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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一剑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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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一剑一心
1
追命惊异地从顾惜朝转望向戚少商,戚少商手握剑柄,显然是早就准备出手了,想是没料想会被顾惜朝点破,脸色有些愠。
“我先下去。”戚少商话音未落,人已出手。
寒光闪烁,青锋剑出,一道银光洒下,翁地一声青铜之音,可谓虎啸龙吟。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九现神龙的剑快,可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快。如果说顾惜朝的剑快得象疾雷,那么戚少商的剑快得就象闪电。
剑,森森冷,人,定如山。剑是逆水寒剑,人是九现神龙。
十余位大内高手被点点剑光逼到三尺开外,戚少商捏个剑决,横身挡在顾惜朝身前。
“戚少商!”傅宗书咒怨地道。
“这里可是相府,你想干什么!”黄金麟喝道。
戚少商斜身向前,微一扬眉:“傅宗书,人我要带走!”
黄金麟道:“大胆戚少商,这里是相府,岂容你撒野!”
戚少商从怀中掏出平乱钰,向空中一举,正色道:“六扇门奉王命辑拿顾惜朝,御赐平乱钰在此,不论王府皇宫,畅通无阻!”
傅宗书咬牙道:“好个六扇门,处处于老夫做对!戚少商,你以为凭你们俩个就能闯得出我这千军万马的相国府?!”
戚少商冷笑一声道:“千军万马又如何,人,我要定了!”
傅宗书脸色一沉,杀气立现,叫道:“两个都给我拿下,一个也别放跑了!”
千弓万弩呈合围之势,戚少商和顾惜朝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惜朝垂手而立,抬头望天,竟好象事不关已。
“顾惜朝,接剑!”戚少商挑起顾惜朝跌落的长剑,顾惜朝懒懒地伸手接住。
两人脊背相贴,站在一起。
“不好意思,临死还要拉你做个垫背的。”顾惜朝微微一笑道。
“顾惜朝,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我还不想死!”戚少商喝道。
“给我上!”傅宗书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
剑光血光,飞舞,百人,千人涌上,近身的都倒了下去,后面的又跟上,前仆后继。
“不想死的就让路!”戚少商怒喝。
众人纷纷退避。
“退后者,斩!”傅宗书大叫,“拿下这两个人重重有赏!”
人潮又涌了上来,相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惜朝皱皱眉,戚少商纵然神勇,也是血肉之躯,如何以一挡千,长此下去,必然筋疲力尽,束手就擒。
“六扇门,追命来访!”门口一声通报,追命老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哎哟,来得不巧,好大的阵仗!”
众人停了手,剑拨弩张。
“追命?!你来干什么?!”傅宗书问道。
“哦,师父听人回报,说朝廷钦犯顾惜朝来相爷府上捣乱,派我们四大名捕过来拿人,戚少商已经先来一步了,不知戚少商相爷见着了没,哎呀,戚少商,你怎么浑身是血,莫不是相爷难为你…………”追命皱眉道。
“追命,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黄金麟喝道。
“哦,这样最好,那我有话直说了。”追命搓搓手道,“六扇门现倾一门之力捉拿顾惜朝,我和戚少商打头阵,我的两位师兄弟和师父还有六扇门的弟兄随后就到…………”
追命这招虚张声势果然管用,黄金麟附耳对傅宗书道:“相爷,今天情势不对,诸葛神侯要是来了恐怕…………”
傅宗书强压下怒火,哈哈一笑,道:“六扇门要抓人,老夫自然是全力相助,岂有喧宾夺主之理。”
“如此多谢相爷,相爷果真深明大义,仁义无边,胸襟广阔,义薄云天。”
“呵呵!”傅宗书干咳两声,又象哭,又象笑。
“如此,我就带人走了,还是……等等我师父,一起……”
“撒兵刃,让路!”
2
远离相府的小树林,戚少商,追命,顾惜朝。
顾惜朝向前一步,戚少商横剑一拦,向左一步,追命抱臂在前面一挡。
“顾惜朝,我问你,傅宗书写给辽人萧宗佑的那封信是不是在你手里。”追命问道。
顾惜朝,轻轻别了脸不答话,眼光飘得老高。
追命也不生气,接着道:“交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今天杀不了傅宗书,以后他有了防备,你更别想,你杀不了他,我们来帮你,只要你肯合作。”
“我不想和六扇门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尤其是~戚少商。”顾惜朝轻轻甩衣袖道。
“冥顽不灵!”戚少商恨骂道。
“那没办法,顾惜朝,你等着给傅宗书背黑锅吧。”追命道。
“顾惜朝,你还在固执什么?凭你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就能扳得动手遮了大宋半边江山的傅宗书吗?这次你侥幸出了相府,他会放过你吗!一样是死。难不成你又发春秋大梦,痴心妄想做权相女婿!你不是很聪明吗,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教你,你自已想想吧!”戚少商边说边从腰间解下精钢手铐,扔给顾惜朝。
“两条路,要么把密信给我们和六扇门合作,要么把你送回你岳父家,让他老人家好好疼你……”追命不急不慢地道,边说边盯着顾惜朝脸上的神情。
顾惜朝皱了皱眉,眼神飘得很远,思索,犹豫,终于叹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你们。”
“不过信不在我身上。”
“好说,带我们去拿。”追命道。
“带你们去可以,不过得出城。”顾惜朝道。
“可以,四大名捕平乱钰在身,畅通无阻,出城不是难事。”戚少商道。
“不过最好别跟我们耍花样,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追命扬着拳头恐吓道。
戚少商上前一步,捉住顾惜朝的左腕,铐上手铐,另一只则铐在自已的右腕上,左手伸指在顾惜朝的胸口和下腹一点,封了他的内力,右腕一拉道:“走吧。”
3
追命吹声口哨,猎鹰盘旋着落在臂弯,把一张信笺塞进鹰脚上的竹筒,那鹰又盘旋着飞去。
“不到一个时辰,神侯府就能接着消息了。”追命对戚少商道。
戚少商点点头,看看身旁的顾惜朝,这人始终望天,不给任何表情。
三人并肩往城门方向去,戚少商和追命把顾惜朝夹在中间。
不是太过小心,而是自打出了相府的那一刻起,周围悉索的窥探从未停止过。
由于对三人的忌惮,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冒然出手,必竟这三个是追命、戚少商、顾惜朝。
周围的杀气越来越重,戚少商微微皱眉,顾惜朝事不关已地轻轻一笑,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终于戚少商停了脚步,因为前方已筑起一道人墙。前方来人分两堆站立,衣饰各不相同,显然是两拔人手,聚在一起约有百八十人。
轻叹一口气,戚少商朗声道:“各位道上的朋友,在下戚少商,各位挡在路上,可是为了顾惜朝。”
最右首站出一位红衣老者尖声道:“九现神龙果然快人快语,开门见山,不错,咱们长乐帮的就是要这顾惜朝。”
戚少商皱眉低声道:“长乐帮?”,转头问顾惜朝,“你可和长乐帮结过仇?”
“长乐帮?”顾惜朝冷笑着,“是扁是圆,是猫是狗我都不知道。”
“当真?”戚少商道。
“戚大当家,我顾惜朝结的仇家多得很,你若就是想再给我添上一笔,也无所谓。”顾惜朝微仰着头,看着戚少商道。
“他说的没错,顾惜朝的确与我们长乐帮无冤无仇,只不过天下之人还没有和银子有仇的,月前张了皇榜,这顾惜朝可是上万两的黄金,长乐帮的兄弟们不才,可也想分一杯羹。”
“原来是浑水摸鱼的。”追命笑道。
戚少商笑道:“都是长乐帮的吗?”
“我们是赵将军府的。”左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答道。
“赵凌赵将军府上的怎么也打你的主意?”追命奇道,转头问顾惜朝。
“我怎么知道。”顾惜朝道。
那汉子愤然道:“哼,顾惜朝,你倒忘记了,我们赵凌赵将军的独子赵正被你们抓去做了药人,惨死在鱼池子里,我们赵府家将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少主报仇,这顾惜朝就是罪魁祸首,我们要杀了他,祭我们少主!!”
“赵正?顾惜朝,你可记得这个人?”戚少商问道。
“记得那时他被抓了做药人,试药的时侯他不听话,结果被其它药人杀了,我指使的。”顾惜朝轻描淡写道。
“你!”戚少商怒视着他,就想给他一耳光,又拼命忍住了。不知为何,他明知顾惜朝不是好人,却抑制不住心头的怒。
“戚大侠,崔三爷,明知道从二位手上留人千难万难,可赵将军府的血性汉子们也要拼死一试。”那赵府大汉道。
那红衣老者也道:“我等也会助赵将军府一臂之力。”
戚少商一抱拳道:“各位江湖上的、公门中的朋友,想必也知道戚少商现在是给六扇门办事,现在六扇门抓了顾惜朝,押了他往城外去,想求财的朋友,你们找错了道,想报仇的,将来经了审,定了罪,要杀要剐他顾惜朝自会受着,但诸位要是现在要人的话,戚少商恕难从命,各位要想强留的话,就是摆明了要和我戚少商过不去,和我六扇门为敌,就是这些话,两边的朋友让路吧。”
追命狠狠地瞅了顾惜朝一眼,道:“顾惜朝,你还真有些斤两,江湖上官府中不少人惦记着你,我和戚少商也做了你的保镖了。”
那红衣老者尖笑道:“九现神龙如今是公门中人,和追三爷一起并列了四大名捕,我想不会滥杀无辜的,大家并肩子上!”
他这一呼“上”,倒让戚少商和追命好生为难,赵将军府的人伤不得,长乐帮的也无罪,而两下人手却有上百人之多,自己和追命轻功了得,要甩掉众人不是难事,可偏身边拖了个被封了内力的顾惜朝,戚少商在这战局中施展不开,束手束脚,索性解了顾惜朝的穴道,一起冲出去。
一道血练溅出,追命大叫:“顾惜朝,莫伤赵将军府的人!!”戚少商腕上用力硬生生把急攻向前的顾惜朝拖了回来,但那赵将军府领头的汉子已不见了一条手臂。
“走!”戚少商对追命喊道,追命会意,青影、白影、黑影掠过,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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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急奔,戚少商猛刹住脚,顾惜朝惯性地向前冲,差点被他晃倒。
戚少商恼他出手伤人,一掌向他右颊劈去,顾惜朝闪身后躲,身法快得诡异,戚少商一掌居然劈空,戚少商一掌不中又出第二掌,追命在顾惜朝的身后一挡,他便再也躲不过去,这一记大力的耳光便结结实实打在顾惜朝的脸上,留下清淅的五个指印。
戚少商吼道:“是我戚少商瞎了眼看错了你,总以为你是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做了错事,看来我错了。残忍、恶毒是你的本性,你根本就是天生的坏坯子!”
“哼,走到今天,大当家的才知道我是块坏坯子。”顾惜朝冷笑着,鲜血从嘴角渗出,一道鲜红。
“你!”戚少商被他气得只想打人,说不出一句话。
“我本就是双手沾满血债的人,这一辈子注定欠人家的,”顾惜朝擦了擦嘴角血迹道,“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再多追债的,我也就这一条命赔。”
“你当真禽兽不如,没有一点恻隐之心?”戚少商咬牙道。
顾惜朝皱了眉头,厉声道:“戚少商!我不想听你教训,我欠了别人的自然由我来还,用不着戚大当家的操心。”话音未落,右手已抽出戚少商鞘中的逆水寒剑向自已左臂上斩去,戚少商完全没料道顾惜朝有此一举,百忙中伸出剑鞘搭上顾惜朝的手臂,可逆水寒剑何等锋利,眼看顾惜朝手臂不保。
落下一半的剑忽然停在半空,追命的手指早已抵在了顾惜朝腰间的穴道上,顾惜朝的右手软软垂下,逆水寒剑仗着剑身的重量缓缓跌下,擦过剑鞘和顾惜朝的手臂,顺着一缕鲜血,直坠到地上,必竟这剑太过锋利,顾惜朝的手臂还是被伤了。
“若是现在就让你还,你的手手脚脚,脖子脑袋加起来也不够砍的。”追命道。
顾惜朝垂了头,不再言语,无论如何,这两个人在一起自己是占不了上风,讨不了好去的。
“总以为别人都比你低一等,不可你心的,就可以由着性子乱来,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再让我见你出手伤害无辜,休怪我先废了你这身功夫!”戚少商撕块衣襟往顾惜朝伤口上系,边系边说。
顾惜朝无奈的苦笑,任戚少商手忙脚乱地给自已包扎伤口,虽然自己皮肉痛,但精神上却感觉好象是自己赢了,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自已错,自己因为心中气苦不快,伤了那个无辜的人,可是那句认错的软话到底说不出口,尤其是对戚少商说不出口,甚至宁可拼上一条手臂也要硬撑到底,想想当时的情形还有些后怕,追命若不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这是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还是戚少商骂得太狠了,自己真的气不过?或许……一阵疼,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口中却不知不觉“嗯”了一声。
戚少商长吁口气,怒意稍减,沉声道:“出城!!”
5
亮了平乱钰,出城不是难事,出了城也一路顺畅。
算算从相府出来也有大半天了,天色也阴了下来,追命买了两匹马,打算天黑之前赶到几十里外的小镇落脚。
一共两匹马,追命一匹,戚少商和顾惜朝一匹。
“嘿,上等的好马,没想到这小地方还能有这样的货色。”追命拍着马赞道。
天空中一声清鸣。
“是猎鹰回来了。”戚少商道。
“这么快。”追命接住猎鹰,取下字条一看,是诸葛神侯的笔迹。
“怎么说?”戚少商问。
“是师父,叫我先回去,说有要事商议。”追命沉吟道。
“没说商议什么事?”戚少商问道。
“没说,只是说有‘要事’,还要见字速归。”追命叹口气道,“师父总是高深莫测的,算了,先回去,自然就知道什么事了,看来我不能歇脚了,得连夜赶回去,这里就交给你了,小心顾惜朝的花样,我在神候府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我还等和你好好喝一回呢。”戚少商道。
“走了。”追命翻身上马,扬鞭折回京城去。
追命走的远了,戚少商翻身上马,右手一使力,把顾惜朝也拽了上来。
顾惜朝受伤的左臂和他使惯了的右手锁在一起,若是走路并肩而行并不碍事,可是骑马……
戚少商的双手拉着缰绳,顾惜朝的左臂就不得不环在他的腰间,被他扯得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头卷发也贴在他的颈上,而且,伤口也有些痛,不过离得这么近也有好处,他摸到了戚少商挂在侧腰的一串东西。
一路上戚少商打马飞奔,几十里路程飞掠而过,天黑之前终于到达目的地——昌乐镇,京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
6
傍晚的小镇异常平静,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戚少商和顾惜朝下了马,沿着笔直的青石路,向小镇的中心走着。这里戚少商曾经来过一次,知道前面有家不错的客栈。
一路上无语的顾惜朝忽然一阵轻笑。
“你笑什么?”戚少商奇道。
“我笑我真该好好谢谢戚大当家的。”顾惜朝笑道。
“谢我什么?”戚少商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带我出了这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的京城。”顾惜朝笑着说道,同时挥出右掌,直击戚少商的面门,这一掌谈笑生风的击出,还真攻了戚少商个措手不及。戚少商反手一掌相迎,随着双掌相交的一声闷响,顾惜朝飘出老远,只是不知何时,已脱了腕上的手铐。
“戚少商,我的落凤掌,可还使得。” 顾惜朝孩子般的得意道,边说边玩弄着手中的钥匙。
“这么快就冲开了穴道,我还真是低估了你。”戚少商恨恨地道。
“有追命帮着拿住我不算你本事,现在大家实力相当,再重新来过,怎么样?”顾惜朝笑道。
戚少商认栽地猛点头道:“好,好,顾惜朝,算你狠,给你保了驾,当了救命稻草,开路先锋,又把你送出城,你当我就是为了和你玩把戏吗。”
顾惜朝长长的抒口气道:“从头到尾,难道不是一场戏吗,成王败寇的游戏而已,戚少商,你总是说我欠了血债,我欠了又怎样,如果我成功了,高高在上,有了权势,谁,还敢来讨我的债!”
“你就那么喜欢权势?!”
“是!”顾惜朝毫不犹豫地道,“我从小无依无靠,任人欺凌,权势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惜你总挡着我,让我永远也得不到我喜欢的东西!”
戚少商忽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骨子只是一个分不清是非,辨不出好坏的孩子,偏激,固执,欠揍,不撞南墙不回头。
“好,顾惜朝,我上了你的当,我认栽,不过我打赌你逃不掉,过不了今晚还会乖乖地回来。”
“哦?”顾惜朝的表情象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不信你就走着瞧。”
7
“今夜有雨,你小心了。”戚少商望着那远去的青影喊道,却并不追赶。
戚少商,你还真无聊,顾惜朝这样想。
出了京城,他只想再回晚睛的坟前看一眼,本来已是了无生趣的,不知怎的,自从见了戚少商托付了身后事之后,自己忽然不想死了,可想活又谈何容易。落到六扇门是一死,落到傅宗书手上一死,落到仇家手中是一死,而且是惨死,要是自己真有那么一天,还得托戚少商给个痛快的。
顾惜朝苦笑一声,夜已深了,这小镇出奇的静,连个虫叫声都听不到,顾惜朝隐隐觉得不妥。
前面有片树林,自己得歇一会儿了。
找了棵粗壮的树,往上一靠,意识就模糊了,朦胧中自已深陷泥潭,越陷越深,他吓得四处乱抓,却抓不到一丝物件,救我,救我,戚少商,救我!
喘息着惊醒,原来是个梦,一额头的冷汗。抬头望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奇怪,刚才还月明星闪,怎么一打盹工夫变了天。揉揉眼睛,耳边已响起滚滚的闷雷,顾惜朝的心里忽然涌起无边的恐惧,感觉自己象浑顿初开的天地间一只无助的小兽,没有温暖,没有光明,没有同伴,只有无尽的黑暗。
然而这黑暗并没持续多长时间,一道疾电便当头劈下,顾惜朝下意识地腾身而起,那道电光便击在他身后树上,轰地一声巨响,顾惜朝惊出一身冷汗。
电光大作,顾惜朝被这暗夜里突然而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一阵明一阵暗,顾惜朝本能地扭头躲避,待等稍稍习惯睁得开眼,看见的却是数十名手持亮银反光盾牌的汉子,按五行生克之位,排在自己周围。
“劈雳堂!”顾惜朝惊呼。
“不错,正是劈雳堂!”
8
“劈雳雷火阵!”
“不错,正是劈雳雷火阵!”
那说话的声音阴阴的,慢慢的,一字一字的不很着力,可顾惜朝听来却毛骨耸然,因为那声音,那语气,活脱死去的雷卷。
“说话的是劈雳堂的哪位当家英雄?”顾惜朝朗声道。
“英雄不敢当,在下雷顶。”
“雷当家的,这次可是来取顾惜朝的性命?”
“不错,顾惜朝欠了我劈雳堂多少人命,走江湖的都是弟兄,总得给劈雳堂死去的弟兄们祭奠祭奠,日子就定在今天。算算,这笔买卖你倒不赔。”
顾惜朝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摸出袋子中的小斧,全神戒备,额头已有冷汗渗出,直流到颈上。
“拿下他,祭兄弟们!”雷顶一字一顿地道。
劈雳堂的汉子们挟着雷火攻上来,顾惜朝被逼得一直后退,单单是人还好说,可这雷火着实历害。雷火阵,雷火阵,凡是阵仗,无论人多人少都有阵眼,这雷火阵的阵眼何在,哪里会有破绽或是弱点呢,顾惜朝边展开轻功躲避雷火攻击,边拧眉苦思。好在他明白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也精通各种阵势阵法,劈雳堂的雷火攻击虽猛,但他总能先知先觉,加之轻功了得,一时间竟奈何不了他。
反九宫,转归昧,左右腾挪,上下翻飞,顾惜朝的轻功虽好,却也禁不住汗流浃背,刚看出阵中一点破绽却被银盾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那机会就转瞬即逝了。眼见雷火越来越猛,自已的身法越来越慢,顾惜朝心念电转,小斧出手,打着旋子在一道道强光中划过,电光击在小斧上,越滚越大,最后竟成了盆口大的一团火球,顾惜朝凌空拍出一记落凤掌,那火球被大力推向人墙,终于打开一记缺口。
一线生机,拼死也要冲出去。顾惜朝疾掠而出,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心却凉了半截。前方竟是一条宽不见边的大河,自己根本不懂水性,又没有船只木筏,可以说是死路一条。劈雳堂的人并不追近,只是远远地守前面,以逸待劳。
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戚少商,今天打的赌,可是你输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却听一个似乎很远却又仿佛很近的声音道:“谁说是我输了。”
9
“戚少商!”顾惜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久久不敢回身,生怕是错觉。
“是我。”
顾惜朝猛地转身,一袭黑衣,在暗夜里悄立河边,不是戚少商是谁。
“哼!原来你早知道劈雳堂的人埋伏在镇上。”顾惜朝恨恨地道。
“嗯。”戚少商点点头,道:“他们跟了一路了,我是霹雳堂出来的,他们碍着我,一直没出手。”又叹口气道,“认输吧,你冲不出这劈雳雷火阵。跟我走,他们不会伤你。”
“冲不出去是我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权当我顾惜朝命该如此。跟你走?你当我顾惜朝是什么人,没有你九现神龙就脱不了身,成不了事了。”顾惜朝傲气顿生,扬眉道,“这劈雳雷火阵,我顾惜朝还真要闯一闯!”
青影飞掠,顾惜朝拨出戚少商鞘中的逆水寒剑,直冲阵中。戚少商也不阻拦,只是叹了口气,郁闷地直摇头。
但见顾惜朝持剑穿花蝴蝶般阵中飞掠,脚下每踏一步却都有章有法,步伐、位置无一不是中规中矩,脚下也不曾踏歪一步,果然一派大家风范。
顾惜朝左冲右突使终难以打开出口,心中一急,出声念道:“莫不是一直不见面的雷顶才是阵眼?”
却听戚少商在旁吟道:“殷其雷,在南山之阳;殷其雷,在南山之侧;殷其雷,在南山之下。”
“之阳?之侧?之下?”顾惜朝沉吟一下:“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提醒我,之阳?之侧?之下?难道是……不管,姑且试试。”
抢攻阳下位,一脚踏出,顾惜朝便知道大错特错,一步错,接下来便步步错,渐渐乱了章法。在雷火的夹攻下,顾惜朝频频中招,衣服,头发,身上全着了火,整个人成了个火人。
戚少商再看不下去,飞身上前,一把拖住他的手腕,连人带火拖了出来,抛进河里。
顾惜朝浑身被火烧得生疼,骤入冷水,身体一时难以适应,忍不住大叫着挣扎起来。
戚少商见他手脚胡乱挣扎,吓得又忙把他捞了上来。
“原来你不懂水性?”戚少商望着伏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顾惜朝道。
“你,你吟的什么破诗,害我,害我,咳咳,”顾惜朝趴在地上边喘边咳地道。
“雷顶是卷哥的侄子,大名叫雷阳下,我想提醒你他的位置就是阵眼,谁叫你去抢攻阳下位了。”戚少商道。
“你……”顾惜朝苦着脸看着戚少商,郁闷得说不出一句话。
10
戚少商捉住顾惜朝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却被顾惜朝狠狠地甩开。
戚少商碰了个钉子,有些生气,悠悠地捡起逆水寒剑,插回剑鞘道:“我从小在劈雳堂长大,知道那里的刑罚历害又与众不同。受刑人会被剥光了衣服,五花大绑地锁在铜柱子上,浑身浇湿。铜柱子上有锁链接地,再有掌刑人从天上引雷,击劈人体,罪轻的全身残废,罪重的焦尸烂体,死无全尸。受这刑罚的人全是罪有应得,所以这刑又叫天打雷劈。”戚少商指了指雷火阵中的铜柱子道,“顾惜朝,你猜这铜柱子是给谁准备的。”
电光中那铜柱被闷雷击得劈啪作响,接地的铁锁突突直跳。
顾惜朝低头不语,只看见那湿漉漉的青衫下裹着的身躯微微轻颤。
“我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戚少商道。
“戚少商!”
“什么事?”
“带我走!”
戚少商停住脚,口中却道:“你不是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吗,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我不怕死,可我不愿这样死,你知道的。”顾惜朝道。
“我知道又怎样,顶多能帮你传个《七略》,你欠得太多,始终要自己扛。”戚少商嘴上虽然呕他,心中却也暗暗佩服,此人确有惊天动地之才,若不是刚才自已帮了倒忙,乱了他的心神,这雷火阵还真被他给破了,还有,《七略》,真是本好书。
“我知道,我始终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答应我,给我个痛快的。”
听他说这些,戚少商心中一痛,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见顾惜朝巴巴地等着自己答他,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顾惜朝抬起头,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笑容让戚少商看得发苦,转头向劈雳堂的喊道:“雷顶,戚少商在此,顾惜朝是六扇门要的人,不能杀。”
远远的,雷顶的声音传来:“戚大当家,雷顶受过你的恩,不会教你为难,劈雳堂相信大当家的自会还给死去的兄弟们一个公道。”
11
劈雳堂的人走了,天也渐渐亮了起来,戚少商这才看清楚顾惜朝的样子。
一头卷发因为着了火,发尾已被烧得参差不齐,发梢滴着水贴在脸颊上,脑后的发髻散了开,头上的发钗也不知失落何处。衣服上更是处处是洞,肩头,后腰,大腿,胸腹处都有,直露出里面的肌肤。脸上也被烟熏得黑一块灰一块的。浑身的湿衣紧贴在身上,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着,不知是冷,是疼,还是气。
戚少商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忽觉有趣,禁不住哈哈大笑,见他笑,顾惜朝却呕得快要掉下泪来,狠狠地瞅着戚少商。
“走吧,上集市,买些衣服换上。”戚少商收了笑,正色道。
顾惜朝却不动。
“怎么了?”戚少商问道。
“戚少商,你让我这个样子出去见人,不如一刀杀了我!”顾惜朝狠咬着牙道。
戚少商低头一笑道,“是我粗心了,我帮你收拾收拾。”
点了穴,封了内力,戚少商把顾惜朝拉到一边,按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用剑把烧焦的发尾割下,重新梳好,又拾根粗树枝削成一只发钗,帮他把顶上的头发打个圈,用木钗别在头上。
顾惜朝在河边洗净了脸,戚少商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便把自已的中衣除下来给他衬在里面,待顾惜朝穿好了,又把他和自己重新铐在了一起。外面青衫虽破,可毕竟不用赤身露体,免强也可以见人了。
镇子虽小,市集却很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
顾惜朝故意把长袖垂下,盖住手上的镣铐,戚少商却不知他面子薄,处处大大咧咧,最可气见了什么东西偏喜欢右手指指点点,顾惜朝的左手就被他扯出来,惹得行人们们议论纷纷。
在镇上的成衣店铺里,戚少商给顾惜朝买了件差不多的青衫让他换了,两人日夜兼程地打马向南而去。
以后的几日里,无论吃饭,睡觉,骑马两人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连内急戚少商也不给顾惜朝解开,每次提出抗议,总是被他凶神恶煞地喝回:“你现在是犯人,哪来的自由。”
偏生戚大侠任性地很,做什么事之前也不和他支会一声,几天下来被他连拖带拽,手腕发青。最要命的还是睡觉,睡前摆好的姿势明明是仰面并肩,可一睡下没多久戚少商便开始乱翻身,力气偏又大得很,有时竟能把顾惜朝从他身体左边翻拖到右边。每次睡觉,顾惜朝都累得不行。好在这几日走的都是隐蔽的小路,竟然没有麻烦,如果一直这样顺畅,再有一日就到了。
12
明日就到了,这一晚戚少商却睡不着,看着身边熟睡的顾惜朝,心中百感交集。自从旗亭那一夜相识,纠缠自己到今天,那个人终于被掌控了。象支带着毒刺的荆棘,刺向每一件靠近他的东西,包括那抚摸他的手心。戚少商忽然有个念头,眼前这人要是无害该多好,自己真的可以和他成为知已并肩闯江湖,若是有那么一天,一定快乐似神仙。他本不该落到如此地步的,他应该拥有和他才华相称的地位,现在却成了阶下囚,将来会被杀,而且全是自作自受,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顾惜朝啊顾惜朝,你当真没有一丝悔意?
望着顾惜朝的脸,即使是熟睡中那两道乌黑的剑眉也是微微蹙着。
的确,顾惜朝睡得很不安,朦胧中自己处在一望无边的暗黑中,远处却有一大群人向自己杀来,自己拼命想跑却发现根本动不了,眼见那些人就要冲杀过来,几十把利刃砍了过来……不,不要,不要!
吓出了一身冷汗,顾惜朝大叫着忽地坐起,右手抚着胸口呼呼地喘气。
“怎么了,做恶梦?”戚少商望着他道。
“嗯……”顾惜朝惊魂未定,喘息着,一头冷汗。
戚少商重重地叹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顾惜朝白了他一眼,摇了摇脑袋又揉了揉眼睛,重新躺下,把脸别了过去,不再理他。这几天自己没有一天不做梦,前几天晚上梦见晚睛,睁开眼却只看见戚少商的脸。
“顾惜朝,在想什么。”戚少商知道他没睡,搭讪道。
默了良久,顾惜朝终于把脸转了过来,直盯着戚少商道:“我在想的的宏图大志,我的盖世才华,和我究竟输在哪儿了。”顾惜朝的眼中透出晶亮的光,语气中的锋芒和自负让人直想向后缩。
戚少商被他挑衅的眼神激得有火,回敬道:“我知道你一心想飞黄腾达,高官厚碌,可在我看来,你跟本做不了官。你满腹才学,一身本领又怎样?不过是才高万人妒,过洁世同嫌罢了。官场上的虚与委蛇你不懂,讨好别人你不会,上司下属,周围的人,有君子但更多小人,你把人都得罪光了凭什么做官。”
顾惜朝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该当立功缰场,封侯拜相,英雄方有用武之地,难道顾惜朝大好男儿竟要厮混与江湖,干些以武犯禁的勾当!”
戚少商摇头道:“你是将才,应该信马由缰,出将入相,可你这傲性子,狂脾气,将来下场好一点是功高镇主,鸟尽弓藏;要是运气稍差点就做了人家的替罪羊,如今已经应验了,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够吗,怎么还这般不知死活。”
顾惜朝轻“嗤”一声道:“人各有志,想飞就不能怕跌死。难不成世人都要去学你,做什么狗屁大侠,又用什么用处。”
“没用,可乐得一帮朋友真心相待,一生活就活个真性情,我没你那么累。”戚少商伸伸腰道。
“今生输了,还有来世,来世要我选,我还是求我的功名,权势!”顾惜朝咬着牙,狠狠地道。
“你!”戚少商怒道:“死不悔改,冥顽不灵!”
“不错,我就是死不悔改,冥顽不灵,你杀了我吧!”顾惜朝厉声道,边说边把脖子扬得老高,双目紧闭。
戚少商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憋得慌,良久才道:“顾惜朝,杀一个人又有何难,难得是救一个人,改变一个人,我以前没杀你,今后也不想杀你,不过我要让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你现在不肯说,没关系,我不免强,总有一天我会听见那句真心话。”
顾惜朝别过脸去,打一个老大的呵欠,同任何人一样,戚少商痛恨别人在听自已说话的时候打呵欠,恨不得把他揪起来揍上一顿。
“要杀就杀,不杀的话,我睡觉了!”顾惜朝把头扭过,闭上眼,再不睁开,戚少商气得对着他的背虚晃了几拳也重新躺好,却再也睡不着。
这几天顾惜朝受够了戚少商碎碎念的长篇训斥,早饭刚吃两口见戚少商又有开念的迹象,便一个饭碗重重顿在桌子上,饭也不吃了。
戚少商也不生气,乐得把顾惜朝那份也吃了,气得某人直头晕。
把顾惜朝拖上马,两人继续往前赶路,不多时,戚少商就听见紧帖在身后的顾惜朝肚子叫,放缓了马蹄,戚少商从怀中摸出几个包子,递给身后的人。后半夜没合眼,顾惜朝早就饿了,早上又赌气没吃着饭,这包子香喷喷,热呼呼的,看了大有食欲,真想接过包子就咬,口中却道:“奇怪,刚才你又没买包子,是不是瞅掌柜的没看见,柜上拿的?”
“你这是什么话,好心拿东西给你吃,还要被你挖苦,真服了你了。“戚少商道。
赌气事小,饿死事大,顾惜朝不再别扭,抿嘴笑笑,伸手接过,一口咬下去。
“好吃吗?”
“嗯…”顾惜朝边咬包子边道。香喷喷的包子,味道真好。
戚少商也笑笑,安安静静吃包子的顾惜朝~~~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