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37、35 约定（下）

　　马车停在“回春堂”大门口。
　　湑彥刚下车，早已等候多时的大掌柜即刻迎了上来，激动道：“东家，你可算回来了。你上次让我……”
　　湑彥扶了扶大掌柜的手，道：“别急，我先把朋友带去后院休息，药铺的事我们回头再详谈。”
　　大掌柜看了看站在近处的敖修明，称了声是，退到一边。

　　两人穿庭过院，来到湑彥真正的起居之所。
　　“院子里梨花开了不少，正是招人怜爱的时候，你若喜欢可以在树下坐坐。书房里还有很多书，想来定会和你胃口，也可用来消磨时间……我这里没外人，你想怎样都行。”
　　听他说着温言柔语，敖修明的心情变得说不出的轻快明朗。
　　“行了，你忙你的。我自己会打发时间。”

　　湑彥走了，敖修明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后院溜达。
　　平时总有一大堆人围着转，能落得这般清闲的机会少之又少，他还真有些新奇。
　　随意轻推开一间厢房的门，是湑彦的卧房。
　　房间摆放着几件造型简单、做工精细的家具，没什么华而不实的摆件，铺褥整洁，颜色素雅，和宫中小楼极为相似，一看就是湑彦的喜好。

　　再转到隔壁便是书房。
　　硕大的书架占据了大半片墙壁，上面的书册几乎把空隙都填满了。
　　敖修明随意抽出了几本，看到扉页不觉笑了起来。
　　难怪之前湑彦说会对他胃口，看来这里放的十之八九都是游记、传奇故事。

　　拿上两本书，敖修明打算坐到院子的梨树下消磨时光，不期然看到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七弦琴。
　　他好奇地走到墙前，随意拨了下琴弦，一声悠扬的琴音便扬了起来。
　　虽然不会弹琴，但他从小到大听的却不少。
　　凭借这声悦耳的琴声，敖修明猜测这琴不便宜。
　　“在看这琴？”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湑彦施施然跨进了书房。
　　“是啊！你这么快就把事处理完了？”敖修明有些讶异。

　　“比不得你每日处理朝政，自然会快些。”
　　湑彦的心情似乎不错，竟主动打趣。
　　敖修明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觉笑了笑，问道：“这琴是你的？”
　　“嗯。”
　　“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竟不知，你还会琴。”
　　“想听我弹吗？”
　　“愿闻佳音。”

　　两人来到梨花树下，湑彦轻轻拂走安睡在石桌上的洁白花瓣，将琴放了上去。
　　敖修明坐在他对面，眼神中满是好奇和探究。
　　“想听什么曲子？”湑彦随意问。
　　“嗯……弹你此刻最想弹的吧。”
　　湑彦没料到是这样的题目，深深看了他一眼，敛了唇边淡笑，将视线落到了细细的琴弦上。
　　修长手指拨弄琴弦，如山涧击石般的音节便钻进了敖修明的耳朵。

　　琴韵刚起，空灵清雅，仿若无人山谷中回荡的天籁，人间不曾听闻。
　　曲至半阙，琴音又变，宛如展开的画卷，绘着朝露夜霞，收着林风月华，哪一个不是虚无缥缈，望而不得？
　　曲至尾音，韵节柔缓，音色低沉，像是藏进了红尘诸多憾事，无处得偿。
　　敖修明仔细听着，心思渐渐沉溺进了琴音里，连湑彦何时停了抚琴也没有发现。
　　湑彦担忧地看着他，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抚摸了几下，微凉的湿意令他揪心。
　　敖修明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悄无声息地流泪了。

　　“你……怎么了？”
　　敖修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那琴声虽然悦耳，却蕴着浓重的哀伤之意，让他感同身受，眼泪就这样脱眶而出。
　　他忙拭干脸上泪渍，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叫……五韵寒。”
　　“五韵寒！这名字听着就有股悲切的感觉。”

　　他的话引得湑彦眉头一跳，沉默片刻后，“曲子背后有个故事，想听吗？”
　　“好。”
　　“很久之前有两个人，一个善乐通雅、一个精于丹青，他们互相将对方引为知己。每每相聚，便是一人抚琴一人作画，过得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后来画师出了远门，许诺半年后一定回来，琴师便暂时封了七弦等他。哪知半年之后，琴师没能等来画师，却等到的对方死讯。琴师觉得世上再无知音，万念俱灰下砸了心爱的琴，一病不起。又过半年，琴师抑郁而终，出殡那日画师却回来了。原来画师在回程途中遭遇强盗，被掳进了贼窝，好容易才逃了回来。没想到已是人鬼殊途，再无相见之日。世人知道了这个故事后，替两人惋惜，谱曲五韵寒，流传至今。”

　　听完湑彦用舒缓委婉的声音将故事讲完，敖修明的眉宇皱得极紧，两道锐利的眼神盯着湑彦，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弹这首曲子给我听？”
　　湑彦回避了他的视线，轻柔抚摸着琴弦，道：“你不觉得那个琴师有些傻吗？只是个朋友，分别了再找便是。何必赔上心爱的琴，甚至自己的命？讽刺的是，若他能退一步，反倒还能和画师重逢。错失的遗憾，连外人都觉得可惜。”

　　敖修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有出声。
　　片刻后，他像是放弃了什么，淡然道：“算了，只是个故事，不值得争什么。阿彦，今后别弹这曲子了，我不喜欢。”
　　湑彦怔怔看着掌下琴弦，暗中叹了口气，顺从地回了声“好”。
　　经过此事，敖修明的兴致不再高涨，湑彦也办完了药铺的事，两人又回了王宫。

　　敖修明没来得及送湑彥回小楼，而是来了御书房。
　　因为曾路说孟戈已等了许久，要是他再不回来，就打算派人去宫外通传。
　　果然不出敖修明所料，孟戈的来意仍是想商议去凤族提亲的事。
　　算着时间，倘若使团再不出发就不可能及时赶到凤扬城，即便将来兑现了承诺，也会落人话柄。

　　敖修明知道已到了极限，万般无奈之下同意了使团三日后出发。
　　他要求将大婚日期定在两年后，至少，要等到湑彥痊愈。
　　而且这件事要秘密进行，不得在九重城内宣扬。
　　孟戈明白，现在的敖修明能同意这件事已属不易，自是不会再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