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洛泱

1、序章

　　Z国边境，Y城高速公路。
　　庞大的车队在昏黄的夕阳下沉默地驶进，四辆全体漆黑的面包车后紧跟着一辆沉重的箱车，车体泛着特殊的金属色泽，除了车头的驾驶位有安了单向玻璃的窗户和两扇车门外，全车再无其他缝隙，占据四分之三车体的全封闭车厢在宽厚的轮胎支持下四平八稳地高速前进。箱车后又是四辆面包车，透过窗户隐约可见车内人影绰绰，车队两边各有十五辆摩托紧紧跟随，隔开了车队与外界的接触。一行声势浩大却偏只可听闻引擎声的队伍末尾，是一辆黑色奥迪Q7，最不起眼却仿佛压阵，某种令人窒息的气压从中生起。
　　修长的手指拨动按键，电话接通，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马上到交货点，你们的人可以待命了。”墨色的丹凤眼瞥了一眼前方车队中层层包围下的箱车，凤眸微眯，声线染上一丝危险，“谈好的价钱一分不可少，否则你知道……不，我们只负责运输，交货后因为你们疏忽产生的意外概不负责。”
　　挂了电话，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膝上的笔电，屏幕上监控画面里那重重封锁中的“货物”安静地置于密室中，意味不明的弧度在嘴角一闪即逝。

　　车队下了高速，又行进了约莫十数分钟，最终在荒郊野外的空地上列开阵来。空地那方严阵以待的队伍走出两人，与车队来人交涉几句后，其中一人走回队列，片刻后带出数个手提黑箱的彪形大汉。
　　车队来人验明手提箱内容物后，看了一眼车队末尾那辆宛若伏虎的奥迪Q7，随后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箱车缓缓开向空地那头。
　　箱车司机下车，空地那方队伍走出的另一人爬进驾驶位从小窗往内确认片刻后，对同伴打了个手势，便见那些彪形大汉将手提箱交接给车队的摩托手。交易在无声中进行着，队伍接手了箱车，并在车队代表递出的合同上签字确认。
　　“接下来，你怎么折腾都与我无关了。”嘴角的弧度加深，又很快隐没，男子将下属呈上的合同收妥，丹凤眸深深望了一眼在队列押送下渐渐消失在荒野中的箱车，淡漠道。

　　“夔老大，这次运送的是什么货物，怎么这么大阵势？”已然接到货的车队缓缓行进，一个剃了阴阳头的青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队伍中间被重重包围的黑色箱车，询问先前在合同上签字的那人。
　　被称作夔老大的是个面色阴郁身形魁梧的男人，古铜色的肌肤上，一条狰狞的肉红色缝合长疤横贯在他的喉咙，几乎形成断喉之势，可想当年此伤如何凶险。听着自己新提拔上来的部下好奇的问话，夔老大眼角抽动了一下，压低了嗓音，似乎在忌讳着什么：“笼子里的，是「蝴蝶」。”
　　“蝴蝶？”阴阳头不解，“什么濒危品种这么大架势啊？”
　　“不是那个意义的「蝴蝶」。”夔老大说着，眯起眼睛，遮掩住一缕几欲冲天而起的杀意，“我脖子上的伤，便是拜她所赐。”
　　阴阳头瞠目结舌，眼角余光在夔老大脖子上那道已然无法磨灭的疤痕上匆匆扫过，心念电转间隐约摸清了个中环节。此「蝴蝶」仅仅是一个代号，然而可以脱离地区限制不用冠以地域前缀的「蝴蝶」，也只有那个人。
　　那个道上谈之色变的，如今已成禁忌的女人。
　　“禁言，杨二。”阴阳头还欲说什么，忽然被夔老大低斥，他一个寒颤，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并无深究的立场，于是讷讷地收了口，安静地驾驶着摩托跟在队伍中间。
　　但愿……不要出什么乱子。阴阳头杨二如此想到。

　　X城高速路。
　　杨二挂了电话，对夔老大点点头，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过高速路收费站。由于提前打点好，便是年关也未曾被拦路询问，他们的内部人员甚至专门为车队预留了两个闸口。见到夔老大阴郁的脸色微霁，杨二微微松了口气，还有约莫四个小时的车程，便能圆满完成任务。
　　“再确认下货物。”不同杨二的放松，夔老大留了个心，听得命令，杨二立马放慢速度，与箱车并行。副驾驶见他过来，了然地回头自小窗确认了下箱车内的情况，随后对杨二打了个手势，随后点点头。得到副驾驶的信号后，他又跟上前头的队列，谨慎地回复：“一切如旧，似乎药力还在，还未转醒。”
　　“嗯。”夔老大抿嘴，“全列加快速度。”

　　箱车内。
　　就在副驾驶的视线离开小窗后，车厢内被重重枷锁困住的物事，忽然有了动静。
　　只听得一连串的开锁声接连响起，莹润的柔荑先自黑色束缚带中挣脱而出，曼妙的身子轻轻一动，身体各处用作固定的合金锁铐也接连瓦解，紧接着修长如玉的五指轻动，最后腕上的复杂手铐也被轻描淡写地除下。遮眼布和封口的胶布落下，少女于轻轻摇晃的车厢中舒展了身子，仿佛刚睡得饱足。
　　漆黑深邃的眸尚且带着惺忪睡意，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自身所在，觉察唯一的窗口也被安了单向玻璃与世隔绝，不由得嗤笑一声：“又玩这套？”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角落里的摄像机，她心情颇好地将先前身上的锁具一一归位，顿时组装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此时从小窗往内看，第一眼是看不出端倪了。
　　素手轻抚自成一体的车厢，微凉的寒意通过冷硬的金属传导于指尖，少女轻轻敲击车壁，听着那传回的声响，不由咋舌：“通体钛合金？那家伙真花了血本啊。”嘴上说着，手上却一刻也不停地连续轻敲，最后她在锁具背面三尺处停了下来，又敲了两下地面，终是满意地点头：“找到了，突破口。”
　　将一只纤纤玉指放入口中，她蹲下身，恰好躲进摄像机监测画面的死角。

　　车队缓缓减速，驶进加油站。一众车辆依次加油，车上的彪形大汉们纷纷下车，围在箱车边，虎目四顾下并无异样，心中的大石便有一半落了地。还有两个小时车程任务便能完成，众人长时间紧绷的神经难免有些松懈，便只余两人守在箱车车厢旁，其余人等四散了开去，调侃笑骂声不时传来，惹得加油站的员工更加瑟缩。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箱车底盘滑出，眨眼滚进旁一辆面包车车底的阴影中。片刻后，面包车先行发动加油，在车辆停在加油道的瞬间，黑影又攀附上前一辆刚刚加满油启程的私家车，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大汉们的视线。
　　待其余车辆都加满油，箱车驶进了加油道。在经过减速带的颠簸后，副驾驶不经意看了眼小窗，又将视线转向一旁身材火辣的加油站员工。然而很快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刷地收回视线，转而仔细瞅了瞅窗内，随后便是惶恐至极变了调的连声惨叫：“货物！货物不见了！！”
　　车厢内，被少女巧手归位的锁具因为颠簸而尽数散架，露出空空如也的车厢和后方一个可以直接看到地面的大洞，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众人的无能。

　　与X城毗邻的M镇，由郊区通往市中心的主干道上。
　　已近深夜，正是人疲车疏的时候，交通指示灯变绿，私家车发动的瞬间，一直凭借惊人毅力攀附在底座的少女终是坚持不住，徒然松手。车子开走，她就这么躺在道路正中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累的快要昏厥过去，却还是颇吃力地支起身子，一步一晃地缓缓沿着主干道走向市中心。
　　雪白的双足赤裸，踩踏在碎石坑洼的水泥路面上好生难受，少女抿了抿唇，望了望延伸到视野之外的漫漫长路，正打算狠心将裤脚撕碎裹住双足，却忽然听到一声喇叭，有人减速将车停在她旁边。
　　“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男子的声线清润温柔，闻之有如划过黑夜的一抹晨光，干净明朗带着冰片味儿的磁性。少女一顿，缓缓转头看向那人。
　　浅栗色的短发柔软服帖，一双含笑的褐色眸子透过纤细的金丝镜框望着路边小小的人儿，少女深邃的眸定定地看着男子，有风吹过，依稀带来他身上淡淡的书卷气息。
　　若忽略发型穿着，此人就仿佛自画卷走出的儒生，浑身上下透着能令浮躁的心沉淀下来的笔墨之气。
　　“我……”少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般气息纯净的人面前，往日能颠倒黑白的巧舌突兀地失去了作用，令她生生杵在原地，颇尴尬地支吾着。
　　“上车吧，我载你一程。”清浅的视线向下，白皙的足与灰黑的地面闯入视野，男子嘴角的笑意有瞬间凝固，复又恢复如初。这么说着，副驾驶室的门锁“哒”地一声弹开，他静静地等待少女在原地纠结了一小会儿，然后看着她贝齿轻咬下唇，将副驾驶门拉开，抱起原本放置在座位上的小铁盒后坐了进来。
　　车子再度发动，向市中心驶去。车内很静，似乎男子不主动开口，少女就不会说话。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仍未闻旁边丝毫动静，男子忍不住侧目，却发现少女已然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呼呼睡去，毫不设防的睡颜宛若一只幼小的猫，叫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抹怜惜。
　　“…噗。”忍不住笑出声，男子笑着摇头，熟练地换挡，车势猛然加快，却仍旧平稳，未曾惊动熟睡中的人儿。他本是要将东西带去给M镇的朋友，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于是他临时改了主意，调头驶向L城，他的大本营。
　　熟睡中的少女蜷作小小一团，黑衣宛若猫咪柔软的绒毛，在绒毛间赫然有一物事折射着道道冷光，叫人不能不注意。也正是这东西，让他停车搭讪，甚至突然心血来潮将少女拐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