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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ART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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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死一般的沉寂,那三人都自顾自思考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没人提出疑问。姬无氏见状,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说道:
“这已经不是我拆的第一个盒子了。”
郑执忽然抬头瞪着她,面色很可怕。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目布满了血丝,脸色偏又白得吓人,反复多次深呼吸终是慢慢平静下来。易之见他那样,知道他是想起了心结,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后还是替他问了出来:“十三个月前,美墨边境的那场清道战,和你有关吧?”
姬无氏静静地看着郑执,那双深邃的双眸叫他不敢与之对视,然而不知什么原因,郑执就是无法别开视线,只能任由那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目光将自己审视透彻。渐渐地,郑执在那无波无澜的目光中慢慢平静下来,才听少女不答反问:“你的心病,就是在美墨边境惹上的吗?”
一瞬间仿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郑执嗫嚅着,双眼空洞地蠕动着嘴唇却无法吐出一个字,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十三个月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被血与火焚烧殆尽纠缠毕生的噩梦。
“我……我只有一个问题。”郑执慢慢回过神来,仿佛刚自水中打捞出来,汗湿了全身。然而他一眼就看到那双沉默得叫人心安的眼眸,仿佛自始至终它就不曾从自己身上挪开过视线。盘踞周身的冷意与痛苦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消失,郑执一字一句地确认,“三十四号文件,和美墨边境……我们的敌人是相同的吗?”
“本质是相同的,都是那个庞然大物,唯一的区别在于,你招惹的是外围的工蚁,我却要在被兵蚁追杀的情况下颠覆整个蚁巢。”
怔忡,疑惑,思索,了悟……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后,最终所有不安与后悔尽数回笼,此刻郑执真正恢复平日里那个冷静稳重的一流刑警,不再轻易受纠缠十三月的心病所扰。和少女一番对话,他明白,复仇非一朝一夕,更何况他与姬无氏要面对的或许是难以想象的巨物,必定要经过多番慎重思考制定对策才能有与之一战的机会。想要完成他毕生所愿,偿还自己的罪过,只有先将自己整顿调理成最佳状态,才有那些微的一搏之力。
易之将郑执的变化看在眼里,虽不说话,因为八音盒的事一直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褐色的眸中,似乎有种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
“说回来,八音盒里还有这个。”自口袋中将那薄如蝉翼的黑色芯片掏出,易之将其放进少女手中。少女修眉紧蹙,隔着透明塑料袋专注地查看芯片,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将其放下,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所擅长的范畴,它不属于任何一种电脑配制,也不是主板芯片,不过……我大概知道谁对它略有造诣。”
“那便交给你了。”
持笔在白纸上迅速画出数张草图,少女看向梁楸,梁楸会意走到她旁边,低头看向草图,那赫然就是方才的两种箭矢结构图,短箭上三十六关节,长箭上四十九处,均仔细地标明用何种角度多大力道可以将关节还原,并最后将箭矢恢复成八音盒的其中一个部件。将草图交给梁楸,少女道:“你把那些箭矢全部归位,最后组装八音盒由我来。”
梁楸看了眼易之,易之微笑颔首,“找些信得过的弟兄,按她说的去做。”
少女交代完,便走进了卧室,片刻后竟是穿戴整齐拎着包走了出来。易之愣了下,站起身叫住准备出门的她,“去哪?”
“我需要在商场关门前把电脑和手机买回来。”少女停步,淡淡道。
“现在才晚上七点,最近的电脑城九点关门,你昏睡了十一个小时还滴水未进,先过来把阿婶给你煲的汤喝了垫胃,我们再一起去。”易之走上前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桌边坐下,并将保温提桶里的汤盛了出来,盛了满满一碗桂圆红枣,带着热度的香味顿时弥漫开去。郑执吹了声口哨却被易之白了一眼,他将汤匙塞进少女手中,方才慢悠悠地对郑执道:“没你的份。”
晚八时许,一行人在M镇最大的电脑城陪姬无氏选购电脑,郑执和易之并肩走在少女身后七米开外,梁楸则静静跟在易之背后。
“喂,易之,你看她走路是不是有点奇怪?”一直盯着少女背影的郑执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询问身侧的易之,“她的姿势好僵硬,感觉膝关节根本没伸直啊!”这么说着,他转头看向一边商铺光滑玻璃上倒映出的三人的身影,仔细观察了易之与梁楸行路时的步伐姿势后越发肯定地说道:“正常行步时,膝关节都会随着步伐迈进反复由弯曲到伸直,小腿与大腿之间的角度也会在一定角度与180度之间来回变化,可是你看她……”易之闻言看去,便听郑执顿了顿继续说,“她的脚,从未伸直过。”
“你想说什么?”视线从少女的背影落回郑执身上,易之挑眉。
“她这样,感觉好像是受过严重的腿伤并落下了后遗症,说得难听点,有点轻度残疾。你不可能没发现吧?”郑执皱眉,思索了片刻后慢慢说来,“看情况很像子弹射入关节伤及半月板未能及时得到救治,导致无血液供应区损伤严重,最终影响关节屈伸。”
“你还漏了一个细节。”易之眸色微深,悠悠说来,“仔细看看她前进的方向,有没有发现什么?”
“啊……我看看。”郑执闭上嘴,好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惹得少女感受到那几乎可说是灼热的目光停步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郑执一眼,郑执忙赔笑,少女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走进旁边的店铺中。
“曲线前进,约二十三步会向左跨小半步。”一直沉默地听着二人对话的梁楸冷不丁开口,郑执猛地反应过来,接话道:“除了注意到走路姿势不对劲外无法一下看出这个特征,是因为她一直在自我调整?”
“这半步,和走出鬼打墙那至关重要的‘半步’性质相同。若无这个调整,你恐怕会在注意到她行路姿势的问题前,先发现到她无法直线前进,只能在特定范围内绕上一个很大的圈。”易之抿唇盯着玻璃门后少女和店家交谈的身影,淡然总结,“她的问题,远不仅仅是枪伤那样单纯。”
郑执抬眼看去,却忽然一惊,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买好了电脑站在了三人面前,甚至不需要店家帮忙分割磁盘,直接抱着纸盒就跑了出来。将手中的电脑塞进郑执怀中,她轻轻一旋身,便钻进隔壁的店面。
看着她数了数十张钞票递了出去,郑执咋舌,虽然知道她很谨慎,不想让追踪自己的人通过任何可查记录窥探到自己的行迹,可是购买电脑手机还坚持付现……有点太拼了吧?侧目看了看她斜背的挎包,郑执有些想不明白看上去那么小的背包是如何承载那么多现钞的。
“都买好了吗?”少女走出店铺,易之笑问道。少女正将手机开机,屏幕上出现“无SIM卡”的提示,不待易之提出去买卡,她便摸了摸口袋,竟是摸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电话卡,点头道:“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梁楸带着电脑去取车,少女和易之二人则在电脑城门口等待。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少女低着头操作着新买的手机,迅速破解了信号最强的加密WIFI后开始下载一应必备APP。易之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梁楸会出现的方向,郑执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女的双膝,踌躇许久后终是开口:“你的膝盖是不是受过伤?”
“喂!”完全没想到郑执竟然这么唐突地问了出来,易之皱眉,不悦地打断他后面想说的话。少女动作一滞,抬眸看了看郑执,发现他正一脸严肃,又望望易之颇恼怒的模样,竟是勾唇笑了笑,淡然道:“没事的哦,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了。”
“啧。”狠狠刮了郑执一眼,易之转头对少女微笑,“你别在意。”
“很像残废吧?”关了手机屏,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三人之间正尴尬着,没想到她冷不丁就这样说了出来。易之的眼刀向郑执甩了过去,郑执也意识到自己举止的不妥,正欲开口,少女却已说道:“那次大难不死后,就变成这样了。十一年来,一直如此,无论我怎么努力导正,都是这幅德行。”
“去看过医生吗?”易之问道。
少女抿唇摇了摇头,眼里带了丝自嘲,“你觉得我这种体质,全身的血液都坏掉了,去了医院还回得来么?那些医生非得把我架到实验室不可。”
易之不再说话,只是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少女无甚反应,盯着手中的黑屏手机发呆。不等易之将第三道眼刀扎向郑执,那边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梁楸将车开了过来。
几人坐上车,梁楸问道:“回小不夜城吗,易少?”
“先去古伯那儿一趟。”
梁楸自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姬无氏,她虽半靠在车门边一手支着下巴,一双黝黑的眸却是通过后视镜盯着梁楸,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感觉到一阵恶寒,他不敢再与之对视,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底底回应:“是,易少。”
车子在一栋造型典雅大气的白色建筑前的大道停下,黑色的雕花铁门自动打开。一路将三人送到建筑物大门前,梁楸便开车走了,说是在车上等他们。少女跟着易之二人下车后便打量起这栋在黑暗中依旧恢宏端庄的巴洛克式建筑。周围很安静,可以听见悦耳的虫鸣和风动草木的轻音,乍一看这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别院,可是那隐于夜色几乎三步一哨,十步一岗的森然戒备,以及几乎在她露面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数道探视目光,都叫她明白这里的不同寻常。
三人走进大门,内里是有别于外界的灯火通明,偏得从门外完全看不出里面这般亮堂。建筑物内部的装修同样简约大气,白色为基调,门墙基本上都是及腰高的墙墩和全透明的玻璃,使得一眼看去似乎视野辽阔无比,众多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纷纷忙碌自己手中的事,三人进来并未引起多大骚动。易之打头,少女紧跟在他身后,郑执则落后少女两步,三人就这么到了二层的某个诊室中。
和一楼有所不同的是,二楼不但光线昏暗而且保密措施极为苛刻,划分隔间的墙面都经过特殊隔音处理,走廊上还有明岗,各个黑暗的角落则隐匿着几不可查的强大存在。几人走到二层最内处的房间,易之敲了敲门,几秒后里面传出老者和蔼的声音:“进来吧。”
门被推开,室内光线很亮,少女眯起眼,跟着易之走了进去,郑执将门关上并反锁,随后守在了门边。
回头瞅了郑执的奇怪举动一眼,少女看向室内那个清瘦老者。苍苍白发却坐姿端正,挺直的背脊隐约可以见当年的军人风采,精神矍铄而神情慈祥,是一个叫人讨厌不起来的老人。
老人正微笑地打量自己,随后看向易之:“易仔啊,这个时候到古伯我这里,又在哪受了什么伤不敢去医院?”说罢伸手一请,叫二人坐下。
易仔?少女眨眨眼,眼底滑过一抹笑意。
易之在桌案前的凳子上坐下后,偏头示意了仍旧站着的少女,回道:“不是我受伤,我想请你帮忙看看她的脚。”
老者闻言看向少女,站起身后点点头,温言道:“小姑娘,走几步看看。”
自门边走到桌案,再由桌案走回门边,待姬无氏二度走到桌案前,老者开口道:“好了小姑娘,现在这里坐下。”
少女依言走上前,坐在老者面前的凳子上。古伯蹲下身,左手握住她的脚踝,右手在膝关节处揉按几下,一边不时抬头询问少女是否有痛感,少女均是摇头。末了他又叫少女并作二郎腿,在测试过膝跳反应一切正常后,陷入了沉思。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叫少女站起身走路。在某个瞬间忽然喊住她:“小姑娘,就这样走,不要刻意跨步。”
顿了顿,姬无氏点头。没了左跨一步的动作,她便不由自主地走出曲线——一个半径极长的正圆——并且偶有晃身。有了初步判断,古伯叫少女在易之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沉吟半晌后才对易之说道:“小姑娘的腿,没有问题。”
“那……”门边的郑执忍不住插嘴,又立刻收住,老人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仔细检查过,小姑娘膝关节一切正常,肌腱也未有拉伤,应该也不是骨头的问题。”迟疑片刻,老者看向少女,语气更加缓和地问道,“小姑娘,你这个状态,持续多久了?”
“十一年。”
“早年可有撞击过头部?”
“未曾。”少女半垂眼帘,叫人看不出神情。
“无意识圆周运动和规律性失衡,怕是小脑受过伤,具体还得照过CT才能知道。”老者的目光似乎带了一种压力,叫少女慢慢绷紧身体,易之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拍了拍她紧握的拳头,温和的目光让她慢慢放松下来。观察到二人的互动,老者目光一缓,却是凌然问道:“姑娘你,可有注射过神经毒素?”
室内气压骤降,危险的气息自少女身上炸开,却在瞬间收拢得一干二净,仿佛方才瞬间的如芒在背只是错觉。二话不说站起身,少女推开守在门边的郑执,迅速解除反锁推门而出,郑执不明所以,却还是连忙跟了上去。少女走得极快,郑执不得不小跑跟上,几乎在瞬间二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易之见状,起身告罪,却被古伯叫住。老者威严的目光看着大开的门,声音带着一股威风不减的魄力,却是声声叮嘱:“那个姑娘不简单……如果我的判断不错,你最好立刻和她划清界限,切勿纠缠,免得失了性命。”
“谢谢古伯关心。”欠了欠身,易之微笑,褐色的眸中神光难以捉摸,“不过在我把她捡回家的时候,便已无界限之说了。”语毕,他转身追了出去。
望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古伯嘴唇紧抿眉头紧锁,许久之后终是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我古越钦过了这十数年清闲日子,也是时候陪年轻人们玩闹一回了……”
尽管郑执反应迅速,在发觉姬无氏的异常后立马追了出去,但是一出这栋建筑物,身前那道影子就突兀地人间蒸发。他在门口站定,光线随着身后大门渐渐合上而慢慢消失,四周很静,听不到人声,甚至连虫鸣都不知不觉低沉,空气停止流动,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兽,有什么在酝酿生发。
神情有一瞬恍惚,眼前的氛围,竟和十三个月前那个血腥的,战火连天偏静默无声的夜晚重叠。郑执在原地深呼吸数次后,抬步走向黑暗深处,那个让他内心剧颤的压力中心。
脖颈传来寒意,仿佛冰冷的蛇躯慢慢绞紧,郑执觉察到视线一抬头,便见那背光蹲在墙头的小小身影。清冷的圆月成了她的背影,黑色的轮廓下,一双黑眸似乎散发着骇人的光芒,仿若择人而噬的猛兽,只要一点点刺激就会瞬间暴起。
黑影所在的墙角,重叠着几个被撂倒在地的暗哨,生死未卜。空气里并无血腥味弥漫,郑执略一侧目,顿时心安:这几人只是晕过去罢了。
“咔……”无比寂静中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让郑执明白自己并未失去听觉,然而很快他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声音不断自那逆光的身影处传来,少女一瞬不瞬地盯着郑执,目光漠然,仿佛看着死物。
——那分明是一颗一颗地将子弹填充上膛的动静!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前方的黑影也将目光投向不紧不慢踏步而来的人,郑执回头,便见易之踏月而来,一身白衣在黑暗中晕出朦胧的光影,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褐色的眸在月光下仿佛琥珀一般明亮温暖。他在郑执身侧站定,仰头看着少女,看着那双深潭般的眸中满含的戒备与惶恐,以及她半举的握在手中折射泠泠月光的手枪,枪口寒芒以极细微的频率在颤抖,这一切的一切都揭示了隐藏在那样强大气场下宛若惊弓之鸟般慌乱无措的内心。易之缓缓开口,语气轻柔似不忍惊扰憩于树叶背面的蝴蝶,一双手也对着少女和她的枪口慢慢伸出,敞开胸怀:
“回来吧,小蝴蝶。夜露深重,莫让寒气侵袭了你的翅膀。”
黑影一动不动,却有虫鸣渐起,生机回归。
“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嘴角的笑意扩大,易之定定地看着少女,褐色的眸明亮得叫人无法直视。
一道轻盈的风拂面,郑执目瞪口呆地看着易之以怀柔攻势成功安抚了即将暴走的少女,还未来得及开口调侃正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姬无氏抱个满怀的易之,却见易之脸色一变,蹲下身让少女靠在自己身上,扣住她的双肩轻晃,哑声低唤:“……小蝴蝶?快别开玩笑了,把眼睛睁开……”
郑执上前,见少女竟又不省人事和易之对视一眼,他伸手试探鼻息……被易之啪地拍开手怒瞪,易之猛地抱起少女站转身,几步走回建筑物前,气势汹汹地用脚踢开大门,直奔二层。
一层的科研人员都被这个动静惊得停下手上的工作,纷纷看着那去而复返的三人。易之冲得极快,眨眼就没了影,郑执落在后方不得不对那些科研人员连连摆手抱歉,随后也是疾步上了二层。
一进诊室就看到老者正在用纸巾擦拭桌面上的咖啡,郑执愣了愣,随后明白易之的举措八成将老者惊了一跳,不由得莞尔。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少女面色不正常地绯红,呼吸急促浅短,老者见状忙让易之将少女平放在病床上,用耳道温度计一测——竟已高烧40度。
古伯面色一沉,急急转身走进里间的药柜前,取出注射器开始调配退烧针。不消半刻又走回来,易之见到老者手里的注射器,忙将其拦下,对古伯摇头:“她……不能见血。”
“凝血慢吗?安心,我有办法。”古伯推开他,走向少女却又被易之拉住。易之急了,手上力道一下没控制住,疼得古伯皱起眉头,“不!她的血很特别,你不能采取注射的措施让她退烧!”
看着易之眼里的坚持,古伯终还是将易之的手甩开,拿着注射器转身走向桌案前的电话机,拨通后连声下令:“迅速带上我说的这些东西到我的办公室来!立刻!……”
一通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后,姬无氏的烧总算是降了下来。这期间她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半眯着眼四处看了一圈后又睡了过去,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往日的凌厉冷然被雾化成小动物般的无助。古伯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孩子……一直以来都高度戒备着,警惕着环境与周遭人事,从未曾让自己好好休息。身体素质如此孱弱的情况下精神却一直紧绷,最终在先前的试探中崩断了那根弦。而后易之那小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这孩子从失控状态下唤醒并带了回来,其后果就是方才那般:一直以来的逞强在完全放下戒备精神松懈的刹那,长久积压的病痛瞬间将她击垮。
“古伯,蝴蝶她的情况还好吗?”易之忽然打断了老者的沉思,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询问。
古伯看了眼顶着冰袋在床上呼呼睡去的少女,抿唇摇了摇头,易之见了脸色愈发难看,“虽说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她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必须要好好调理,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
易之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随即问道:“如何调理?”
古伯不急于回答他,而是思索片刻后反问易之:“这是她第几次毫无预兆地睡去了?”
“算上第一次见到她,这是第三次。”
“都是在什么情况下睡去的?”古伯有了计较,追问道。
“第二次是在高强度运动且失血,脱离危险后晕厥;第三次是方才从高度戒备到放下警惕的瞬间,第一次虽没直观看到,大概也是长时间疲劳后暂时安全的状态,那时她正被人追捕,我把她接回了家,在车上就睡着了。”
“睡眠状态呢?”
“看上去睡得很沉,但是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刻惊醒。”易之顿了顿接着道,“我向来起得早,她在我家住下的那几天,都是早于我醒来。”
古伯在桌案前的靠背椅坐下,长叹了口气揉揉眉宇,叫易之也坐下后才慢慢说道:“小姑娘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没有猜错的话,她平时也不注意营养的摄入,再加上过量运动,如何能不生病?”
“虽不能血检,但是我可以初步断定,她的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了,那种突发的晕厥,都是自发的保护机制,就像即将耗尽的电池挣扎在最后百分之一的电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电关机。”
易之静静听着,在古伯长时间的停顿时终于问道:“如何调理可以最快恢复?”
“食补有些慢了,但是还是得同时进行,我这里先给她开一些口服的营养剂吧,每日一支,在高强度运动前记得补充一只,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即抛型充电宝。”古伯打了个哈哈,随后又严肃道,“同时你要想办法让她能好好睡觉,就算目标再宏大,身子搞垮了一切都是空谈。”用口袋里的钥匙打开桌案右手边的抽屉,古伯取出一个白色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向易之,“这营养剂虽还在临床测试,但小姑娘的情况只有这种高度浓缩的试剂才可以快速滋润她那孱弱的身体。”
易之将小盒子收下,见老者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病床上肤色苍白如纸的少女,想问什么却还是放弃了。古伯将目光落在易之身上,沉吟许久后也只是叮嘱了一句:“既然决定深陷其中,就好好待她,她和你一样,也是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病房门轻轻开启,从门缝中隐约可见那靠窗病床上沉沉睡去的人儿。来人也不上前,就这么透过门缝静静注视着,一动也不动。
天色尚早,外头的光线透过白色窗帘进入室内,营造出朦胧的光与影,让人不忍心打破室内的安静宁和。许久许久,房门无声关上,仿佛未曾有人到访。
越奚推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到那个侧坐在全开窗户窗棂上的少女。她将黑发高高绾成一束,右脚支起,手肘搁在膝盖上支着脑袋看着窗外,风轻轻吹起她的发梢,一种不同于三个月前的蓬勃活力洋溢在她周身,仿佛一朵盛放在朝阳下的锦葵。听得推门的动静,少女转头看来,一双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带着惯有的凌厉冷然。在看清走进房内的老人后,她眼中的锐利化去半分,不动声色地将垂于窗外的手收回,手枪别回腰后。
“小蝶醒啦……诶你这孩子,病还没养好怎么可以吹冷风呢!”老人笑容满面地踏进屋,忽然面色一肃,几步冲上前抓住少女的手腕,皱着眉关切地絮絮叨叨,“你看看,手这么冷!赶紧下来把窗户关上,初春的风是可以吹到骨头里去的,别又病倒了叫阿婶担心……”
少女乖顺地跳下窗棂,老人碎碎念着去将窗户关上,又走回来用温暖的双手暖和着少女被风吹凉的脸颊,少女看着老人忙活,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悠然的弧度。
易之走进病房,一眼就看到少女嘴角的笑意,忽然就觉得心情愉悦。少女忽然看向他,眼里清晰深邃的复杂神色叫易之脚步一顿,随后缓步走来。
“你终于醒了。”在少女面前站定,易之双手环抱胸前,微笑。阿婶此时正在病床边的餐桌上忙活着将保温提桶里的汤羹盛出来,少女往那处看了一眼,回视易之:“我睡了多久?”
“退烧后睡了三天才醒,一直处于那种状态,我没将你唤醒,之后你休养了三个月。”易之说着,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小步。
少女挑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好笑:“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把你怎样。”后退一步靠在窗边,她闭眼仰头,脖颈优雅修长的弧线毕现,“反而要谢谢你,很久没这么轻松了。”
易之嘴角的笑意更加轻盈几分,他正欲伸手抚摸她的脑袋,互听一旁阿婶带了几分火气的叨叨:“小蝶你这孩子真是!别靠墙站着啊,墙多冷呐!还有你,小易,你也不说说小蝶!”
二人都被这一吼吼懵了,面面相觑后纷纷苦笑。少女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接过阿婶递过来的隔热碗,碗里是一盅滴鸡精,散发着袅袅热气的琥珀色液体芬芳扑鼻,她深深吸了一口香味,莞尔对阿婶笑道:“让阿婶费心了。”
脸上怒气在这个微笑下淡去,阿婶点点头,“快趁热喝了,还有点心也别忘了吃。”说着,她从食盒里取出几样刚刚出笼的港式早点,模样精致诱人叫人食指大动。叮嘱了几句后阿婶向房门走去,还不忘回头提点提点易之:“多管管姑娘家,她不爱惜自己就靠你好好关照了,要是再让她生病,阿婶我要你小子好看!”
易之抓抓后脑勺应下,阿婶站在门口叮咛姬无氏注意保暖,少吹冷风后,颇不放心地又将他俩挨个看过一遍,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