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PART 32 ...

  •   跨过鸟居,是另一个世界。

      一切正如浮世绘下的东瀛夜市,伴着阵阵悦耳虫鸣,这个有些闷热的夏日夜晚被满目繁华点亮。空气交织着各色小吃的香味,穿着浴衣的男女三五成群,或游荡于摊贩之间,或倚着樱树言谈甚欢,一张张青春的脸上布满笑容。带着妖怪面具的小孩追逐嬉笑着跑向远方,手里还拿着棉花糖。当二人出现在长街入口时,悬于道路两旁的纸灯笼忽然逐一被点亮,一盏一盏通往远方,受到光线的刺激,少女不由眯起眼,耳畔传来易之的轻笑:“独特的欢迎仪式。”

      虽没有三月樱花烂漫,夏夜祭典还是保有其独特的东瀛文化。满目所及穿着浴衣的男女与戴着彩绘鬼面的孩童让人恍若置身盂兰盆会,又好似误闯妖怪的庆典,饶是素来淡定的少女亦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一双墨色的眸睁得大大的,映出过路小摊上的满目玲琅。糖果铺子上的和菓子、苹果糖和棉花糖精致可爱,旁的章鱼小丸子围满了人,阵阵香味从拥挤的人群中传出,对面的铁板烧铺子亦人头攒动,少女看看这又瞅瞅那,好奇宝宝般亮晶晶的眼睛让易之止不住地扬起嘴角,他忽然停步,对摊上穿着浴衣围了围裙的学生摊主道:“老板,请给我一个。”

      看着塞到手中的苹果糖,光滑晶莹的红色糖面映出自己被扭曲得有着滑稽的脸,少女抬头,“糖?”

      “尝尝看。”易之微笑鼓动。

      狐疑地瞥了一眼易之,并未从他含笑的眸中看见丝毫戏弄,少女又看了看手中的苹果糖,甜甜的香味终究引诱她樱唇微张,在其上印下一个小小的可爱牙印。甜蜜的糖与酸甜多汁的苹果结合出奇妙的口感,在味蕾上绽放出清爽香甜的滋味,少女咂了咂嘴,眼角余光偷偷望向易之,见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另一处摊贩,于是再次悄然迅速地咬了一口苹果糖。

      怀中人儿的小动作怎能逃过易之的注意?他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却只是再次递来一些美味的吃食。很快少女手里便塞满了各色香气四溢的串儿,见易之还想继续他的投食工作,她忙不迭地出声制止:“好了好了,太多了拿不下了!”

      “无碍,我帮你拿着。”说着,易之腾出一只手,唯以左臂将少女收于怀中。他的臂膀很有力,少女丝毫未觉颠簸,即便如此,一路走来二人亲昵的举动还是引得周围的人频频望来,女子们羞红了脸掩唇与身旁伙伴低语,时不时将并不友善的目光投向少女。眉微蹙,不待她出声,易之的声音便已淡淡传来:“不用管他们。”

      “嗯。”咽下口中的食物,少女持着串串指了指一旁的樱树,那个角落相较被纸灯笼的光照亮的长街而言显得更为僻静,树下有休息用的长椅,很适合坐下来安静地吃东西,“我们去那儿吧。”

      “好。”易之依言行去,将少女轻轻放下,安置于长椅上,“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足够了,再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少女偏头示意身旁的空位,易之于是在她身边坐下,“家变后,我还是第一次来夜市玩。”

      易之看少女盯着远方热闹的祭典,墨色的眸有淡淡灰色情愫流淌,大手抚上她的头,他亦是望向远方的繁华灯火,“有机会带你去台北,那儿的夜市比这里还要热闹,有很多世界各地的美食,各色有趣的游戏摊贩,从街头走下去,每个小摊买点吃的,走到一半就饱了,但是眼前还有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足以让你流连忘返。”

      “嗯,我知道。”少女看着手中的美食,咧了咧嘴,墨色的眸中却无笑意,“我应该记住的,台北的夜市。”

      “以前去过?”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过,现在想来,就像易碎的梦一样美好。只记得一条走不完的路,两旁布满贩售美食的小摊,摊子上的灯光照亮了黑夜……”顿了顿,少女用竹签戳了戳章鱼丸子,嘴角抿出一个淡到透明的微笑,“人很多,多到一不小心就容易把孩子弄丢,所以父亲一路抱着我,我的视野因而开阔起来,一下就从众多摊贩中发现了卖麻糬的大伯……麻糬听过吗?一种用糯米为原料制成的甜食,裹上砂糖或花生粉,绵乎乎Q弹Q弹的,印象里只要吃到它,我就很满足。”

      易之眸中露出思索的神色,旋起身道:“坐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

      少女尚未自回忆中抽身,只是乖顺地点点头。有多久了,自她本该拥有的幸福被残忍撕碎,沉沦于血与火中年复一年,年幼时的美好回忆已然成了她的禁区,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陷阱。经历无数次的生死挣扎后,她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还能坦然面对,面对幸福不复的灰色未来,面对非生即死的漫漫前路。在一次又一次累到精疲力竭,脱力地躺在血色纵横的尸山骨海中时,记忆深处的美满被她层层深埋,逐渐落满尘埃。若非如此,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怕会不受控制地迷失其中,甚至就此失去再度站起来的勇气。墨色的眸有些空洞,她盯着足前寸许的地面,没想到今夜,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能如此平静地回忆过去,用说书般的口吻将其再现,没有痛彻心扉,亦未曾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仅仅像与分别多年的朋友重逢,淡淡惋惜伴着怀念。远处灯火将樱树的婆娑树影投下,这幽静的角落里竟有几分鬼影憧憧。

      绛紫衣衫之人看见少女时,她正低着头独自坐在黑暗中,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精致而空洞。原本漫无目的迈出的脚步一顿,男子将手拢于广袖中,隐去指间戒指森冷的黑色幽光。

      “原来你躲在这里。”

      陌生的声线,带着危险的气息,少女面色不变,将食物吃完剩下的细长竹签整齐地码放在章鱼小丸子的纸盒中,抬眸看去。来人逐渐远离了灯市,目标明确地向自己所在的角落而来,最终停于三步之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少女淡漠回视,目光被对方面上所戴的鬼面具阻挡,无从探寻其身份,甚至连他的眼睛都不能清晰地看见。一股凉意将她锁定,仿佛无孔不入的剧毒,在这有些闷热的夏季夜晚,无端让她战栗。

      虽然声音是陌生的,那个人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极端危险,带着致命的黑色吸引,仿佛成瘾的罂粟,对方是敌非友。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冰凉的视线落于少女双足,来人低低地笑,“你此副模样,甚至不配这个躯壳动手,随便扔河里都能至你于死地。呵,差点忘了,单单如此并不能真正地‘杀死’你。”

      少女将膝头的纸盒轻轻放于一旁,右手悄然缩回袖中,那阴鸷的声音却阻断了她的动作:“我劝你别亮出你的爪子,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况且……今晚我也不想见血。”

      少女暗暗咬牙,缓缓放松手部动作,微不可觉地让匕首滑落掌心,熟悉的握感让她心头大定,转而望向对方的眸子愈发平静无波,似乎并不害怕此时与他的独处,“你有什么打算?”

      来人看着她,周围的气压渐强,他慢慢将藏于袖中的手伸了出来,少女随着他的动作握紧了匕首,只要有任何不对她势必会立刻甩出雷霆一击。他不屑于她的防备,只是从容地伸出食指指向她的心口,其上一枚散发着乌黑光芒的戒指熠熠生辉:“我已寄生于你,随后自然是要逐渐消磨你的神智,一点一点蚕食你的理性,最终将你蛀成一具空壳。”

      瞳孔蓦地细若针尖,少女周身空气慢慢沉淀下来,逐渐地让夜风都为之停息,她缓缓眯起眼,直直看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你是谁?”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对方反问,鬼面具上绘制的狰狞笑容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不要妄想对我使用瞳术,以你那副陷入沉睡的身躯,根本无法施展它。”

      少女垂下眼帘,默默不语。本在看清对方食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时,她便已经知晓来人的身份,但几句交流下来,她却敏锐地感觉到违和之处。

      就好像……有什么用对方的身体,通过他的意志向自己传达模糊的信息。他所言之话虽像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然而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少女隐约觉得,自己熟悉这种感觉,这种意志被控制的不真实感,明明自主地掌控一切行动与应答,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悄悄地下达命令,影响决断的同时将那个存在无限放大,最终投射成笼罩心头的黑色阴影。

      “你……是那个怪物……”少女突然醒悟,左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那些失控的日夜,就是从这里传出蛊惑的声音,让她深陷杀戮之中,双目所及唯余一片血色。

      此时用面前之人的身体与自己说话的,正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鬼。

      “哈,真聪明,仅小小一番暗示你就全想明白了。”满意地看着少女渐渐苍白了面色,男子缩近了二人的距离,面具后的那双眼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亦或者说,“它”本就已洞察她心里的一切想法,“不会有其他人打扰的,你的那些个可爱的兄弟姐妹,我早已打发到夜市各个角落,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瞳术……”少女喃喃着,男子点头,“不错,你因我而掌握的能力,虽脱离了本体使用受到诸多限制,对付那些小虾米倒不成问题。”

      “……脱离本体?”少女突然反应过来,盯住男子,“你是如何……如何从我身体里出来?又怎么进入姬蜂体内的?”那枚黑色的戒指,地下实验室灰暗的被肢解生涯里她曾多次见过,玻璃幕后的人虽无法看清面孔,她却对它记忆深刻。持有那枚戒指的人,与袭击顾风却不置他于死地的人是同一个,是那个曾大放厥词寄生于她,妄图击杀她占据九天之首,最终计划流产于少女的再生力后便销声匿迹的——姬蜂。

      “看来末生那家伙把你保护得太好,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这番异于常人的能力从何而来,背上蝴蝶图腾遮掩下的本质为何物。”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何他要如此百般阻挠于我。”

      “这话什么意思?”少女觉得自己距离“真相”从未有过地近,近到仅隔着一层朦胧白雾便能将一切看清,而能够吹散这层白雾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不知如何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的恶魔。

      “还不明白吗?末生,你的师父,那个所谓的白狼,从最开始就是内部被掉包的怪物!他与你、与我一样,我们是同类!”少女怔忪的模样似乎取悦了男子,他好心耐着性子说道,“我与你师父躯壳下的那家伙是同类,而你,充其量只是一个破碎的意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具身体里的陈旧意念,一个早该消失的前‘宿主’!”

      “好奇我如何出现于此?这都是拜末生所赐,若非他这般执着地抹杀我的存在,我尚且不会从这幅躯壳中醒来。他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他忘了一个致命的漏洞,忘了我们固有的生存模式。”男子伸手扣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眼,那双几近透明的琉璃色眼瞳中带着浓浓的恶意与邪佞,“我们在选定一个宿主前,会在宿主身边做下二重保险,以防本体意识被抹杀导致寄生失败。是了,恰是现在这个状况,我就是那个二重保险,此刻正要纠正错误,确保寄生成功。”

      男子缓缓取下面具,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容映入少女眼中,她怔怔地看着他,心神受到巨大冲击的瞬间给了对方体内“恶魔”可趁之机,男子薄唇缓缓抿出狷邪的笑,色泽浅淡的眸紧紧摄住她的,低沉的声音仿佛直接在灵魂中响起:“醒来吧,弥生,是时候苏醒了……”

      “……”

      好像有什么人在耳边不断地对自己说话,语气那般焦急,似乎下一秒就要失去心爱的东西。

      仿如溺水般,声音的传播受到了阻碍,一切听起来都朦胧而遥远,她环顾四周,声音来自前方的光亮,这包围自己的无尽黑暗中唯一的萤火之光。于是她向前走去,大脑空白一片。

      我是谁?她问自己

      「你是弥生。」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如同闷雷般,黑暗的世界被那个声音充盈,她停下了脚步,迟疑地重复:“……弥生?”

      「你是弥生。」那个声音重复着。

      她歪着脑袋,似乎就要相信,可是……“可是,好陌生啊……”她默默咬字,莹紫的眸带了疑惑,“如果是我的名字,为什么感觉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呢?”

      「因为在羽化前,你不可以让它们发现,否则……」

      “否则?”

      「否则你会被它们扼杀。」那个声音说着,冰冷无情,有种机器人的无机化,听起来就像老唱片般失真,她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似乎是自己的声音,又有些不同。

      “它们是谁?”她问。

      「末生,与我们是同类。」那个声音说道。

      “同类?我们是什么?”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既然是同类,为何要互相残杀?”她接着问。心空荡荡的,存着好多问题,她不知道这些问题从何而来,但是那个声音似乎能替她解答,于是她一个接一个地问,奈何自此黑暗恢复了静,死一般的静,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都消失了。

      我还活着吗?她问。

      没人能回答她。

      “……”最初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她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是谁,饱含惶恐与无助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在她听来,只是一段无意义的噪点,仿佛在唤她,但……

      “我是弥生。”她喃喃念着,莹紫的瞳逐渐变得空洞,有一个漆黑的影子自身后靠近,倾轧而来,她一动不动地蹲在黑暗中,抬头看着遥远之外的那个白色光点。

      声音那般锲而不舍,明明被绝望充盈,却固执地一次又一次重复,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讳。

      我是弥生啊……她张了张嘴,声音却逐渐被夺走,被身后的黑影吞噬。渐渐地,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她徒劳地睁大双眼,似乎自白光中看到了一双褐色的眼眸。

      好熟悉,那个人是……

      可是我是弥生,不是“……”……他呼唤的人,不是我……

      小小的人儿逐渐被黑影包围,就连最后的意识也要消弥之时,于她心口的位置忽然亮起一抹暗淡的光团,白色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一点一点顽强地阻挡了黑影的侵占,一点一点,将之剔除,最终彻底摆脱那如附骨之蛆的恶意。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出现一抹白色,她抬头,看到一个浑身被雾气包围的人。

      “你是谁?”她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她拉起来,他的手大而温暖,将她冰凉的小手严实地包裹。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白影说道。自听到这个声音起,她空洞的眸逐渐有了光彩,脑海中有什么啪嚓碎了,于是墨绿的森林、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托帕石色的湖,以及湖边木屋……久远的记忆瞬间回拢,她认出了面前之人,那个无数个夜晚出现在木屋中的白影,那个作画时的无奈留白。

      如今,她双目所及的,仍是一片化不开的白雾,仿佛什么人强硬地将他的存在从她的识海中抹去,无论如何努力,她都无法将雾望穿。

      白影拉着她的手,一路沉默地牵引她向前方的光芒而去。她看向逐渐放大的光点,似乎有很多人影在其中晃动,本能地有些抗拒,于是她回头,想看看身后的黑暗。

      “不要回头。”白影开口阻止了她的动作,“这里不是你可以停留的地方,在此多呆一秒,你的存在就会被消磨一分,不要沉沦于‘它’的黑暗,给‘它’丝毫可趁之机。”

      “‘它’…是谁?”她懵懂地望着他,虽看不清白影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在担心,在害怕。

      害怕什么?她说不上来,但隐约似乎又知道答案。

      “它是蛰伏在这片黑暗中的魔鬼,时时刻刻想将你取而代之。记住,就算有再大的仇恨,再难以达成的心愿,都不可以依靠它的力量,不可以向它妥协。”他停步在光点之前,双手放于她的双肩,深沉而忧郁的目光透过乳白色的雾气落在她的身上,“一旦求助于它,你便不再是你,这就是‘代价’。”

      “它是谁?”她再次问道。她知道,他会给她答案。

      “‘它’是弥生。”白影说。

      “弥生不是我么?”她迷惑了,歪着头看他。白影给她的感觉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自己,因而她可以信任他,信任他的一切,即使他即将否定她的存在。

      白影缓缓蹲下身子,似乎与她四目相对,可是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一切都是空白,“你不是弥生,你是蝶,从最初到最后,都只是蝶。”

      “我是……蝶。”熟悉而久违的字眼,是白光之外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不断重复的名讳,在此之前只是一段无意义的噪音。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她重复道:“我是蝶。”

      “把这个名讳牢牢记住,它是你战胜这片黑暗的最后希望。”白影轻轻说道,仿佛叹息,手微一用力,已将她推入那片光芒,“记住,你是蝶,只是蝶。”

      刺目的光亮叫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就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拉出水面,耳边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被放大,她有些痛苦地微蹙秀眉,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那般用力,疼得她直咧嘴,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一般。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唯余浓重的不安和惊惶,那个声音唤的是……

      她努力去确认,去辨析……

      “小蝴蝶?”唤的是她。

      于是她睁开眼,周围是黑暗的,却叫她安心,因为有他,有身旁那些人的存在。视线一恢复焦距,她便看入一双褐色的眼,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如释重负的虚脱写满他的脸,他激动地低头,将一吻深深印于她额间,她听见他带着颤音的低语,“……太好了,还好你没事。”

      “……易之?”

      紧紧将自己锁于怀中的他听闻这声呼唤,终于慢慢平复了情绪,松开了将她握得有些疼痛的手,回应道:“我在,就在这里,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少女皱眉,似乎有点没跟上节奏:“我是蝶啊……你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里?”她环顾四周,见狐狸等人将自己与易之二人团团围住,似乎还将先前紧握手中的武器收了回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头顶上方的易之,少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易之低头看着她,再度确认道。

      “……在S市高校啊,不是夏夜祭典吗?”少女一头雾水。

      “看来是恢复正常了。”狐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把我吓了一跳。”

      “散了散了,别当电灯泡了。”术士起哄着,驱赶小队其余人离开,一边不忘回头叮嘱易之:“蝶老大就拜托你了,万一她又失控,就……”他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得少女满脸问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感受到怀中人儿怨气指数不断上升,易之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知道若再不给她解释,她怕是要暴走。抱着她走向一旁的长椅,将少女轻轻安置在长椅上坐好,偏僻的角落恢复了安静。易之望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长街,回头看向少女道:“方才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少女看着他,没有说话。记忆出现断层,她只记得易之匆匆对自己说不要走开,随后就跑向祭典长街,这之后……

      发生了什么呢?她努力地想,可是晕乎乎的大脑只记得有什么人对自己说“你是蝶”,随后睁眼便看到一脸焦急的易之和围在身边的狐狸他们。易之细致地询问了少女他离开后的事,可是她只是摇头。看着少女面上的迷茫,易之深知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先前发生的情况简单道来:“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你站在长椅边,手里拿着匕首。”

      “我……站??”瞪大眼,少女一脸的不可置信。

      易之表情严肃地点头,“是,你就站在这里,”他说着,指了指身旁的空地,“见我出现,也不说话,只是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奇怪的目光?”她似乎只会不断地提问,之前如此,现在亦然。之前?什么之前?少女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依稀间似乎有很多影子从眼前飞速掠过,快得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消失,来不及抓住片角。

      “嗯。”易之嘴角的微笑淡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失焦,仿佛透过她在看着什么,少女回头望了望身后,唯一片树丛,“最初是一片空洞,不存思想不存感情,就像没有生命的人偶。”不期然想起午时那幕,倒在泊中的仿佛与洛姬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子,她的眼神与当时的蝴蝶一模一样,生硬苍白,仿佛只是听命行动的人偶一般。易之舒了口气,将脑海中的画面驱散,继续道:“很快你身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开始用一种很陌生很疏离的目光打量我,就像初次与我照面。我唤你的时候,你是这样回答我的——

      “我是弥生。”

      她瞳孔蓦地放大,看着那四个字从他唇瓣间一个一个地吐出,那个声音再次阴魂不散地萦绕心头。

      “你是弥生。”声音这么说。

      “我意识到状况不对,想要靠近你,你突然变得很有攻击性,好在这里比较偏,我们的打斗没有引来祭典中人的注意。不远处的乐师最先发现异常,于是你队伍中其他人也赶来了,以为我与你交恶,正准备插手,你却忽然袭击了离你最近的狐狸,力道之大,若非她反应及时,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

      少女微张嘴,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这之后就是乱战,我们都不敢靠近你,只好暂时把你压制在包围圈中,你一时无法脱出,显得愈发暴躁,祭典上逐渐有人注意到这儿的动静,好在那儿突然热闹起来,许是有什么活动,把他们引了过去。

      “我们暂时安心了,至少没了外人干扰,可以投入全部精力应对面前的棘手局势,但是你的情况很不稳定,无论我们与你说什么,你都只是重复着‘我是弥生’那句话。正当与你对峙,你却突然收起匕首,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然后你恢复了意识,也恢复了正常。”易之说罢,看向少女,褐眸倒映出她的容颜,他似乎欲言又止。少女回应他的注视,自他眸中自己的倒影觉察到他所犹豫的原因——诡异的重瞳,不知何时漆黑的瞳仁旁再度分裂出莹紫的瞳仁,于黑暗中散发出摄人的光芒。

      少女蓦地别过脑袋,捂住脸低下头。她不知道易之为何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自己这极端异常的模样,不仅是他,先一步离开的狐狸等人亦未曾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但越是如此,她越害怕。虽不知道自己为何从第四阶段退行到极端不稳定的重瞳——也就是第三阶段——但她知道的是,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怪物。

      连她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他们如何能坦然以对?

      “小蝴蝶,”易之的声音离她好近,仿佛就在耳边呢喃,少女没有动作,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双手之间,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一切。易之无奈苦笑,愈发放缓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那只停憩于树叶背面躲避现实的脆弱蝴蝶,“不要把它藏起来,乖,让我看看。”

      他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少女捂着脸的手慢慢挪开,见她固执地紧闭双眼,易之伸手轻触她的脸颊,指尖的暖意徐徐传递过去,他低声安抚:“放轻松,慢慢睁开眼睛。”

      少女摇头,“不……我不想,它们不是我的眼睛,我不想让这幅怪物的模样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我不想……”不想让你看到。

      “我不介意。”易之附耳叹息,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自我诋毁,“你忘了吗,我说过我心里也有个怪物,我们是一样的。”

      少女的挣扎有一瞬凝固,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我们是同类”。

      “既如此,你无需对我隐藏,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话语中是他惯有的温柔,少女踌躇许久,觉察到他的坚持,终是忐忑不安地慢慢睁眼。视野里出现他严肃的面容,那般专注的注视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一拍。他的眸很澄澈,明净的褐色只映出了她的身影,她甚至能看到倒影里自己不安颤动的羽睫,以及苍白面容上那对异常夺目的妖冶重瞳。易之细细观察了一番,旋低声道:“保持睁眼的动作。”

      他伸手抚来,少女只觉视野被阴影遮盖,双眼一凉,很快就恢复正常。低头看去时,他指尖上的正是先前自己用以遮挡瞳色的隐形眼镜。

      易之望向少女,若有所思地问:“视物可有重影?”

      少女不明所以,却还是乖顺地摇了摇头。

      易之的眉头慢慢锁紧,转而伸手遮盖她半只右眼,并命令道:“闭上左眼,看得见吗?”

      少女依言,旋点点头,于是易之手轻移,仍遮挡住她的右眼,不同的是此时他的手轻轻掩住了黑色瞳仁的部分:“这样呢?”

      少女似乎也明白了他此番举动的动机,回答道:“看不见……你的意思是,重瞳状态下紫色瞳仁没有视力?”

      易之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视线落在少女双足之上,忽然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少女一愣,方才只顾着了解情况,竟忘了这回事,她亦是望向自己的脚,然而很快又泄了气:“不行,它们仿佛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确定真的看见我站起来了?”

      “大概那时候的你并不是你。”确定了少女再度变回早些时候的状态后,易之眉头渐渐舒展开,“虽然还未与林小姐求证——我直觉她大概是最了解你的情况的人——但你曾一度被控制这点几乎可以肯定,至于控制来源于内在还是受外部影响……我个人更倾向于前者。”易之话说至一半,顿了顿,叹了口气,“本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罢了,这事回去再细说,今晚上就别让它影响到这儿的氛围了。”

      少女低头做蘑菇状,似乎心情低落,对于易之的话也无甚反应。宠溺的微笑再度回到嘴角,易之将放在一边的油纸包捧入手心,轻轻用胳膊肘推了推身旁的少女,笑着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易之,少女再度眼观鼻鼻观心,然而很快她反应过来先前那瞬间看到的东西是什么,立刻不淡定了。她刷地转头,直直盯着易之献宝般捧在手里的东西,又抬眸望向他,异样的瞳中有复杂的情绪流淌。

      “这是……”少女伸手,捻起油纸包中的物事,指尖传来不可思议的弹性,带着微凉的触感,细腻的豆粉包裹着莹白的团子,她将这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又转头看他,“你先前突然离开,就是因为它?”

      易之点头,“忽然想起来之前看过这里摊位的汇总,记得有这么一家店,于是过去观摩了制作过程。”易之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尝尝看。”

      少女注视着手里卖相诱人软萌的团子,一个劲儿地瞅着,似乎想把它看出一朵花来,许久许久都没下一步动作。易之看不下去了,拾起油纸包里的细竹签,串起一团凑到她嘴边,笑道:“这是用来吃的。”

      少女瞅了他一眼,伸手想接过竹签,不料易之眉一挑,手往后一缩,转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张嘴,啊~”

      佯怒瞪了他一眼,少女哼唧了一声,先前因他的作为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又好气又好笑地斜睨他:“还真是投食play玩上瘾了。”语罢,她捻起手中的团子,小口尝试了下,进而眼睛一亮,吃得不亦乐乎。

      易之也不恼,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满足的吃相,一边叮嘱她慢点吃,别噎住。不管怎么说,他投食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么想着,嘴角的弧度飞扬起来,易之将手里的竹签递给她:“吃了这个就没了,糯米不易消化,晚上不宜多吃。”

      少女咽下口中的团子,接过他递来的竹签,看着竹签上裹着花生粉的晶莹团子,一边点头一边开心地继续忙活。见这团子如此受用,易之似乎也很愉悦,低沉的声线带着致命的磁性:“味道如何?”

      少女自百忙之中抽空回答道:“甜而不腻,很久没吃到这样的麻糬了,非常好吃。”

      她细细咀嚼着,末了补充道:“很像……记忆里的味道。”

      易之敏锐地捕捉到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道:“喜欢便好,以后想吃随时都能吃到,这东西做法并不难。”

      少女闻言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将油纸包里剩余的麻糬收好,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些不是摊子上卖的,而是……你做的?”

      将重新系好细绳的油纸包裹放入少女怀中,易之手一勾,动作娴熟地将身旁的人儿带入怀里。抱着她站起来,嗅着少女发间的幽香,易之道:“才发现我的全能吧?我说了,我会的还有很多,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抚摩着油纸包,少女任由自己被他抱着走向远方灯火通明的街市,听着他心口的咚咚声,她只觉鼻头一阵酸涩,却还是嘴硬地道:“臭美。”

      易之低低地笑了,并未反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