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常生》萧时一

2、（二）

　　雁荡山一处私塾内，坐着十余个稚童，台上站着一位教书先生。
　　先生眉目疏朗，眼神明亮，肤如凝脂，唇若涂丹。他身穿青色加厚长袍，脚着厚底玄纹棉靴，左手执书，右手背于身后，看着稚童们缓缓念出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声音醇厚，如一杯温酒。
　　学生们跟着他念着诗，声音杂乱，却清脆响亮，他不禁好笑，无奈摇头，余光却扫到私塾院子外的一抹身影。
　　他转头去瞧，果真看到私塾朱红色的大门边站着个少年。
　　少年头上带着顶墨色绒帽，身披深棕色棉絮大衣，靠在朱红的门上，低头看着脚下白茫茫积雪。
　　他心下一动，打断还在念诗的孩子们，告诉他们今天的课程就此结束并叮嘱他们好好背诗后便开始收拾课本准备出门。
　　孩子们听到放学的消息，高兴欢呼着跑出了私塾。少年听到声响便抬头朝学堂处看，看到男子出来，他高兴的笑起来，就像刚才因为提前放学而欢呼的稚童们一样，大声呼喊着，“韩峥，韩峥！”
　　声音嘹亮，有如钟鸣。
　　韩峥看到他边喊边挥舞着双手，也跟着微微笑起来，他穿过学堂前的院子，一步一步，踩着积雪朝少年走过去，北风呼呼刮过，把他在室内存得的一身温暖刮得所剩无几，真冷啊。
　　他加快了步子走到少年身边。
　　“常生，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他看到常生脸上被风吹的发红，有些心疼，便把双手放在他的脸上帮他捂着。
　　常生感受到脸上的手也不甚温暖，就把自己的双手也放在韩峥手上，又帮他捂着。
　　“韩峥，今天下雪了，我怕你冷，我就来接你的。”说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头上的绒帽取下来为韩峥带上，又把身上披着的棉大衣脱下来要为韩峥穿上。
　　韩峥见状连忙推拒，本应该自己这个做大哥的给弟弟添衣，怎么还能反过来让弟弟的衣服为自己御寒。
　　常生却不听，坚持道：“不行的，不行的，韩峥你冷！”
　　韩峥心绪微动，心脏涌起一股热流，感觉涩涩的。他还没回过神，在这怔愣间，常生已经把大衣披到了他身上。
　　他不明白心里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是抓起常生的手，紧紧的，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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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私塾到家的路上经过了一片树林，这片树林不常有人，不过深山里面，鲜有人迹也很正常。
　　但韩峥近来听说这树林里曾有野兽出没，他怕常生独自一人穿过树林时会遇到，便对他道：“常生，你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常生听不明白韩峥话里的关心，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傻，怕学生们看见了会嘲笑，于是小声道：“……哦。”
　　韩峥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他不经意捏了一下常生的手，好笑道：“常生，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怕这树林里有野兽，冬天天黑的早，我怕它们伤了你。”
　　常生这次听懂了他说的话，有些开心韩峥不嫌弃他，又有些开心韩峥念着他担心他，这让他更加想对韩峥好，他高声道：“我不怕的，韩峥，我习武的！”
　　对了，韩峥想起来，常生在两年前就开始跟着隔壁的张猎户习武，如今已经练得胸脯横阔。他转头看常生，发现不知不觉中，常生竟然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自己七尺男儿不过才及他的耳朵尖儿。
　　他的常生长大了，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怕被抛弃两眼含泪的少年了……
　　韩峥这样想着，不觉得自己十分欢喜，倒叫他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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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峥牵着常生回到家时，已经是申时末酉时初，冬天黑的早，现在天已经暗了下来。
　　他回书房放下课本，出来时看到常生正在生火做饭，他的动作十分娴熟，一点也看不出他脑子异于常人。
　　说起来，这两年常生在韩峥的教导下学会了很多，虽然常生学的很慢，但好在韩峥有耐心，一点一点的教，一遍一遍的重复。
　　两年前常生学不会时总是急的要哭，那时韩峥就陪在旁边低声安慰，声音淡淡的，轻轻的，温柔却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常生做饭也是韩峥教会的，不过其实他刚跟着韩峥时，韩峥也不会做饭。
　　韩峥以前住在京城的大宅子里，吃饭做饭都有佣人伺候，但是现下就他和这个小傻子相依为命，他只能自力更生。刚开始，就像其他初学做饭的人一样，韩峥做得难以下咽，常生刚吃一口炒白菜，脸就皱的像吞了黄连，但他没有吐出来，又大口吃了几口米饭，和着吞了下去。
　　那时常生心性还不成熟，却不舍得让韩峥伤心。韩峥看的明白，所以在那时，他就暗暗在心中发了誓，一定要对常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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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后，韩峥照例去书房预备明天要教授的课程。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书房里没有光，韩峥点了一根蜡烛放在桌上。屋外北风劲吹，虽说关了窗，但有时风还是会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吹的烛影微微晃动。
　　韩峥眼睛被晃的有些酸，起身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他从书房出来时没看到常生，走到里屋去拿大衣也不见他踪影，拉开大门，发现常生正蹲在走廊屋檐下。
　　他把大衣给常生披上了，然后学着常生的样子，蹲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黑暗中一朵一朵的白花缓缓落下，又下雪了。
　　韩峥看了一会雪，突然想起了刚才回来时常生的误会。他担心常生心里一直没底，于是把头转向常生，轻声道：“常生，你不要多想，我从来不曾嫌弃你。”
　　常生听到他说话，终于把凝在雪花上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此时他笑容还没有收起，嘴角微微翘着，眼睛弯成月牙，仿佛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韩峥怔住，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而且就算有时我唤你小傻瓜，那也不是在骂你笨……明白吗？”
　　常生不懂，问他：“为何你唤我傻瓜还不算骂我？”
　　韩峥又顿住，他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沉吟道：“因为这是亲密的人之间的爱称……”
　　于是常生又笑起来，眼睛里闪着碎星，语气欢快道：“我知道了，韩峥，我也十分欢喜你的！”
　　韩峥缓缓抬头，看着常生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能动。
　　他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有魔力，要把自己吸进去，同时他感觉血液微微发热，好像连它流过的痕迹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韩峥眼睛扫过常生的唇，产生了某种冲动。
　　恰是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冰凉的雪花打到韩峥身上，冷的他一哆嗦。
　　他眸子黯淡下来，让心口那股燥意慢慢散入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