养七七四十九天就好。”
      “如此简单?”戚少商奇道。
      “不错,信不信由你,铁二爷不妨试试。”顾惜朝把眼一闭不再言语。
      “这法子不难,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救他。”
      追命中了两箭,伤在肩膀和腰侧,铁手替他取出断箭,凑上嘴巴,去吸毒血。血色由黑转红,铁手知道顾惜朝的法子见效了,心中大慰,停了口,把追命紧紧搂在怀里。追命早就挣扎得没了力气,虚托在铁手身上,两眼勉强张开,眸子散乱无光,口中含含糊糊地道:“二师兄,是你吗,我,我好想你……”
      铁手心中大痛,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口中反复念着:“是我,我在这。”

      这边追命高烧昏迷,那边顾惜朝抱着的婴儿又大哭起来。

      戚少商怕外面听见声音,忙捂住婴儿的嘴。
      “呆子,孩子被你闷死了。”顾惜朝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道。
      “那怎么办。”
      “呃~点他睡穴好了。”顾惜朝道。
      铁手正在摆弄追命,听见二人乱来,忙道:“不行,这么小,一下就点死了。”
      “那怎么办。”二人齐刷刷地转头望着铁手。
      “伸根手指让他咬着就好了。”铁手道。
      顾惜朝一愣,伸了右手食指进去,果然那婴儿不哭了。
      夜色降临,山洞中只透进丝月光,暗得很,戚少商正想趁夜出去探探,刚出去半个身子,就被吓得缩回来了。整个山脚火把几乎烧亮了天,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山下队列整齐,弓上弦,刀出鞘,还有几百人的马队满山的搜寻,要想突围出去除非生了翅膀。
      到了半夜,追命还在昏迷,那婴儿却饿醒了。
      “这孩子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不行,得给他喂点东西,不然会饿死的。”铁手皱眉道。
      “现在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更何况婴儿是吃奶的。”顾惜朝道。
      “你平常都给他喂什么?”戚少商问道。
      “牛奶和羊奶。”
      “哪去找牛奶和羊奶,这里连滴水也没有。”戚少商道。
      铁手摇摇头,挽起袖子,割破手腕,把血滴到婴儿嘴里道:“没办法,只能先这么喂着了。”
      这几天,几人困在山洞里,轮流割血喂那孩子,孩子虽一时保住小命,可三人水米未尽又整天放血,都弱得很,眼见要被困死在这山洞之中了。
      商量了几次并无对策,冲又冲不出去,索性听天由命,话也不多讲了,挨得一刻是一刻。
      “铁手、戚少商、顾惜朝,你们三人听着,辽南院萧大王有令:只要你们交出婴儿,萧大王既往不咎。现在山前山后有我星宿宫五千弟子,任你三头六臂也是闯不出去,出来投降,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放火烧山了。”
      “不如冲出去,和他们拼了,好过在这里等死!”戚少商拨出逆水寒剑就要往外冲。
      “不行,出去等于送死。”铁手拦住他道。
      “你说怎么办。”
      铁手摇头,也想不出。
      顾惜朝缓缓睁开眼,叹口气道:“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戚少商和铁手凑上前来,异口同声。

      “办法就是……”顾惜朝猛地出招,两指先后点上戚少商和铁手的胸口,两人毫无防备,顿时动弹不得,跌在地上。

      “办法就是拿这孩子出去换命!”

      “顾惜朝!你!”戚少商怒叫,“你要去投辽做汉奸吗!”

      “二位是大侠,我可不是。”顾惜朝恨恨地道。

      “你当真要逆天而行,抹杀天理公道!”戚少商睁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顾惜朝,我们错看了你,晚晴错看了你!”铁手也道。

      “真罗嗦。”顾惜朝皱眉轻哼一声,回身点了二人哑穴。

      戚少商铁手二人怒极,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顾惜朝拾起地上跌落的逆水寒剑,嘴角浮上一抹邪邪的笑意,猛地仗剑一挥,戚少商和铁手只觉寒光一闪,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

      “顾惜朝在此,叫萧宗佑出来跟我说话。”一袭青影掠出,顾惜朝卓然而立,宛若一株青松,劲节嶙峋。

      “顾惜朝,你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

      “大胆,如此和顾公子说话,还不退下!”是萧宗佑的声音,他果然亲自来了。

      顾惜朝这一宝没有压错,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萧宗佑拉马踱出,点头道:“果然有勇有谋,坐以侍毙,岂是英雄所为?只不过顾公子此时情形只能任人宰割,反而咄咄逼人,是不是太儿戏了。”
      顾惜朝冷冷一笑,也不回话,右手猛地抽出逆水寒剑向那婴儿直劈下去。
      “住手!!你不能杀他!”萧宗佑大惊,忙叫。
      顾惜朝收剑,第二宝压中,笑意更浓,扬眉道:“我猜得不错,王爷果然舍不得这孩子死。”
      “原来你是在试探我,好个顾惜朝,你是怎么猜中本王心意的。”萧宗佑诧异道。
      顾惜朝轻笑道:“皇位江山继承,向来最重血统,只有皇家嫡亲骨肉才能名正言顺。王爷想要龙袍加身又恐天怒人怨,花花江山做不安稳,有了这小娃娃,王爷就省事多了,只须在幕后摄政,一样的权大过天,还会落个好名声。几年之后再改朝换代,自然百姓拥戴,众卿臣服,王爷何乐而不为。”
      萧宗佑冷笑一声道:“杀了这小娃儿,本王直接坐江山,又有何不可,你何以断定本王就是要留着他。”
      “要杀,当初偷来时就杀,藏在震远镖局做什么!!”顾惜朝一甩袖子淡淡地道。
      萧宗佑哈哈大笑道:“顾惜朝,本王服了你,不过本王的心思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若不为我所用,就不能留你在这世上。”
      “王爷害怕?”顾惜朝轻嗤一声道。
      萧宗佑眼中杀气立现,沉下脸道:“不错,图谋大业,岂容骨哽在喉。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
      顾惜朝被他气势所压,身心俱寒,半晌,终于垂手 道:“王爷看得起,顾惜朝愿意跟随王爷,助王爷一臂之力。”
      萧宗佑脸色转和,笑道:“好!顾惜朝,本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把孩子交给星宿宫的人,萧宗佑脸色大悦,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戚少商和铁手呢?这两人留不得!”
      “已经被我杀了。”顾惜朝答道。
      “你当真杀了他们?”萧宗佑显然不能相信。
      “王爷想必知道我和戚少商的事,我二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铁手与我也无交情,反而总挡我的路,所以也杀了。”顾惜朝轻描淡写地道。
      萧宗佑点点头道:“我查过你的底,此事倒也不假,他们两人还要押你去边关服刑,杀了他们倒是一了百了。好象还有一人,受了箭伤……”
      “是铁手的朋友,已经毒发身亡了。”顾惜朝忙道。
      萧宗佑笑笑道:“顾公子虽有本事,可要同时杀了戚少商和铁手,恐怕……”
      “这两人武功虽高,却都是匹夫之勇,我略施小计而已。”
      “尸首呢?”萧宗佑咄咄逼人。
      顾惜朝心中一沉,不动声色道:“王爷来看。”
      山洞里果然横着三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触手冰凉,显已死去多时。
      “好好,本王放心了,来人,将尸体烧了吧。”萧宗佑认得三人相貌,见果真死去多时终于放下心。
      “王爷慢来,这三人也算当世大侠,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
      “还请王爷给他们留个全尸,就把他们埋了吧。”
      “也好,本王也是识英雄重英雄之人,来人,把这三人就地埋了。”
      顾惜朝吓得一头冷汗,终于长长松口气。

      次日,铁手第一个醒过来,把追命扒出来,又把戚少商扒出来。
      探探追命的气息,弱得很,脸色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戚少商狗抖毛般地抖落一身土,眼神凶得要吃人,咬牙切齿地道:“顾惜朝真的投辽了!”
      铁手叹口气,摇头自责道:“我对不起小玉,没保住他的孩子,我……”
      “怪我!”戚少商打断他道,“当初就不该留着这个祸胎,害人害已!他害死了小玉的孩子,这畜牲,我要找他当面问清楚,然后给他拉个清单,算算总账!!”
      “你要去找顾惜朝吗?”
      “不错!”
      铁手望望地下躺着的追命,叹口气,低头道:“追命不能再折腾了,我得先找个地方让他养伤,等他好些我去找你。”
      “嗯。我这就去,你好好照顾追命吧!顾惜朝!我饶不了他!”
      ——————————
      顾惜朝骑马跟在萧宗佑身后,心事重重。心中隐隐感觉不妥,却想不出原因。没有那么简单,总之没有那么简单,萧宗佑以辽南院大王之尊,亲自涉险来到中原腹地,难道只为看看星宿宫偷来的小太子?显然不可能,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只是,是什么呢……想不出。还有戚少商现在应该出来了吧,他会去哪儿,要是追来,被萧宗佑见到他没死,自己就死定了……
      “顾惜朝,在想什么呢,也不说话。”
      思路忽被打断,顾惜朝一呆,却见萧宗佑拉慢了马头,已和自已并肩而行,一脸笑意地望着他,好象欣赏一件心爱的宝贝。
      “呃~王爷恕罪,我~失神了。”顾惜朝被他看得尴尬,慌张道。
      萧宗佑一笑:“原来是失神了,不知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顾公子失神了!”
      “呃~王爷见笑了,只是~想起了死去的妻子。”顾惜朝也顾不得许多,胡扯道。
      萧宗佑含笑点头道:“果然有情有意,得此夫婿,那傅相之女也该含笑九泉了。”
      “呃~王爷此番要带我到哪里去?”顾惜朝名不副实地被赞只觉得脸上发烧,忙岔开话题,心中暗暗跟晚睛道歉。
      好在萧宗佑并没注意到他烧盘的面颊,远目道:“何必多问,你既随了本王,本王自会好好安置你,只要你一心一意。”
      “顾惜朝对王爷绝无二心,请王爷放心。”顾惜朝忙道。
      萧宗佑回过头来看着他道:“呵呵,顾惜朝,你知道本王看上你哪一点吗?”
      “呃~王爷错爱,不知……”
      “心~比~天~高!”萧宗佑打断他,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我知道你的出身和你过去所有所作所为,包括你吃过的苦,可以说我把你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自从那晚在震远镖局初见,我就对你有了兴趣,查了你。了解了你的过去,我对你更感兴趣。按常理说,一个人经历这么多挫折,早已是千疮百孔,失魂落魄,最少也是棱角磨平,志气全无,而你不同,越是经风沥雨,越显得卓尔不凡,凌历剽悍,咄咄逼人。我知道,象你这种性子,是不会这么轻易臣服于人的……”
      顾惜朝心中咯凳一下,拉马停步,转头望着萧宗佑,好个历害的萧宗佑,难道露出了什么破绽?不会,他只是在试探我而已,顾惜朝心中念着,手心已全是汗……

      顾惜朝一扬眉道:“王爷有话请直说,要怎么才能相信顾惜朝。”
      “呵呵,聪明人、爽快人。”萧宗佑点头道,“本王也不绕弯子了,你去帮我杀两个人。”
      顾惜朝心中一沉,却不动声色道:“什么人。”

      “辽太子和太子妃。”
      “萧隆绪和息红玉?”
      “不错!!”
      “可他们在辽国……”顾惜朝微一沉吟道。
      萧宗佑打断他道:“太子和太子妃就在附近,铁手已经飞书告诉他们孩子在濯州,他们微服跟了来。探子来报,今晚就到,你带一队人,冒充宋兵,杀了他们!”
      顾惜朝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点点头。
      在濯州城三十里外的必经之路埋伏了箭阵,顾惜朝一头冷汗,旁边有星宿四杰监视着,稍有异动,必定死无全尸。
      耳听得马蹄声响,由弱渐强,辽太子的马队来了。
      数百人的精兵卫士扮了商人,护着中间一辆马车,隆隆重重的,辽太子和小玉应该就在那车里了。只是有些奇怪,好象那车轮印记不是很深,莫非……不管了,赌一赌!
      “放箭!”顾惜朝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众侍卫四散而去,只留下一辆刺猬般的大车。
      顾惜朝急奔向前,一掀车帘,里面空空如也,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星宿四杰中的老大黄辰急道。
      只见此时空中几枚响箭炸开,声声刺耳。
      “王爷急召!在虎跳崖!!”黄辰转头对顾惜朝道。
      顾惜朝微一沉吟道:“去虎跳崖!”
      虎跳崖,两拨人马正相对峙。
      辽太子带来的几百精兵被萧宗佑手下的千余星宿宫弟子逼到崖边,虽对方人手不足,但个个精勇,又是誓死护主,萧宗佑竟一时奈何不了他们。小玉怀中抱着个婴儿和辽太子并肩而立,四周卫士剑拨弩张,一派誓死如归的气慨。
      顾惜朝的人马一到,形式骤然逆转,原来还可相峙,但现在绝对压倒一边。
      “怎么回事……”顾惜朝问道。
      萧宗佑一脸杀气恨恨地道:“年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中了这小丫头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他偷去了娃儿。幸好你来得及时,给我杀了他们,夺回孩子!”

      星宿宫弟子大开杀戒,辽国卫士不多时便被屠杀殆尽。
      星宿四杰齐攻小玉,夺她手中的孩子,小玉左闪右躲,连连遇险,一个疏神后背空门大开,黄辰看见破绽挥掌攻去,眼见避无可避。
      太子萧隆绪飞身抢上,只听砰地一声,双掌相交。黄尘这一掌开碑裂石,萧太子被打得身子急退,收势不住,一声惨叫跌落悬崖。
      小玉惊声惨呼,撕心裂肺。
      顾惜朝硬着头皮挺剑一步一步逼近小玉,当年的懵峒女孩已出落成仪态万千的人间绝色,一双美目噙满了泪水,顾惜朝执剑的手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把孩子给我!!”
      “不给!”
      “给我!”
      “不!”
      她不知道,孩子是不会有事的,顾惜朝无奈,身子掠出,上前硬抢。
      小玉回身疾闪,却快不过顾惜朝。顾惜朝反手已捉到了孩子的手臂,小玉心疼孩子,急忙松手,却已踏到了悬崖尽头,忽觉脚下一空,一块岩石松动,脚下顿时失了重心,身子也跟着急坠下去。

      “不要!!”顾惜朝大惊,忙伸手拉她,却只捉到一片衣襟,一刹时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什么滋味。
      萧宗佑打马来到崖边,向下张望,只见崖下云雾缭绕,看不见底,坠落之人必粉身碎骨,但他仍不放心,转头对顾惜朝道:“你带一队人下去搜,勿必找到两人的尸首。”
      搜了大约一个时辰,不见两人尸体,黄辰忽然看见灌木枝上挂着的一串珠子,拿给顾惜朝一看,正是小玉的佩饰,看来就在附近了。
      前面是堆灌木林,穿过去是窄窄的峡谷,只容一人进出。
      “你们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能进去。”顾惜朝传令道。
      长长的窄谷足有一里,窄谷里面别有洞天,窄谷隐蔽的很,又易守难攻,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若不是小玉荒张在谷口留下饰物,根本找不到。
      尽头,小玉、萧太子果然都还活着,不过都受了伤,萧太子伤得不轻,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小玉守在旁边。
      “顾相公,你真的要杀了我们吗?”
      见顾惜朝冷面不语,小玉急道:“晚睛姐姐当真看错你了,你怎么对得起她。”
      顾惜朝脸色一沉,皱眉道:“别提晚晴,让她不得安宁。”
      “我就要提!晚睛姐姐虽然死了,但是你是他选的相公,你是布衣不要紧,无权无势她也不在乎,可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多坏事,你自己遗臭万年不要紧,还要连累晚晴姐姐给人家说,相府千金花痴了,看上个混帐!王八蛋!”
      “他本来就是个混帐!王八蛋!”
      顾惜朝只觉颈上一凉,一柄长剑搭上了自己的脖子。

      5

      戚少商来了,顾惜朝一半欣喜,一半忧心。
      早知道他会来,这几日一直替他也替自己捏把汗。想那萧宗佑城府极深,不可能轻易相信别人,三番两次试探自己,显然心中猜疑,要是戚少商被他撞见,两人就都死定了。
      正想着,颈上一阵冷痛,顾惜朝啊地一声从思绪中警醒,转眼望去,戚少商正金刚怒目地瞪着自己,剑锋已割破了颈上肌肤。顾惜朝心下暗叹一口气,他是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直来直去光明磊落,自己的心机他能明白吗?要怎么跟他解释?顾惜朝想着,眉峰拧起。
      “大当家的,慢动手,听我说。”
      “说!”戚少商把薄剑压在顾惜朝的肩颈处,又惩戒般地向前一送,深入数分。
      顾惜朝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意,戚少商愤怒之极又失望之极的眼光象一把利剑,要把他刺穿。平时伶牙利齿巧舌如簧,可现在却语塞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不是有话说吗,为什么不说了!不知从何说起还是跟本无话可说!”戚少商咆哮着,象头发怒的狮子。
      “我没杀人!”实在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向人解释,顾惜朝憋了半天憋出四个字。
      戚少商就一个嘴巴抡过去,啪地一声脆响,五道红印。
      “畜牲!还扯谎,什么时候变得敢做不敢认了,我亲眼见你抢下了小玉的孩子,交给了萧宗佑,孩子被你害死了,你又把小玉和萧太子打落崖底,现在又过来搜山寻尸!萧宗佑空口许了你些好处,你就旧病复发,继续发你的春秋大梦,死心塌地的做汗奸,杀人害命!”
      戚少商越说越气一脚踢在他膝弯上,顾惜朝只觉膝弯穴道一麻,顿时站立不住,重重跌跪在地上。
      戚少商还不解恨,地上拾起一根藤条,朝他身上抽过去。
      顾惜朝穴道被他制住,躲闪不得,只气得浑身发颤。本以为戚少商会听他解释,谁知这蠢材根本昏了头,竟象审犯人一样,咄咄逼人不说,还拳打脚踢,动手动脚。不对,戚少商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是做事却从不莽撞,如今疯狗一样,一定有原因。
      “戚大侠,先别打,听顾相公说,也许他真有苦衷。”小玉在一旁喊道。
      顾惜朝心念电转,心里一亮,接着一寒,抬头道:“戚少商,你见过萧宗佑了是不是?”
      “不错。”戚少商停了手,恨恨地道。
      “他跟你说我亲手杀了小玉的孩子?”
      “不错!他跟我说你亲手杀了那孩子,做了降辽的投命状,你还发下毒誓,对他死心塌地,助他称王,继而伐金灭宋,一统天下。事成后他便封你为南院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原来如此,顾惜朝冤得皱着眉直摇头,颤声道:“戚少商,我没杀小玉的孩子,孩子也没死,我是抢下了婴儿,交给了萧宗佑,可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我也不会投辽再做别人的棋子,我要说的就这些,你若不信,就杀了我吧!”

      “顾惜朝,你为本王除了心腹大患,又通知本王辽太子、太子妃、戚少商都在此处藏身,立下大功,本王真是没有看错人。你先把他们稳住,我已包围了所有出口,顾惜朝,你做得很好,快出来吧,本王有封赏。一会儿本王要用火攻了,这是那孩子的尸首,让他们一家三口在此地团聚吧!”
      萧宗佑说着,一团事物被抛进谷中,正是那婴儿的尸身。
      小玉啊地惊叫,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顾惜朝!你!”戚少商气得一脚踹在顾惜朝腰间,把他踹趴在地上起不来。

      好个萧宗佑,这招反间计好毒,落得自己有口难辨,戚少商如今已不相信自己,再多说也只被认定是无耻狡辨。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杀了,不值,也太冤,顾惜朝一咬牙,拾起地上逆水寒剑滚到小玉身边,剑尖抵在她后心。
      “戚少商!撒兵刃!”
      “顾惜朝!”
      “快点,再罗索我就一剑穿了她!”
      戚少商无可奈何抛下长剑。

      “顾惜朝,你已制住戚少商了,很好,本王太高兴了,你出来吧,本王要放火了!”
      好近的声音,顾惜朝循声望去,原来萧宗佑正站在谷顶,把谷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不能出去,萧宗佑知道自己存心放水,定不会轻饶自己。他现在还在挑拨离间而不是带人冲杀进来,看来只是虚张声势,他的人只是堵住了前面入口,后面一定还有他没来得及围堵的出口,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萧宗佑此刻正在拖延时间,调兵封谷,最好自己和戚少商两败俱伤了,他便可坐收渔利。不能中计,一定要找到出口。
      顾惜朝解开自己腿上被制的穴道,架起小玉在岩壁上摸索开来。
      “不好了,火烧过来了。”小玉惊呼。
      原来萧宗佑的人点了火把从谷顶扔了下来,谷中尽是枯枝干叶,又有风,火势如疾电般迅速蔓延开来,转眼就把谷中四人吞了进去。
      小玉被呛得直咳,身子站立不稳,倚上一块岩石,那岩石却向一边的斜面处滑了去,露出一条两人宽的窄道,“这里有个洞,大家快进去!”小玉忙叫。
      顾惜朝拉着小玉,戚少商抱了昏迷的萧太子,直冲了进去。

      走了十几米,一条窄道竟分出两条岔路,不知该走哪条。
      “我们分头走吧,这样至少有一条是对的,都走一条说不定都困死。”小玉道。
      眼见火烧了过来,也不及细想,顾惜朝点点头,拉着小玉走左边,戚少商抱了太子走右边。
      窄洞中又湿又冷,火却烧不过来,顾惜朝和小玉在暗洞中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见了亮光,看来出口不远了。
      “顾惜朝!你放手!”小玉狠狠甩开顾惜朝大叫起来,双手挡在胸前。却原来小玉的衣衫被火烧得捉襟见肘,春光外泄,刚才暗黑没发现,现在有了亮光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顾惜朝吓了一跳,心里扑通一下,忙转过身去,再看自己也是全身破洞、衣不敝体,实在是大为失礼。
      “ 顾、顾相公,你把眼睛蒙上好不好?”小玉怯怯地道。
      顾惜朝见她发窘,二话不说,扯块衣襟扎在眼上。
      小玉松口气,看看周围,也不知还要走多远,叹口气道:“顾相公,我走不动了,要歇一会儿。”
      顾惜朝点头道:“好吧,就在这儿歇会吧。”
      说完便摸到块岩石,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良久,小玉道:“好了,顾相公,我歇过来了,咱们走吧。”
      小玉站起身来刚往前走,却听“砰”地一声,顾惜朝“啊”地呼痛,回头一看,却见他眼上蒙了布,却急急起身,一头撞在前面的岩壁上,额头一片红,皮也破了。
      小玉见他如此,心中好笑,拾根藤条让他牵着,拉他往前走。
      “顾相公,我相信你说的话,你没说谎,也没杀我的孩儿。”小玉抿嘴笑道。
      “你怎么知道。”顾惜朝奇道。
      “那死掉的婴儿不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娘,怎么会认不出,戚大侠误会你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惜朝心下一亮,颇有些嗔怪地道。
      “早先我吓呆了,后来往外跑时才发现不对,我孩儿的小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那尸体上没有,这事我只告诉过铁手大哥,萧宗佑他不知道。”
      “难怪。”顾惜朝点点头。

      “咦,有水声,顾相公,我们出来了。”小玉拍手道。
      “小玉,你走吧,这里太危险,去找戚少商,他会好好安置你。”
      “顾相公,戚大侠误会了你,你不要怪他,萧宗佑设的局,任谁都信以为真了,要不是这点破绽,我也要误会你了。一开始我不是还骂了你吗,顾相公,你别怪我,我没心没肺的,原本就分不出好歹。”
      顾惜朝叹口气道:“我不怪你,不过有件事托你。”
      “我知道,去找戚大侠跟他解释对不对。”
      “嗯。”顾惜朝点点头。
      “现在只有我能证明你清白了,你放心吧,我会跟戚大侠说的。不过,顾相公,你不和我一起去找戚大侠吗?”
      “不了,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顾相公,你自己保重。”
      “嗯。”

      小玉走远了,顾惜朝扯下蒙眼的布,萧宗佑的人快到了,自己得把他们引开,不然小玉还是逃不掉,戚少商非一剑劈了自己不可。
      向小玉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故意留下脚印,果然不多时,星宿四杰便扯大队人马追了过来。
      数百骑兵呼拉一声在顾惜朝四周围成一圈,左首让出一条窄路,萧宗佑越众而出,威风八面。

      “拿下顾惜朝!”
      顾惜朝苦笑一声,戚少商,你明白了又如何,只怕那时世上已无顾惜朝了。心灰意冷之余,也懒得反抗,几个待卫上前把他按跪在地,反剪了双臂,用筋索捆扎得结结实实。

      “顾惜朝,你倒底不是真心降我,你可知本王有多失望吗。”
      顾惜朝眼也不抬懒懒地道:“王爷抬举了,顾惜朝一介草民,原不值王爷有什么期望。”
      萧宗佑历声道:“休在本王面前枉自匪薄。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肯轻易服人。本王又何尝不是心比天高之人,同是皇子,只因是庶出,便与皇位无缘,只能屈居南院。怎耐本王生就这不甘人后的性子,总想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

      萧宗佑看看他,见他低头不语,复又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以前跟着傅宗书,英雄无用武之地。我跟傅宗书不一样,傅宗书有谋而无勇,做事不懂得当断则断,破釜沉舟,总给自已留条后路,婆婆妈妈,终究难成大事。本王不同,本王早就抱了赴死之心,不成功便成仁,手下也全是精兵死士,只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成王败寇,不论结果如何,总之要叫后人记得我萧宗佑,大奸大恶也好,十恶不赦也好,胜过淹在滚滚洪流中,连个名字也留不下。”
      “傅宗书有眼无珠,没把你放在眼里,把你当棋子,我不是,我把你当志同道合之人,你我一同打天下,等我大权在握,不日伐金、灭宋,一统天下!到时我封你南院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我君臣共享江山!”
      “顾惜朝,我只问你一句,如何才能换得你真心降我。”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名利如白驹过隙,顾惜朝心猿意马,只怕要令王爷失望了!”
      “顾惜朝,你可知你既不能为我所用,便不能留你!”
      “顾惜朝早知会有今日,要杀要剐王爷请便!” 顾惜朝颇有些倔强地扬起脸道。
      萧宗佑见他如此,皱眉道:“惊世奇才就这么毁了,本王还真有些舍不得,象你这样的全才本王还是头回遇见。”
      “王爷错爱了,顾惜朝跟本不值一晒,世间多少豪杰侠客,雄才伟略,王爷不要坐井观天,小视了天下英雄。”顾惜朝冷笑一声道,一如往日地飞扬。
      “你竟敢如此和本王说话?”萧宗佑无奈地干笑,摇摇头道,“罢了,本王就爱你这傲性子,带回去好好整治整治,不愁你还扎手。”
      “来人!把他押走!”
      “放开他!”
      一条黑影攸地掠入,似游鱼,如鬼魅,不知何时已欺近萧宗佑的身前,手中长剑寒光一泄,抵在萧宗佑的后心,身旁侍卫惊呼拦挡,却已迟了。
      “顾惜朝是我戚少商的垃圾,要杀要剐都轮不到别人!”
      “好个九现神龙戚少商,千军万马如履平地,佩服佩服。只不过戚大侠何必动怒呢,顾惜朝为本王办事,立下大功,刚刚又替本王杀了息红玉,只不过做事之时不知规矩,难免触犯军法,本王奖惩分明,只是想稍加惩戒,要杀要剐严重了。”萧宗佑干笑两声道。
      “少罗索!吃了它!”戚少商摸出一枚黑色药丸,塞进萧宗佑的嘴里道,“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追来,我就把解药放在前面的古庙里,若是追赶,大家一起死好了!!”
      “让路!”萧宗佑铁青着脸道。
      戚少商扯着顾惜朝的手臂,把他抛上马背,急加了鞭,向西而去。
      见他脸色不善,顾惜朝暗叫糟糕,难道小玉真遭了什么不测,竟不曾和他照面,心中叫苦,不知这衰人要怎么处置自己。

      “你要带我去哪?”
      “还没想好!” 戚少商收紧缰绳,拉马停了下来,把顾惜朝拖下马背,重重顿在地上。

      “顾惜朝,你杀了小玉的孩子,又杀了小玉,我不能再饶你。我一心期望你真心悔改,对你百般维护,谁知你不但死性不改,反而变本加利,一错再错。今天,我就了结了你这祸害,你有什么遗言,快说吧!”
      “戚少商!你这笨蛋,蠢材!我顾惜朝一身血债,又怎会在乎这一笔!我不认,只因我没错!就算我真的杀了小玉,杀了他的孩子又有何不可,那也是保全性命的权宜之计而已,你们这些愚忠愚贤的狗屁大侠又怎会懂得舍卒保帅的道理!”
      “混帐!”戚少商大怒,一拳挥过去,打得顾惜朝眼眶乌青,跌在地上,“死不认错还一大堆歪理!就你的性命重要,别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
      顾惜朝的手臂被反绑着,戚少商这一拳又颇重,跌在地上,呼呼喘气,一时却爬不起来,只气得身子直打颤。
      戚少商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揪起来,挥拳又要打,顾惜朝就把脸一扬,死倔地、毫无惧意地瞪着他,戚少商的拳头打不下去,停在半空中。
      顾惜朝又气又屈,索性不再解释,下巴扬到不能再高,嘶声道:“戚少商,你动手吧!杀了我!我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投辽,做汉奸,杀人害命,都是我做的,我认下了!你动手吧,杀了我!”
      “你!”戚少商怒极,一剑挥起,顾惜朝两眼一闭,牙关紧咬,听天由命。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这一剑终究还是斩不下去。
      再看顾惜朝那幅死不认错竟还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真想结结实实揍他一顿。杀不得,打不得,戚少商无可奈何之下,怒意更盛,拖起顾惜朝重又抛上马背,继续向西。
      “你又要带我去哪儿!”
      “去连云寨,去毁诺城,去劈雳堂,去神威镖局!你欠他们的债,难道忘了吗!我要你挨家的还,最后才是这一笔!”
      “不要!我不去!” 顾惜朝在马背上挣扎起来,“戚少商!我不去那些地方,你、你杀了我吧!”
      “老实点!”戚少商顺手举起马鞭,朝他后身狠狠抽了一记。
      顾惜朝气极,身子抖得象风中的柳叶。

      6

      还好戚少商只是吓唬他,带他去的地方是高音寺,铁手和追命在那里疗伤。
      “戚少商,这么快就找来了,我放了响箭还不到半日,还以为你走远了看不到了呢。”铁手笑迎上来。
      “追命还好吗?”戚少商边问边顺手把顾惜朝拖下马背,扔在地上。
      “好多了,只是不能运功,闷得很。”追命从里面闪身出来,笑道。
      铁手也点点头,转头看见跪坐在地上、鼻青眼肿五花大绑的顾惜朝,奇道:“顾惜朝~怎么了,这副样子。”
      “被我揍了,太可恶。”
      “不轻啊,都成熊猫了。”追命蹲下,抬起顾惜朝的脸左右看看皱眉道。
      顾惜朝恨恨地甩开追命,别过脸去。
      “戚少商,你,呃~你”铁手支唔起来。
      “什么事,怎么了?”见铁手一脸为难欲言又止,戚少商奇道。
      铁手把戚少商拖到一边,悄声道:“戚少商,你错怪顾惜朝了,这事,全是误会。”
      “误会?”
      “不错,是误会,你来看,这是谁。”

      “戚大侠,是我。”小玉抱着孩子从内堂缓步而出,“戚大侠,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这、这是怎么回事?”戚少商一时愣住不明所以。
      小玉道:“戚大侠,我和顾相公分手后路上遇见铁手大哥,他把我安置在这里和追命大哥做伴,他又回去,帮我偷回了孩子。”
      铁手接道:“我找回孩子,又回去找你,可四下找不到,就在寺中放了响箭烟花,知道你看见定会赶来这里。只是担心你会一气之下杀了顾惜朝,还好,只是揍了一顿。”
      “戚大侠,我相公呢?”小玉接着问道。
      “呃,我给他注了内力,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在附近的一处农家养伤。他看见铁手放的响箭,这两天之内也会赶过来了。”
      “呃~小玉,你和孩子真的没事吗?”
      “没事,戚大侠,还不快解开顾相公。你冤枉了人家,还绑着人家,这都是萧佑宗的反间计。”
      “呃~”戚少商心下大慰,脸却腾地红了,讪讪地走到顾惜朝身边,想帮他解开绳索,刚抬起手又放下。

      这时给他解开,顾惜朝的性子,轻的一个大嘴巴子扇过来,重得搞不好要杀人,再看铁手追命站立一旁一声不响,摆明看戏,厅中正么多人,自已又理亏,到时候九现神龙的脸往哪搁,想到此处,也不理会众人眼光异样,架着手臂把顾惜朝带近内堂,搁在床上。

      “呃~顾惜朝,我现在给你解开,先说好,你别打人。”

      硬着头皮看看顾惜朝,那双眸子简直要喷出火来,戚少商脸上发烧,头皮发麻,叹口气,上前边解边道:“算了,打就打吧,谁叫我糊涂,错怪了顾公子。不过,呃~别打脸~”

      松开绑缚,顾惜朝真想一掌劈过去,只是手臂被筋索捆了大半日,又麻又痛,使不上劲,揉了揉肩,一双白眼狠狠地瞪着他。
      “顾惜朝,我知道是我糊涂,冤枉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呃~不过~当年你也冤枉过我,这回大家就算扯平了,好不好?”见顾惜朝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戚少商厚颜道。
      戚少商一边低头说,顾惜朝一边暗运内力,左手握握右拳关节,卡卡两声骨节轻响,跟着呼地一拳揍过去。
      顾惜朝的功力本和他相差无几,招式又妙,加之戚少商本就心虚,这一拳竟没躲过,结结实实乌到眼眶,顿时一片淤青。
      “顾惜朝,你!”
      “大当家的,这回就算扯平了。”
      戚少商拉下脸,难看得象刚吃下个臭鸡蛋。
      “什么事。”听见房中乒乓响,铁手追命直冲进来。
      “怎么回事。”追命一见这二人顿时愣住。只见顾惜朝抱膝坐在床上,悠然望天。戚少商站在床边,一脸尬尴,妙得是新添了一只熊猫眼,和顾惜朝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戚少商,你,你没事吧。”追命问道。
      “呃~没事。”
      “真的没事?”追命追问道。
      “真的,没事。”戚少商加重语气道。
      铁手见他一脸的尬尴无奈,忙把追命拖了出去。

      晚上,戚少商和铁手追命去喝酒,把顾惜朝点了穴道反锁在房里。席间铁手追命又说又笑,亲密无间,自己插不进话去,无趣得很,早早退了席,回房去看顾惜朝。

      轻轻开了门,却见顾惜朝睁大了眼睛,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的。

      “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

      戚少商除了鞋子外衣,在他里边躺下道:“还在想白天的事,还是还在怪我。”
      “大当家的,我不怪你。”顾惜朝扬起脸道,“明人不说暗话,萧宗佑有抱负有野心有城府有智计,所作所为正是顾惜朝心中所想,对了脾胃,我还真动了随了他的念头,想和他一起打天下,名留千古,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
      “又发春秋大梦!你想也别想!”戚少商吓了一跳,呼地坐起来盯着他道。
      “想想而已,你别激动。”顾惜朝淡淡地道,“现在的顾惜朝早就不是已前那个受人摆布,身不由已,做事又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顾惜朝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到底该何去何从。天生我才却不给我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说,如今更落得龙困浅水虎落平阳。我不服,也不甘……”
      听他话中怨念甚重,戚少商忙打断他道:“顾惜朝,你别胡思乱想。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没有错,可一定要走正大光明的路子,你记着,歪门斜道,上不去天。”
      “我知道。”顾惜朝叹口气道:“我自己选的路总是不通,时也运也。不过我不怨命,只怨自己有眼无珠,看不清这花花世界。”
      “现在我倒想试一试,你给我选的这条路,通是不通。”
      戚少商一愣,瞪大眼睛望着他道:“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边关了?”
      “不错,去边关,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顾惜朝不做缩头的男儿。”
      “好!男子汉大丈夫,肩膀就是用来扛责任、赎过失的,我知道此去辛苦,我会陪你一起熬过去,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顾惜朝点点头轻嗯一声接着道:“戚大侠,我都答应你去边关不再逃了,还不解开我的穴道?”
      戚少商笑笑,在他腹间一点,解了穴,顾惜朝也坐起身来。
      看看戚少商,顾惜朝笑道:“大当家的,只是我这人天煞孤星,一衰到底,又犯刑克,身边的人都死光了,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吗?”
      戚少商也笑笑道:“放心,我比你煞,又有死不了的狗屎运,不用你瞎操心,乖乖上路好了。”
      顾惜朝扁了扁嘴,频点头,倒也是,他九现神龙还真不是一般地衰人,衰别人。
      “晚晴的信你还收着吗?”
      “在我这,干什么?”
      “拿给我看看。”
      “这么晚了,还看信,给。”
      顾惜朝接过信,细读一遍,握在手中,内力到处,化作片片蝴蝶。
      “就这么毁了?”
      “要这俗物做什么,我已牢牢记在心里,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重新躺下,皎洁的月色映上顾惜朝玉砌般的面颊,长长的睫毛垂下,安安静静,象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不多时,听他鼻息均匀,该是睡着了。
      戚少商叹口气,也躺下,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象做梦一样,顾惜朝又重新睡到自己身边真是恍如隔世。
      “大当家的,你还记得旗亭酒肆吗?”
      戚少商一愣,忙转头,却见顾惜朝双目紧闭,眉头微拧,原来是在说梦话。
      “旗亭一夜,终生难忘。”
      戚少商笑笑,转过头,闭上眼,却一时合不拢嘴。

      7

      第二日,风和日丽。
      铁手和追命结伴过来辞行,辽太子也找了来,抱着孩子和小玉跟在后面。
      铁手抱拳道:“戚少商,我和追命要护送小玉他们去毁诺城息红泪那里,马上就要启程了。”
      小玉接着道:“萧宗佑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大辽暂时回不去了,只好先上红泪姐姐那里先避一避。对了,戚大侠,红泪姐姐也一定好想你,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呃~不去了,我还有公事在身,要押顾惜朝上路,你们去吧。”戚少商吓了一跳,忙道。
      “怎么听了息红泪的名字,吓得跟见了猫儿的老鼠一样,难不成这江湖第一美女会吃人?我倒要见见。”追命一旁乐道。
      “追命。”铁手白他一眼,拉了他的手臂道,“我们也该走了,戚少商,就此别过。”
      戚顾二人也收拾启程,渐离了中原腹地,满眼的黄沙,苍苍凉凉,一如当年的连云寨,一到了晚上竟还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
      这一日,二人到了青州,已是边关之前的最后一站。到了青州衙门已是黄昏时分,导换了官文再出来,天已经黑了。
      出了门口,却见灯火通明,五彩缤纷,甚是好看,却原来是青州官衙在办灯会。
      边塞小镇挂起花灯,别有一番风味,戚少商一路欣赏,赞口不绝,顾惜朝却触景生情,想起晚睛,闷闷不乐。
      街上行人越来越多,街道正中一座高起的小亭,四周围满了人。戚少商牵了顾惜朝的手,挤进人群,却见亭中一名衣着华贵的白衣公子,手举了一幅刚出的上联在征下联,四周也不乏书生和文士打扮的游人,却无一人应对。
      “踏破磊桥三板石。”戚少商皱眉吟道:“又要工整又要字形贴切还要意境相协,倒难得紧。”
      “分开出路两重山,可好。”顾惜朝一旁道。
      虽是和戚少商说话,可那白衣书生却已听见,转头向戚顾二人望去,大赞道:“妙对,妙对,磊三石对出二山,工整精致,这位公子已过了第一关,可有兴致再过第二关。”
      “哦?过关了吗?”顾惜朝有些纳闷。
      “不错,在下在此摆文擂,以助灯会之兴,只要答出在下的三道题目,在下便以这稀有的蓝田玉相赠。”说着打开一个锦盒在戚顾二人面前一晃。
      戚少商定睁一望,顿时愣住,锦盒里的竟是自己失落不久的平乱钰。
      “这~怎么会在……”戚少商低声对顾惜朝道。
      “我去帮你拿回来好了。”
      “你,你别乱来。”
      “放心。”

      “放心。”顾惜朝轻轻一笑,翩然入场。

      “不知公子这第二关,为何。”
      那白衣人笑笑,把顾惜朝仔细打量:“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顾惜朝。”
      “敢问顾公子可通音律?”
      “略通。”
      “妙极,这第二道韪目,便与音律有关。”

      说着身旁小婢端上两架古琴。
      “这第二题叫做琴吟南北。所谓琴音,分南北两派,南腔妩媚山水醉,北调铿锵刀枪鸣,现在我以南腔开问,公子以北调作答,可否?”
      “这倒稀奇,不妨一试,请出题。”

      “采苹如何?”
      “好,就采苹。”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錡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两人配合默契,一气贯通,时而如黄钟大吕,时而如珠落玉盘,高则鹤唳九天,低则龙吟浅海,可谓刚柔并济,以情动人,九曲云水,气象万千。
      一曲采苹,戚少商如痴如醉,大叫其好,心中暗赞这二人一青白,丰神俊郎,倒是一时瑜亮,自己也会弹琴,却没想到顾惜朝音律上的造谥已如此之高。

      一曲停了,那白衣公子大赞:“公子妙音,不胜敬佩,这采苹本是南曲,蕴有轻欢之意,北调本不易奏出。公子竟能以十指功力,予轻愉于大开大阖之中,如蜻蜓点水,难能可贵,本还想难为公子一下,看来在下眼拙了。这第二关,公子自是过了。”

      “还有第三关,公子请出题。”
      “这第三关,是画。”
      “哦?不知要画什么。”
      “画我。”

      顾惜朝笑笑,看他一眼,再不抬头,玉腕轻抖,转眼间一蹴而就。戚少商从未见他画画,凑上去看,只见画中人眉如新月,眼波盈盈,风情万种,百媚横生,与那百衣书生神情颇似,栩栩如生,只是云鬓偏梳,罗裙坠地,竟是个女子。
      “顾公子果然好眼光,竟看得出我是个女子。”
      戚少商再一细看,画中人倒也认识,脱口道:“原来是师师姑娘。”
      “戚大侠,顾公子,正是师师,和二位开个玩笑,请勿见怪。二位请到亭内一叙。”
      “这平乱钰~~怎么会在你这儿。”戚少商有些纳闷道。
      “实不相瞒,师师有事相求两位,这些日子我出来游玩,在濯州正遇上有人偷了这东西去当,被我看见,便收了来,拿了当人情还给戚大侠。”
      “师师姑娘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说,戚少商定当尽力而为。”
      李师师叹口气道:“风尘女子所求自是风月之事。”
      “他叫陈中,八年前,去了边关,我多方寻访,却杳无音信,这事我也托过郝连,不过郝连你也知道,多些日子不在边关。再者,他有心躲我,早已隐了真名实姓,郝连查了半天也没查到。我知道他没死,只是躲了起来不肯见我,二位此去,帮我寻访一下。”
      “我本要自己去的,只是兵营囚营之中,女子多有不便,这事只有烦劳二位了。”
      “好说,这陈中可有什么特征吗?”
      “后腰有个骷髅刺青,性子有些古怪,就这些了。”
      “好,戚少商一定拿着当个事办,师师姑娘放心好了。”
      李师师接着道:“我近来闲暇无事,会在青州小住,如有消息,飞书到青州衙门就行,师师先行谢过二位了。”
      师师姑娘当年与我有恩,这点小事,举手之劳。”
      李师师嫣然一笑,万福道:“二位保重。”
      “师师姑娘保重。”
      走到顾惜朝身边,李师师却停下,望他一眼道,摇头道:“只是顾公子大好青春,人中龙凤,不能吟弄风月,不能叱咤风云,竟要去充军受苦,真是可怜,可惜了。”
      顾惜朝别过脸,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戚大侠,顾公子,师师并无恶意,胡言乱语,二位别见怪,就此告辞了。”

      别了李师师,两人不徐不缓走了几天,不日就要出关了。

      中原地界的最后一晚,两人找了家客栈,把酒对饮。

      三分微醉后,戚少商沉沉睡去,顾惜朝却睡不着。

      “只是顾公子大好青春,人中龙凤,不能吟弄风月,不能叱咤风云,竟要去充军受苦,真是可怜,可惜了。”

      这几天李师师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日间,戚少商的公文又掉了出来,自己不该多看那一眼,刑期二十年这几个字一直在他脑子里转,害得他这几日手心全是冷汗。

      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早知道自己罪重,这样判了算轻的,可是心下还是怯了。

      看看戚少商,已经睡熟了,而且他已真心信了自己,现在完全没有防备,现在倒是逃走的好机会。

      顾惜朝穿好衣服,轻轻摸到门口。

      不行,就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算什么。

      复又回来。

      一想这二十年的苦日子,又摸到门口。

      来回几次,戚少商却醒了。

      “你干什么,不睡觉,一趟一趟的。”
      “呃~没什么。”
      见他支支唔唔,又穿戴整齐的,戚少商心下明白,叹口气道:“顾惜朝,我知道临近边关,你心神不定,六神无主,又想跑,是不是?”
      “呃~”
      “顾惜朝,你虽犯了错,但我依然相信你的本性不坏,只是误入歧途而已。正因如此,我留你到今天。”戚少商叹口气接着道,“当年你穷困潦倒,宁肯街头卖艺也不肯打家劫舍,图财害命,更不欺压弱小,强人所难。谦谦君子,人所共敬,可见你是守礼义明事理之人。黄金麟之流欺你辱你,你也可以不计较,并非睚眦必报,可见你有容人之量。在我心中你仍是那个胸怀天下孤高清傲的落拓书生。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和照雪霜羞,难类同林木,不与世同流。但孤高清傲惊才绝艳的外表下,竟是一幅豺狼心肠,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终将被世人所唾弃,我想,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什么叫知耻近乎勇。我也不想再说教,论道理你比我要懂得多。”
      “你把手伸出来。”
      “呃~做什么?”顾惜朝伸出手道。
      戚少商捉住他双手手腕,顺手从窗户上扯下围窗的绳条,在他腕上扎了几圈,算是绑住了他。
      “戚少商,你干什么?”
      “绑得住你的人,绑不住你的心。心魔不除,你终究心猿意马。”
      戚少商站起身来,背对着他道:“这绳条是牛皮纸做的,你一用力,它就会断。我现在出去喝酒,今天晚上不会回来。”
      说完出去,反身抽出拴门的锁,插上根葫萝卜。
      戚少商自斟自饮,心乱如麻,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他也希望顾惜朝能过些开心自由的日子,一想到充军边关又要再受苦难自己也有些心疼,有时竟有些希望他逃了,找个地方隐顿起来,娶妻生子,过些安乐日子。可是~那些枉死的人呢,自己怎么对得起他们,戚少商,你当真颤倒了事非,混淆了黑白?
      独饮了一夜,黎明时分,戚少商回到客栈。
      他应该不会留下了,一夜了,他早该走远了。戚少商,你做的好事,从今以后,江湖上不会再有九现神龙,你再也不配这“大侠”二字。走到门口,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直到看见门上完整无缺的葫萝卜,戚少商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眼框一湿,几乎掉下泪来。
      进了门,却见顾惜朝安睡在床上,腕上绑缚完好无损,双目紧闭,睡得正香,这几夜总是拧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怕弄醒他,轻轻地拉过他的手,给他解开,把手掖回被子里。戚少商重躺回他身边,知道他睡了,却依然轻声道:“ 我知道你想通了,错了就错了,咱们担得起,以后的日子里,再苦再难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
      不知何时,顾惜朝嘴角上挂起一抹笑意。
      淡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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