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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方醒,夜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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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想着,这些年来,是否有无数个夜晚都是如此,只有无边的寂寞陪伴在他身边,如影随形。
佣人还是上了茶。精致的白瓷杯中茶水碧绿清透,有热气袅袅升起,熏得人眼中一片朦胧。
顾云轩没有喝茶,只是看着渐渐舒展的叶片一片片地沉入杯底,再也不曾浮上来。她双手互相轻搓着,仿佛是为了驱散寒冷,但更多地又像是不知所措。
事实早已赤裸地摊在面前:他根本不是什么外来商人金易,而是大名鼎鼎的佟三公子佟孝锡。这个人,曾将日本人引进华北,一手建立了颇受争议的日式新军,上一刻,又差一点和自己缔结姻亲。坊间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他代表着不容置喙的权利,却还有主权和民权无时不在的威胁。
而那位钟亦成,自然也不是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秘书”了。
其实,早该想到了,初见时那样的身手,再见时那样的气质,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太大意了,惊叹之余竟从未把那些放在心上。
他们无缘夫妻,关系尴尬,偶遇尚且避之不及。而他一面回绝了亲事,一面却又化名伪装,再三接近她,为引她前来,不惜巧立名目以书为饵。
“一本书,交到小姐这样的朋友。”如今想来,曾经那些看似诚恳的话语中究竟几分真假,怕是再难得知。
他如此心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动了刀枪,恐怕便是半分善意全无。
而这又是说不通的。父亲对佟氏父子忠心耿耿,心无二致。两个哥哥更是一心要归入新军帐下,私下里对佟孝锡百般讨好谄媚。那佟孝锡既无需招揽也无需弹压。而自己,只空有顾家小姐的名头,当初是他回绝了亲事,而现在他又千方百计地引君入瓮,究竟想得到什么?
她迫切地想要见他,听他亲口解释这一切,却又害怕见到他,因为她不知该以何种立场面对他,他们到底是敌还是友?
大门外传来橐橐的靴声,由远及近。顾云轩僵硬地起身,下意识扭脸望去,只听“咔嗒”一声,门被人扭开,钟亦成弯腰侧身,请身后那人先行。
那人迈开长腿越过他,甫一踏入厅内,就夺取了顾云轩的呼吸。
他是天生的军人。一身藏青色戎装,领口整齐,肩线笔直,胸前别着枚勋章,样式简单色泽冷锐,衬得他冷峻的面目愈加刚毅。他五官本就生得极好,穿上军装更显得气势迫人,与之前西装革履的模样大相径庭。
西装毕竟是伪装,而军人才是无需排演就炉火纯青的角色。
她一言不发,双手绞着裙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还是他轻咳了一声:“顾小姐别来无恙?”
她听到那声顾小姐,心头仿佛一下子被点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几分清醒几分恼怒,却对着他莞尔一笑道:“托三公子的福,还有这位……不知是钟上尉还是钟少校?”眸光扫过换上军装的钟亦成,神情顿时变得极为淡漠。
佟孝锡面色不改,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道:“亦成是我的副官。”
“不是秘书了?”她漫不经心地反问,如果说刚才只是语中带刺,那么现在无疑是明显的挑衅了。
他突然深深地看她一眼,那眼神饱含兴味:“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
她厌倦了虚与委蛇,肃容道:“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仍然可以把我当做商人金易。”
“可你不是。”她虽然直视着他的眼睛,身子却在微微颤抖,“三公子既然大费周章将我引来,就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佟某请顾小姐到府上,必将视小姐为上宾,小姐只当是做客,在我府上安心住些时日,最后我自会派人送小姐返家,不管是佟孝锡还是金易都会保证小姐毫发无伤。”
“只是做客?”莫名其妙被诱骗来,任是谁都无法“安心”。
“对,只是做客。”
“若是我现在就要回家呢?”
佟孝锡神色一凛:“请顾小姐配合。”
顾云轩嘲讽地轻笑:“如此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的配合能为三公子带来什么好处。”她将配合二字咬得极重,深知以此人城府,其中必然大有内幕。
“顾小姐不必心急,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他又恢复之前的神情,谦和有礼中自有一分疏离,薄唇勾起一个淡漠笑容,“慢则三日,快则只要一晚。”
他走到长餐桌前,拉开座椅,请顾云轩入座,到底是留过洋的人,若不是一身戎装,真会令人以为是出身世家。
佟孝锡见她迟迟未动,提醒道:“在下今日有军务,未得空亲自接小姐前来,是在下礼数欠周,这就借这顿饭聊表歉意,只是家常便饭,希望顾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顾云轩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他是太客气还是太不客气。几句话说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其实他大可以一声令下将她软禁起来,而至少言语上他是放低了身段,足见他确有诚意和她“和平共处”,但看他的手段和做派,又有着军人典型的说一不二的强硬。
也许每一个政客都该学会做到一件事,那就是表里不一。而他,无疑已是个中高手。
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特别还是在未知的形势下,她只能选择顺从。
她走到桌前坐下,而他也绕到对面落座。佣人开了红酒,为他们斟上,又逐一上菜,汤、主菜、甜点,菜色精致。他微笑着介绍每道菜,请她试用,而她也耐心地听着,不时放下刀叉,微笑着称赞厨子的手艺。
他从留洋时的见闻趣事讲到岳平澜先生的为人和生平,就是绝口不提政治,这一刻的二人言笑晏晏,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剑拔弩张。
然而再丰盛的菜肴在顾云轩嘴中却是味同嚼蜡,勉强挤着笑容用完这一餐,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嘴,终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可否让我给家中挂个电话,天色很晚了。”
她自觉这要求并不过分,却仍是小心地觑着佟孝锡的脸色。
他只是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哂:“我说过,顾小姐不必心急,时候到了,你会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晚餐后,佟孝锡便带着钟亦成出了门,临走时只吩咐佣人带她去二楼的客房休息。
客房里早已经打扫干净,布置得舒适妥帖,壁炉里的火哔哔啵啵地燃烧着。顾云轩打发了佣人,和衣躺在床上,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明里一整天只是坐车吃饭,暗中却已和佟孝锡数次交锋,倒似打了一场无形的战争。
而且,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
一室盈盈暖意,满心纷乱思绪,她渐渐地阖上了眼皮。
正是北方最冷的时节,之前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到午后才放晴,庭院里厚厚的积雪和一树鲜艳的红梅相映生辉。
一位着中式长衫,带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执起棋子,瞄了一眼石桌对面的小女娃,又一次在心底叹气。
想来自己也是城里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多少名门公子拜他为师,如今一连几盘棋俱输给一个七岁女娃,这要是传出去,往后叫他一张脸往哪儿搁。
“顾小姐,您看……天色不早了……”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顾云轩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棋盘上黑白子一颗颗地放回,道:“罢了,先生请回吧。”
兄弟姐妹都不睬她,下人里唯一会下棋的账房不敢跟她下,就连哥哥们的教书先生都借口推脱。。
偌大的家,想要找个陪她下棋的人竟然是这样难。顾云轩托着粉嫩的小脸闷闷地想。
头一歪,远远地瞥见梅树下站着一个少年。适逢少年也转过身来,察觉到石桌前的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有些错愕,随即面色又恢复了沉静。
完全陌生的男孩子,却有一种波澜不惊的凛然气质,因而显得世故老成。
顾云轩跳下石凳,跑到他面前仰起脸,问道:“大哥哥,你是谁?”
少年看着一身粉红夹袄的女娃,眸中有一丝温柔,想要开口,袖子已被她扯住。
“大哥哥,你会下棋吗?”她摇着他的手臂,迫不及待地又道,“他们都不肯陪我下,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女娃的声音软糯,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柔软起来,他看了看石桌上的棋盘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期待的她,有些啼笑皆非。
“会一些的。”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那你来嘛,来嘛……”她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抱着他的胳膊就是不肯放手,“我可以让子,还请你喝茶吃点心哦。”
少年无声地笑了,就那么任由她扯着坐到石桌前。
他执黑,她执白。他颇为无奈地笑笑,说,无需让子。
起初只是抱着作陪的心态,处处敷衍,只想哄着她玩。而她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蓦然抬头瞪着眼睛说:“你不要让我哦!”,语气坚决。
她小嘴一张一合地,旁若无人地说着:“哥哥姐姐们都不陪我玩,我总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输赢都是一个人,可你知道吗,那很无聊的。”
“不过,”她咧开嘴欢喜地笑了,丝毫不掩欢愉神情,“岳先生,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岳平澜先生,前些天刚刚收了我做学生,我以后都可以在他身边学棋了。”
“唔,”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走了一手棋后才淡淡地问,“岳先生不是从不收女弟子的吗?”
“是呀,我也在纳闷呢。”她拈起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不过这总是好事儿,你说对不对”
少年无声地笑了,眸光扫过棋盘,心中有几分迷惑亦有几分了然。迷惑的是岳先生为何收了个女弟子。了然的是她的这几手棋步法稳健却不失灵活,步步掣制着他,同时也为自己谋篇布局,他看的出来,这是花过心思钻研的棋,不是盲目地模仿或单凭运气。凭她小小年纪,谈笑之间尚能如此,若不是当面对弈,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岳先生向来爱才惜才,苦心栽培多少弟子,亦可说倾囊相授,却也没少感叹后继无人。这孩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气候,这足以成为打破惯例最好的理由。
不知不觉地就想了这么多,少年摇了摇头。把思绪放到眼前的棋局上来,自已再这么让下去似乎确实有些无聊,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就和这孩子痛快地下一局。
日头一点点地西移,天色渐渐地暗下去,浓艳的晚霞将白雪映得熠熠生辉。
顾云轩咬着唇,双眸紧锁着棋盘,大气也不敢出。没想到这个哥哥好生厉害,她不让他相让他果真不让,如今满目是黑子河山,自己只做活了两个眼,惨淡虽惨淡,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她从不是输不起的人,但却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的,此刻正冥思苦想,寻找力挽狂澜的机会。
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拈了一枚棋子道:“我认输。”
“别别。”顾云轩赶忙拦下他,“要认输也是我认输才对。只是我不到最后一刻从不认输的。今日天色晚了,不如封了这盘棋。等明日你再来,我们接着下。”
“明日恐怕不行。”少年垂下眼睫,“等哪日我得空了,再来找你罢。”
“那我等着你哦。”顾云轩笑吟吟地说。
我等着你……
在一片黑暗中,顾云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何时,炉膛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她辨清了屋中的陈设。
是因为见到了他,所以梦见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吗?
整整十二年,她早已经忘记那个少年的音容,以至于梦中的场景恍若隔世。她只记得那天她说了等他,便真的在等,每天都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守着那盘棋,不眠不休。
过了五天、十天、一个月,他没有出现。
她依然等下去,等他得空赴约,直到父亲自她面前扫落了那盘棋。父亲毫无温度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佟大帅的儿子,佟三公子佟孝锡。”
她顿了顿,怔怔地弯腰,去捡那一枚枚棋子,棋子硌得手心微微地疼。
彼时她太小,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明白,他不会来了。
漫长的时光足以将一个孩子心中的失望风化成灰,甚至连那个人都几近一并抹去,只余梅树下一个颀长而模糊的背影。如果说还有什么完整地保留下来的话,便只有那一盘棋,那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顾云轩起身要下楼,却见走廊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侧身立在窗边,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
他指间燃着一支烟,一点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身上的衬衣有些皱了,袖子挽到肘。他坚毅的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神里竟是难得一见的疲惫,他静静地看着远方城区里阑珊的灯火,很久才抬手,狠狠的吸上一口烟。
高处不胜寒。他真的快乐吗?她猜想着,这些年来,是否有无数个夜晚都是如此,只有无边的寂寞陪伴在他身边,如影随形。
佟孝锡,她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这就是十二年前和她同桌博弈的少年。她等了那么久,最终,却用这种方式等到了他。
“怎么还不睡?”他转身掐灭了烟。
她一惊,立时掩饰了情绪:“刚刚醒。”转而又道:“不是自家的床,睡得总是不安稳。”
他听了,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她刚想移动脚步,便听他道:“你不是想知道吗,随我来。”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佟孝锡拿起书桌上一纸电文,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看。
电文已经译好,她只看了一眼便低声惊呼:“北平倒阁了!”
“你往下再看看。”
她又读下去,捏着电文的手指开始微微颤动,脸色阵阵青白,唇上已毫无血色。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还满意吗?”他将她的反应不动声色的收进眼底。
她一直垂着眼,过了很久才直视他,目光清睿,而唇边似乎有一抹讥讽的笑意,她缓缓开口:“三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以傅总理为首的内阁倒台,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战火并没有就此熄灭,佟军竟然把炮口指向了自家人。
连日来驻扎在郊区的都是佟岑勋的军队,今晚一鼓作气击溃了傅系驻北平的最后一股势力,本是要凯旋回城,好生休整一番,谁料却在城下,被本应是来接应的自家军队莫名其妙的突袭。佟军本就疲敝,此刻再难招架,一路向南撤退,又被佟孝锡乘胜追击了三十里,损失惨重。
内阁倒台,佟军溃败南下。一夜之间,北平天翻地覆。鹬蚌相争,最后竟是佟孝锡一家独大。
佟岑勋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亲生儿子会挖他这个父亲的墙角。
想必此时家里面已经乱作一团,父亲和兄长正掩护着佟大帅,几个姐妹应是接了姨娘们躲到夫家去了,只是母亲……顾云轩眼眸一暗,母亲在北平并无亲戚,无处避难,一个人可还好?
“我要你父亲投靠我。”佟孝锡一字一顿地说。
顾上尧是条大鱼,如果网罗为自己所用,无异于如虎添翼,届时势力此涨彼消,胜算又多一成。只不过此人脑筋死板,泥古不化,枉他多次暗示就是不为所动。如今他女儿在自己手上,待他把消息散播出去,就不信他还能视而不见。
他没想和顾家撕破脸,不然也不会只是请她来“做客”,只是希望顾上尧能看清时局,权衡利弊,良禽尚知择木而栖,何况是人呢?
“用我吗,佟三公子?”顾云轩咧开嘴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流下了。
从来都是她执子下棋,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被别人当成棋子。
佟孝锡皱眉瞪着她,一言不发。
“三公子显然还不清楚,我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当年她大姐顾云庭和总理大公子傅正修相恋,遭到两家的极力反对,刚毅决绝的大姐毅然和情人私奔,父亲听闻后只淡淡地说:“随她去。”还是傅家派人去寻回他们,兴许是丢不起那个脸,放低了身段前来求亲,父亲二话不说扬手送客,以至两家面上都挂不住,此后明里暗里斗得更凶。而当她大姐身怀六甲跪在家门前请求父亲成全时,父亲只命令众人散开。
“你既然跟了姓傅的,就永远别进这个家的门。”父亲说完拂袖离去。而她,永远地记住了那一刻父亲脸上的冷漠。
从那一天,顾云轩就已经懂得,除了佟大帅,没有人能够改变父亲内心的顽固,哪怕是骨肉至亲。
“如果三公子想要用我掣制他,特别是要他做一些不利于佟大帅的事,恐怕要让三公子失望了。”
“呵,”佟孝锡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所言不假,血浓于水,他到底是你亲生父亲,嫡系骨肉也只有你一人。”
“那么,”顾云轩面色沉静,“三公子请便。”
她就那么退后了一步,不争不辩,倒像是准备要看他的笑话一样。佟孝锡顿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个信心满满志在必得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翌日,佟孝锡以武力遣散了议会,逮捕了若干官员,率部进驻总理府,正式将北平揽入囊中。
百忙之中,他还不忘当初的承诺。早晨佣人来打扫房间的时候,送进来一本《围棋启蒙》,说是少爷送给顾小姐的。
顾云轩本想谢绝,想了想还是收下了。书是多年前出版的,边缘已经泛黄,内里却依然整洁如新,虽是入门读物,浅显易懂,看书之人却颇为用心,里面寥寥的几句批注,字字珠玑,句句精妙,足见书的主人功底深厚,顾云轩看了看,由衷地在心底赞叹。
即使如他所言,他真的已多年不曾下棋,如今的自己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从十二年前的一盘棋,到十二年后的一个局,难道自己注定了都是输家吗?
到底是,不甘心的。
一连串消息不胫而走,坊间立时炸开了锅。上到士官商贾,下到贩夫走卒,无一不在议论此事。
几年前,东京帝国大学教授长谷川一郎携重金造访佟氏父子,以手指蘸茶水绘出未来中国版图,暗示有朝一日华夏疆土将一分为四,届时将许以佟氏“华北王”傀儡政权。
于是便有人臆测,北平在亲日的佟孝锡手中,很快就会沦为第二个山东。更有人毫不留情地指出,北平已名存实亡。
一时各路消息层出不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竟是难辨真伪。
报章杂志报道北平局势的同时,更附有长篇评论,多曰:佟三之行径,为子,是为不孝;为臣,是为不忠;为人,是为不义云云,甚至毫不避讳地指责他:狼子野心。
佟孝锡一一看过这些,不怒反笑:“这些人,除了嘴上讨些便宜,还能做什么?”
“少帅,您看这一篇。”钟亦成将一份报纸摊开。
“《谏佟公书》,”佟孝锡饶有兴致地念着,“这名字倒是有趣,是写给父亲的。”
不料读下去,脸色却愈发的沉暗,最后竟将报纸狠狠地往桌上一拍:“混账!”
顾云轩正坐在他对面吃着早餐,只觉得桌子猛地一震。她抬头看向那份报纸。瞥见标题下的“钩沉”二字,心不由得一沉。
再粗略地浏览了正文,竟是一篇以书信体写给佟岑勋佟大帅的文章。先是对佟大帅的遭遇深表痛惜,借着又委婉地指出佟大帅教子无方,忽略孔孟之道的熏陶,送儿子去读那什么劳什子的日本士官学校,助长其杀伐之气,书念好了,眼里却只有日本人而没有了爹。最后一针见血地提出,而今之计,唯有南下联合霍仲亨的势力,趁佟孝锡在北平根基未稳,大义灭亲,一举将北平夺回来。
“佟公眼界,不同寻常,望权衡利弊,斟酌愚见。伟岸基业若付诸东流,何其痛哉!晚生子虚顿首。”
全文寥寥数百字,明里是劝谏的字字恳切,暗中处处流露讥讽的本意。这哪里是给佟岑勋看的,分明是写来让佟孝锡难堪。
至于五省督军霍仲亨,那是内阁倒台后,举国上下唯一可与佟氏一争短长的军阀。这些年来霍佟二人雄踞一南一北,若是和,则无人可匹敌,若是打,那便是大半个中国都不得安宁。
霍仲亨近年来力主南北和谈,却多次被佟岑勋讥讽为“伪和平之举。”其本人也不甘示弱地抨击佟岑勋草莽出身,目光短浅胸无韬略。然而北平落入佟孝锡和日本人的手中,却是霍仲亨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难怪佟孝锡这样生气,霍仲亨无疑是他背上的芒刺。这个钩沉,直接戳中了佟孝锡的软肋。
“去把这家报馆封了,给我查这个人到底是谁,找到了先关起来,我要亲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