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有雨润涓涓声》禾芜

40、五爷

　　值此寂静雨夜，忽想起一人，一个平凡的山里人，只因他给我太多温暖，决意写些什么，送给我心里的太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引此四句，意在表明五爷身在田园，陕西土话谓之泥腿把子。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五爷这一生就在这么一个个重复的年月里走过。

　　引陶渊明之诗句，一是意境符合，二是五爷的姓氏亦为陶。这陶潜理想的生活，却是五爷一生摆不脱的命运，陶渊明是自我选择，五爷没得选，他一出生就是个农民。
　　至于五爷的名字，此处不作明言。按照伦理辈分他所在的村子竟有大半人是需喊他五爷爷的。我也就顺其势，呼其五爷。
　　五爷是生在□□期间，1970年的人间四月天，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若论年纪，他大哥都足以做其父亲了，只有四哥，才与他相差无几。他老爹死的时候，他在地里刨土豆，嘴里哼着唱着传来的流行歌，听到家里震天的哭喊声，意识到大事不妙，那时的他，约是十三四岁年纪。
　　他家就在村子中央，一个老式建筑里，大门匾上四个漆黑大字“绕水环山”，那破落的山湾里，最是缺水，山倒是四面环着。大门外有两间平房，是他的睡房和四哥的厨房，那是五爷结婚时盖的了。推开镶着铜环的大门，咯吱一声，然后看到左右两边皆是两间二层的平顶房在台阶下边，中间很高的台阶上就是正屋了，也是三间平房。可就这么一点点地方，也不全是他家的，整个房子一分为二，右边属于他叔父，左边才是他老爸的。
　　且不论村子的风俗习惯，也不说人物关系和财产分割，单说说五爷。
　　论五爷之形体样貌，中等身材，面色黝黑，高挺的鼻梁，眼里总带着笑，那薄薄的嘴唇仿似在说他是个据理力争又会无理取闹的人，而凸出的尖下巴就是他坚强品性的最好说明。虽不至于魅惑众生，也是相貌堂堂了。据五爷的妻五奶奶说，当年她就是被五爷这副表象给骗了来，这都是题外话，且不论真假。
　　五爷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做不了啃老族，只好自救，那时候也是风光一时。新世纪初，用四五千块钱买了套彩色电视，这穷乡僻壤的，一到晚上村里人都围在五爷家欣赏这高科技，有爬在屋顶的，站着的，坐着的，五爷的三个儿子，老二最喜欢看这些人的面孔和他们的表情，总在放电视的桌子底下钻进钻出。然而对于五爷，这些都远远不够，他敢为人先，开了小卖部，也从成都进来衣服供村里人选购。这些都是他媳妇不愿的，他媳妇总让他先修个新房子，可他总是不理。世事弄人，他的三个儿子，吃垮了他的小卖部，然而他又天性大方，老是借钱给人，奢东西给村民，以致入不敷出，最终歇了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又贫苦起来，而孩子渐渐长大，是要上学了，愣是让这个过惯逍遥日子的浪子变成了完美父亲。劳动累弯了他的脊背，右脚也因山里砍柴时不慎被自己砍了一斧子，落下个微瘸的毛病。
　　他教育孩子最多的一句话，大概也是他的信条，很普通，很实在，“不惹事，不怕事”。确实，又有谁不知道这个老五不好惹呢。他的儿子对他是又敬畏又爱戴。敬畏是因为若是孩子犯了错，他眼里的笑意就没了，那双有力的打过沙包的拳头将会打在他们身上。他又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子，到后来更甚，连说一句都免了，跟保护大熊猫似的。尤其二儿子，从小看电视就躺在五爷的胸膛上，五爷就那么抽着烟，一不小心便在孩子的额头轻轻地一点，后来也不知那二小子是不是报复，就在五爷的胸膛上拉了热腾腾一坨粑粑。五爷表达疼爱的方式，一是给爱的人花钱，二是称对方为“瓜人”，三是在人脸上轻轻地咬上一口。关于这三点，他那个二小子尤其像他。
　　说五爷是好人吧，却有许多不良嗜好，打牌，打麻将，抽烟喝酒，那是样样通，就打麻将更是个中高手（年轻时还跟人出千骗去邻村青年的钱财），以至于他的三个儿子小小的都学会了。
　　五爷还有个坏脾气，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容易暴躁，而他那媳妇也是一张好嘴，善言的五爷在吵不过五奶奶的时候，他的拳头就又出现了，那一拳能将墙壁砸个坑的拳头，五奶奶怎能受的住。于是这一切发生之后，五爷只好腆着脸皮，对五奶奶撒娇求原谅。然而这一切他三个儿子永远都只是看着，无喜无怒。
　　五爷纵有千般不好，却撑起了一个家，养活了年迈的母亲，体弱的妻子和三个上学的孩子，而这重担全由他担着。他知道责任的重要性，也知道一个男人最重要是有担当，笑着过（虽然他在无数个夜里曾痛哭，在他孩子面前总是笑着，在世人面前总是笑着，总说着“我在呢，怕啥”）。五爷他只是有时急脾气，可他却真真是个好脾气。总想着为人好，宁愿自己亏了，就这么的，他人缘极好，从不在背后说人闲话。虽然他的背脊弯了，可他真真是行的端，行的正。可他有时候会好过头，估计他心里的世界总是相信着美好，辛辛苦苦几个月在工地干活挣得钱，工头答应早早会给了他，却哄了他好几次，他竟也不怒，直说“人也不容易，又不是老板，人要相互体谅”。他二小子跟他说，人有时候得硬点，对别人不能那么宽容，他却笑笑，“瓜人，你不懂，好是好换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
　　五爷一直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一直努力着行在人前。九十年代，村里刚通电，他用他的录音机放着磁带，就是刘德华，张学友的歌，这也是后来他的儿子们喜欢华仔，学友的一个原因吧！后来有了彩电，影碟机，开始光盘，他总爱买些有美女跳舞的碟片来放，所以他的二小子从那时起，就学会了怜香惜玉。什么卓依婷，孟庭苇，那英，韩宝仪，邓丽君等等，就是这么个爱好声色的男子。
　　都说做过痞子的绅士更有魅力，更有味道。那么五爷年轻时的荒唐，和现在中年的稳重，就是一个二流子变成绅士。虽然这个绅士会有点土，可他总努力走在人前。虽然这个绅士不高，可他总想办法硬着腰杆。虽然这个绅士有点穷，可他总在努力过上好日子。
　　关于五爷，我所描述的这一切当然远远不够，只是这么一气呵成写五爷，就只能把那些主动浮现脑海的人事放在这里。若问我为何这么熟悉五爷，只因这五爷，他是我父亲，我就是他那二小子。
　　五爷，我的父亲，我心里的太阳。总在无助的夜里照亮我，总在寒冷的时候温暖我。只是时光已在他身上留下许多痕迹，我不能祈求时光倒流，只是想着它能慢点，好让这给我光明和温暖的男人能受到我的回赠。
　　从不曾表达爱意的我，想以这种方式，将我浓浓的爱献给我的父亲，我心中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2015.3.19 01:19 写给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