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洛泱

2、PART 01

　　凌晨是一夜最冷的光景，寒风呼啸，隐约间呼吸里就带了些许白气。易之将两侧车窗尽数关上，车内打了暖气，雾气模糊了窗户，雨刷有节奏的摆动声在这温暖的环境里越发催人欲睡。
　　他忍不住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金丝眼镜上也蒙了薄薄一层雾气，将褐色眼眸中微不可见的疲意遮掩。方才与他的车子几乎擦肩而过的庞大车队叫他戒备非常，而对方也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每每有车经过都要好生盘查一番，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市中心搜寻过去。所幸车队畏于他的车牌不敢将他的车拦下，却也还是颇为不甘地企图透过玻璃窥视车内景象，奈何单向玻璃将内景围得滴水不漏，叫他们无法看出什么。
　　“嚓…哒哒哒…咔…嘣！”
　　一连串不该于此时出现在车内的怪异声响打断了易之的回忆，他转头，却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低着头，海藻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将面容遮住，叫人无法看清她此时的表情。她呼息极为轻浅悠长，纤纤玉手正在捣鼓怀中一路抱着的物事，那声响便是在她的动作下于怀中传出。
　　——那个小铁盒！
　　易之呼吸一滞，瞳孔骤然缩成麦芒大小，不待他发出一言，就听一阵金属撞击声绵密奏起，那半尺见方的精密铁盒已然被少女触动机关，在一阵重组声响后，过渡为悠扬悦耳的八音盒曲。
　　惊愕写在脸上，易之甚至忘了此时还在驾驶着车，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副驾驶座上那团小小的人影儿。
　　她竟如此轻易就打开了……甚至未曾触发九千暗器中的任何一道……
　　怀抱着盒子静坐了半晌，少女忽然将它扔了出去。易之手忙脚乱地自半空接下由小铁盒重组成的精密八音盒，一手放慢车速，又向少女看去。
　　此时她将头轻轻抬起，缓缓四顾，黑亮的长发乖巧地贴在脸颊两侧。易之在看到她的表情时再度讶然——那双幽深的黑眸蒙了一层水雾，半睁半闭惺忪至极，一眼便能看出她根本还未睡醒——却是在这种状态下轻巧地将铁盒打开了么？
　　下一秒，少女将手伸向脖颈间的闪光物件。易之心中一动，屏住呼吸，却失望地发现她在触及垂落于锁骨间的黑金蝴蝶项坠后手势一顿，又往上摸去，最终开始捣鼓那紧贴于纤细脖颈的银白金属圈。
　　不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易之抿唇加速，嘴角却又挂上一抹闲适的笑意。
　　半晌未能将金属圈取下，少女忽然轻唤：“那个……有铁丝吗？或者类似的细长东西。”
　　易之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偏了偏头示意了下后座，顺便望见少女已然散去水雾的清醒双眸，似是心情极佳：“自己需要什么，用便是了。”
　　少女从驾驶座之间的间隙爬到了后座，在打开后座上的布卷后眼睛一亮，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易之。易之也从后视镜观察着少女，见她望来，心情极好地点播着车载光碟，一边说道：“本是要连着盒子一起带给朋友帮忙想办法打开的，没想到你连工具也不用就把盒子给大卸八块了。”易之笑得眉眼弯弯，“应该还算齐全，你先用着吧。”
　　何止是齐全，简直应有尽有！少女内心感叹着，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她捻起布卷中两根长针，一根圆长，一根扁平怪异，将长发撩到一边便对着金属圈后方的锁孔动作起来。
　　易之心里默默读秒，还未及三，便听一声锁响，金属圈已然脱落，被少女拿在手里把玩。
　　“我叫易之，你叫什么？”
　　少女将注意力从金属圈转到易之身上，微眯双眸瞅了他半晌，黑亮的眸子眯作纤长的凤眸般，有凌厉的光芒从中一闪即逝。她蓦然咧嘴笑，那抹笑意将面上寒冰尽数融化，竟让易之产生了春暖花开的错觉，便听得她清雅笑语：“我叫姬无氏。”语毕，她眼里带了抹狡黠，更多的却是冷意。她在观察他的反应，一有不对便会突然暴起。
　　“无氏？那姬是名？”
　　意料之外的回答。少女无声放下手中的尖锐开/锁/工具，似乎暗暗松了口气般，她将长针归位，又把布卷卷好放到一边，便趴在驾驶座中间，两手搁在椅背上支楞着下颏：“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易之挑眉，嘴上却是一点也不留情：“你自己起的？”
　　少女可爱地皱皱鼻子，不满道：“怎么，不好听哇？”
　　易之老实点头，“一个女孩子叫这种名字，实话说，不怎样。而且也让别人很难称呼你……姬儿？小姬？噗……”再度失笑，易之见少女表情阴沉下来，忙收敛一点，正色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小名吧，总比小姬来得好听。”
　　少女斜睨他，不作回应。
　　“就叫……”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扫过一遍，最后停留在她项上的蝴蝶吊坠，易之道：“蝴蝶……怎么样？”
　　少女眯起眼眸，冷然直视易之，却在触及他眼中的坦然后微微一愣。半晌后轻哼一声，往后倒去，颇为放松地靠坐在后座，不再看他，却还是把话语甩来：“你还是叫我姬儿吧，起名废！”
　　易之笑，得寸进尺：“蝴蝶，蝴蝶，这名字好听多了！我把你从路边捡来又给你取了名，怎么感觉好像捡回一只迷途的小猫呢，哈哈。”
　　“我可不是猫咪那种乖巧的宠物。”少女又在后座蜷缩起来，背对着后视镜侧躺下哼哼。那布卷被她当做枕木，躺得一个叫舒适自在。
　　“蝴蝶，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
　　“那要不要先去我家住一阵子？”
　　“白吃白住么？”
　　易之笑，“嗯。”
　　“和宠物一样？”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易之继续笑。
　　“先斩后奏，还问我作甚？左右也无处可去，就依你吧。”少女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易之闻言，嘴角的笑意一僵，复又老神在在地继续微笑。不待他继续说什么，便自后座传来了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这孩子，又睡着了。”无奈地笑了笑，易之将车载光碟的曲目更改，清幽的钢琴声伴着自然的虫鸣，让车内的气氛更加轻快。

　　L城高级住宅区。
　　天已微凉，将奔波了整晚的车子驶进后院，娴熟地倒车入库，熄火，易之坐在驾驶座上半晌，以指节轻揉太阳穴。车内温暖如春，少女睡的正香，呼吸轻盈宛若蝶翅无声扑扇，黑色的长发就像一张轻软的毯子将少女柔柔裹住。自后视镜看到这般景象，易之有些头疼，竟不知是否应该将她叫醒。
　　“叩叩！”有节奏的两声敲打从窗外传来，易之收回视线，见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拎着两个纸袋站在车子左前方。车窗玻璃下滑一小段，便有丝丝寒气自缝隙透入，易之对西装男点头，面对少女时总是挂在嘴角的微笑消失无踪，便听西装男低声道：“易少，您吩咐的已经准备妥当，楼上客房已腾出，‘黑匣’转移完毕，以及这是两套s码换洗衣物。”
　　“做得不错，小梁。”驾驶室的车门打开，易之下车，将车钥匙丢给西装男，随即打开后座车门，探身将少女抱了出来，“你打电话叫阿婶来帮忙，然后把衣服放到客房就先回去吧。”怀中少女骤然自温暖的环境来到寒冷的室外，不由瑟缩了一下，却只是往易之怀里钻了钻，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睡得更沉。易之嘴角似要扬起，却在看了一眼西装男后止住了笑意，板着脸道：“看什么呢小梁，还不快去。”
　　西装男点头，易之不再看他，抱着少女走进屋中。

　　冬日的清晨，纵使太阳高挂，空气还是寒冷而干燥。小型桌式无影灯下，易之修长的双手戴了白手套，正持着两柄尖端细长扭曲的工具，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香醇的咖啡气味，一杯热气袅袅的蓝山正搁在易之手边的小几上。许久，他将工具放下，脱了白手套捧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一愣：“衣服正和身呢。”
　　姬无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深潭般的眸子雾蒙蒙的，似乎看着易之，焦距却不在他身上。易之忽然皱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地板这么凉，你怎不穿鞋？在这里等下，别乱走。”说罢，他走出书房，片刻后手里拎着一双粉色毛绒拖鞋回来了，“快把鞋子……”
　　嘴边的话在看到少女坐在桌边低着头宛若着魔的背影，不由得咽了回去。易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拖鞋扔到少女脚边，一边将大开的窗户关上，又将壁炉升了起来。不出片刻，暖意自屋内升腾，他回到书桌旁，见少女已然将桌上的物件——那个自她脖子上卸下来的金属圈——拆得四分五裂，却又极有条理地码放整齐，此时正在捣鼓着其中复杂的电路元件，神色已然清醒。
　　他没去打扰她，而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盯着她肃穆的侧脸。
　　“易之。”
　　将一块精密部件小心卸下，轻轻放置在绒布上，少女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工具，忽然侧目唤了一句。
　　“嗯？”清润的回应，带着冰片味儿的磁性，易之嘴角微微扬起，看到少女眸色深邃，神情严肃的小模样，弧度不由得扩大。
　　“我说过我不是猫咪那般乖巧的宠物吧？”
　　易之老实点头，看着那个穿着粉色Hello Kitty天鹅绒睡衣却偏严肃成小大人的女孩，嘴角的笑意柔和了几分，“你说过。”
　　“那你还真把我带回自己家，真有够迟钝。”白了一眼易之，少女左手忽然挑起工具，看也不看地手起刀落，便利落地将电路中间那个一闪一闪的红色光点挑出，划断，“若是因此引来一群饿狼，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有个银白色的细小物件被抛向易之，他伸手接住，低头一看，不由挑眉：“这是什么？”
　　“CEM XII 1006，目前最先进的定位器，有军用独立卫星侦查系统，无视一切信号屏蔽装置。”
　　易之仔细打量手中那不过婴儿指甲大小的银白芯片半晌，若无其事地将其放入上衣口袋中，含笑的眸瞥了眼姬无氏，带了几分揶揄地说道：“看来我捡回了一只不得了的小蝴蝶。”
　　似乎连白眼都欠奉，少女哼了一声，“迟钝的……”她的注意力忽然被书桌角落玻璃柜中黑色的小匣子吸引，便噤声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通体金属打造的黑色魔方的小匣子，却有八分之一被拆卸，露出里面一重重环环相扣又复杂无比精妙非常的结构。那小黑匣似乎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叫少女眼里有一瞬间迷茫，而那玻璃门也并未上锁，她很轻易就能将小黑匣取出，却在即将触及黑匣子的时候，被一双微凉的手拦下。
　　“你用了多久？”少女抿了抿唇，想收回手，却被易之攒在手里不得愿，颇纳闷地望了他一眼，她问。
　　“自八岁起，十五年余。”易之扔在笑，但是笑不入眼，却依然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少女咋舌，心道这匣子对他而言一定意义非凡，否则不会连续这十数年一直未曾放弃破解它。手腕被易之抓得有点疼，少女深吸一口气，“交给我的话，不用多久就可以——”
　　“——那么厉害的话，怎么不把你脖子上的金属蝴蝶破解了呢。”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叫少女吃痛地眯起眼，却在下一秒突然消失，易之猛然放开了少女的手，别过脑袋似乎嗤笑了一声。
　　“你说什么？”委屈地揉着被捏红的手腕，少女眼里带了点泪光，一脸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的模样。
　　“你……”易之皱眉看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掏出钥匙将玻璃柜锁上，淡淡道，“没什么。”
　　“只有这个，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打开。”
　　许久不听少女的动静，易之回头，书房内哪还有她的影子。看着地板上呈八字形摆开的粉色拖鞋，易之额角抽抽，微笑的面具终于忍耐不住啪嚓裂了，“给我把鞋穿上！！！”

　　“咚咚！”
　　姬无氏正将睡衣脱到一半，听到敲门声，动作一滞，却很是平静地回头，“什么事？”
　　“你……先把衣服穿好。”易之眉头轻蹙，别开眼。方才匆忙间他似乎瞥见少女光洁白皙的背上停了一只黑色蝴蝶，蝶翅上的纹路很是诡谲，若是稍一凝神看去就仿佛要深陷其中，和她那双幽深的眼有一致的吸引力。少女置若罔闻，背对着他将睡衣脱去，又将一旁叠得整齐的衣服迅速穿上，从内衣到里衫，从卡其色毛衣到白色收腰风衣。易之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背上并非停了一只蝴蝶，而是在白皙的肌肤上蔓延着诡异的黑色纹路，却又被巧手融入纹身中，形成仿佛有迷幻效果的蝴蝶图腾。待少女穿着完毕，易之才说道：“我要出门一趟，大概傍晚回来，晚上再带你去百货大厦购置衣服。桌上有早餐，中午会有人过来给你准备吃的，如果你要出门，钥匙在玄关处的鞋柜上。”
　　少女挑眉准备说什么，却被易之抢先：“不行，乖乖用钥匙开门，别老惦记着你的铁丝。”
　　少女扁扁嘴，难得没有和他抬杠。易之见状笑道：“我知道你本领高强，不过小蝴蝶你还是悠着点儿，家里的大门若非用正常途径开启，安保系统会立刻上报安保公司，值班的保安们会把宅子团团围住，我想你也不想莫名其妙被当成入侵者吧？”末了，见少女仍旧挺给他面子没反驳，易之心情颇好地补充道，“钥匙下压着银/行/卡，密码xxxxxx，有需要直接取用就好。”
　　“白吃白住还有零花钱？”少女斜睨易之，“易家待遇这么好。”
　　易之莞尔，“我出门了，晚上见。”
　　听着大门开启再关上的声响，姬无氏撇嘴，穿上床边的粉色拖鞋走向餐厅，便见餐桌上有个放置在温水槽中的圆盖银盘。将盖子揭开，里面一份热气腾腾的瘦肉粥清香四溢，令人闻之食指大动。数十小时滴水未进，少女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在桌边坐下低头安静享用这精简可口的早餐。
　　吃饱喝足后，她又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在书房玻璃柜前停留片刻，盯着柜子里的黑匣子半天，终是哼了声走向客厅。玄关处摆放着一双小巧的白色长靴，款式典雅缀有柔软的兔毛，她将它穿上，大小正合适。抽出钥匙下的银/行/卡，少女开门欲走，却还是顿了顿，回身将鞋柜上的钥匙一把捞起，随意揣入风衣口袋。
　　骤然离开温暖如春的环境，料峭的寒意不由得让姬无氏缩了缩脖子。这是一个别墅区，每栋房子占地都极大，彼此间距也因而拉开，若是仅凭双脚，怕是要走上好一会儿才能走出小区。她站在正门外发了会儿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将手伸进口袋。
　　果然，那串钥匙上竟有一个车钥匙和库门遥控器。她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两个停车库，于是她掏出钥匙试了试库门遥控，只见最里面那扇卷闸门应声而开，一辆银灰色宾利欧陆安静地停放在车库内。
　　“哔哔——”解了锁坐进车内，姬无氏摸了摸真皮座椅上柔软的靠垫，将车钥匙插入，熟练地踩下离合器挂档，撇了撇嘴嘀咕：“那家伙还挺会享受。”
　　一手握着方向盘，她在驾驶座前方的拉柜里找到一副金边墨镜戴上，又伸手将整齐的长发微微揉乱，一时间整个人的气场发生变化，再加上造型低调奢华的车，竟仿若桀骜的年轻富二代。

　　银灰色的宾利欧陆停在市心收费停车场，姬无氏下了车，锁了车便走向24小时自助银行。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她低头避开ATM机上的监视器拍摄，匆匆取了钱后便拐进一家营业中的小网吧。
　　“身份证。”见她推来的一张红票，柜台人员公式化地说道。姬无氏皱眉，压低了声音：“出门时忘记带了，我现在急用电脑，不知可否…”这么说着，她将右手缓缓伸出，袖中赫然是一沓大钞。柜台人员飞快地四下望了望，迅速接过少女手中的钱，一边噼里啪啦地为她办好了上机手续：“账号密码在纸上，后面的包厢为八元区，隔音良好保密完善，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多谢。”嘴角微扬，姬无氏转身走向包厢。
　　柜台人员望着她款款离开的背影，又摸摸兜里厚实的纸钞，面上不由得乐开了花。
　　途径一排座位，一旁忽然传来一句激动到微微变调的口号：“德玛西亚！！”少女脚步一顿，在那个男生背后站了一会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抬步，走进包厢。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冬日的暖阳自纤尘不染的落地窗铺满室内，跳跃在临床的常春藤叶隙之间。易之靠坐在黑色靠背转椅上，双手交握支着下巴，沉默地浏览着面前办公桌上的一叠资料。
　　西装男——他的心腹梁楸，正静静地站在对面，等待易之将那些纸质文件看完后，方才开口：“社内弟兄刚刚联系，那方人马已经渗透进来，正大张旗鼓地寻人。”
　　“哦？”易之的唇抿作一条冷硬的直线，看向梁楸，“查，哪些人接见过他们，给他们行了方便，事无巨细一小时之内全部呈到我桌上。”
　　“是。”梁楸低头，他知道易之还没说完，于是继续等待下文。
　　“平白无故生出这股势力，怕是不久又要乱了……”易之沉吟，继续下令，“若只是不入流的混混，没这么大势能在我的地盘放肆。他们找的什么人，背后是什么势力，小梁，全部去摸清楚。”
　　梁楸欠了欠身，却听他的老板忽然语气一变，问出与先前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来：“那小家伙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回易少，毫无所获。各国公民身份信息数据库内都无匹配信息，指纹识别也无记录。”
　　褐色的眸中染了兴味，易之勾起嘴角，眸光闪动不知在盘算什么，“那就换条路去查。”

　　“嘟——嘟——嘟——”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低沉磁性的声线，语气不疾不徐，带着上位者的优雅从容，“喂，白少卿，请讲。”
　　姬无氏歪着头将手机夹在肩颈，也不说话，十指麻溜地敲击着键盘，显示屏上同时开启数十个窗口，一行行指令如同乱码般飞速扫过。她清浅的呼吸声伴着键盘连响传到电话那头，正坐在黑色奥迪Q7中的男人扬了扬眉，凤眸微眯，“蝶？”
　　“哟，不说话都能认出我，难怪每次都是你最先找到我。”腾出一只手将电话夹在另一侧，姬无氏敲下回车键，顿时跳出一个窗口，赫然是她刚刚绕过众防火墙后悄悄加入的公民信息，上头一张经过PS的照片和她有七分相像，然而细看仍旧能发现一些不同，也因此能骗过众面部识别系统。姓名一栏，仅有两字。
　　“竟然不用加密电话直接给我办公号码来电，你胆子真大，不知道他们正在全世界找你么？”
　　“给你添麻烦了吧，那还真是对不住呐。”十指如翻飞的蝴蝶翩舞，瞬时用多个假身份在世界各大银行开了户，姬无氏悄然抹除入侵痕迹后退出银联系统，便听电话那头道：“他们还不至于给我造成麻烦，只是因为你从我设计的牢笼里顺利脱出，一旦你和我联系，那边估计就要炸营了。”
　　“我知道，所以我时间不多，就不和你闲话家常了。”姬无氏停下手上的动作，一封编写好的加密邮件已然发出，“这次又是你输了，我已经把邮件发给你，里面有我的VISA账户，一分钟内到账。不要想着通过它找到我，你做不到的。”
　　白少卿向后倒去，颇惬意地靠坐在柔软舒适的座椅上，“就没有想问我的？”
　　“你给我注射的什么玩意？我到现在还手脚无力，先前甚至差点在路上睡着，二十多小时过去，现在才开始褪去药效！”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就来气，姬无氏狠狠叉掉弹出的到账通知，恨恨敲击着键盘，仿佛只有欺负键盘才能叫她解气。听得对面一声颇愉悦的轻笑，她差点要把手机摔出去，却还是忍了又忍，白少卿说：“要不是这样，货物交接之前你就给逃了，我如何谈生意？放心吧，这药只是后劲大了点儿，不会给你那孱弱的身子落下副作用。”

　　“易少！”
　　易之抬头，见梁楸站在办公室门口，神色古怪，他皱眉，“进来，什么事这么急？”
　　“查到了，那帮人在找的人，据说是在Y城进行的人口/交易中于X城高速路下加油站附近落跑的货物，他们在道上发了通缉，悬赏500万寻找一个背上有蝴蝶刺青的17岁亚裔少女。”
　　易之眸中光芒一闪，却听梁楸继续说道：“随后传来消息，似乎有那少女的下落，他们已经集结了人手赶去V市。”
　　易之还来不及心下安定，便听梁楸的话如催命的丧钟接连不断：“今早九时许，姬小姐驾车前往V市，车内GPS显示至今未曾出城。”

　　车队浩浩荡荡地连闯数个红灯，以雷霆之势自八方向v城市中心包抄而来，仿佛一个迅速收拢的大网，叫人插翅难飞。不知什么原因，这帮人如此嚣张跋扈，交警大队却视而不见沉默以对。
　　夔笙下了车，看着那家营业中的小网吧，冷着脸下令：“给我围死了！”
　　众人将网吧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急进入搜寻。杨二这时走到夔笙旁边，将一个液晶屏幕展示给他看，只见屏幕上是这个街区的电子地图，一个红点赫然就在图上那小网吧的位置静止不动。杨二看了眼夔笙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就是前面那家。”
　　夔笙冷眼扫了一眼屏幕，“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

　　单向玻璃车窗缓缓下滑，褐色的眸无波无澜地扫过网吧外一众人马，最终落在那个领头人身侧的阴阳头青年，易之忽然开口：“梁楸，夔笙旁边那个人是谁。”
　　驾驶座上的梁楸打开副驾车窗，仔细看了一眼后说道：“回易少，那人是我们分社下张堂口三年前收的兄弟，叫杜洋，如今已爬到副堂主之位。要拔掉吗，易少？”
　　后座玻璃缓缓上升，易之闭上眼，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交握放在膝头翘着二郎腿，他默默片刻才说：“先养着。”
　　“是。”

　　VISA账户内的巨款，在姬无氏一连串的指令下开始分散到无数彼此并不关联的子账户中，又辗转多方后才汇集到以她先前在Z国公民身份数据库内伪造的身份开办的银行户头下。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迅速扫去一切使用痕迹，并断了网在电脑内写入数个暴力病毒，姬无氏将电脑关机，戴上墨镜，“我走了，会消失一阵子，若是你能找到我，我不介意再和你来次赌博。”
　　挂了电话关机，她低着头走出包厢，途径一排与后门和卫生间相距最近的电脑，丝毫未惊动正打LOL在兴头上的男孩，将那部手机还了回去。

　　夔笙面色黑得能滴出水，他面前站着瑟瑟发抖的男生和柜台人员，地上是一只摔坏的手机，网吧监控室的录像早就被人洗去，就连带来的骇客也被那电脑里蛰伏的病毒狠狠暗算了一把，换言之，除了知道蝴蝶在这里出现过，其它几乎一无所获。
　　一众属下噤若寒蝉，他们老大的怒火全然写在脸上，甚至那脖子上的疤痕也白了几分，在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刺眼。
　　几乎要将牙咬碎，夔笙闭眼深呼吸，最终还是没有为难那个毫不知情的男生。他双手隐隐颤抖，最后一句话也不说，抬步离开。一众彪形大汉面面相觑，也闭嘴跟了上去，顿时黑压压的人如潮水般退去。手机的主人——那个先前正在打LOL的男生一下子瘫坐在座位上，白着脸颤抖地戴上耳机，便听队友们吵吵嚷嚷。他神情呆滞地盯着屏幕半晌，忽然有什么把他游离的神智一下抓了回来，他几乎是呓语一般，“不对……哪里不对劲……”
　　“喂，你小子怎么回事，突然回城挂机，我们都在等你啊，5v4怎么打！”耳麦传来队友连声的抱怨。
　　“我…我的天哪！！！！”男生眼睛一点一点瞪大，最后突然自座位上跳了起来。队友们发觉他的异常，忙问他发生了什么。男生咚地坐了下来，四下望了望后颤抖地道：“我们□□打字说。”
　　……
　　“什么？！！一只破手机换了全皮肤？！”
　　“你在做梦吧！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我看他还没睡醒呢，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黑客，我们现在可是法制社会，听他胡扯！”
　　男生木然，发了一张截图。
　　“靠！”x4，频道里瞬间炸开了锅。

　　“易少，欧陆的坐标动了。”
　　易之勾起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头夔笙带了人撤出网吧，随后又四散开去。修长的手指轻按太阳穴，易之闭目养神，淡淡道：“叫人放出假消息把人引开，别让他们和那小家伙撞上了。记住，要做得不留痕迹。”
　　梁楸应声，低头拨了几个电话迅速下达命令。待他交代完毕，易之方道：“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