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意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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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小屋内，秦炀与闻人羽相对而坐。
秦炀端详着自己的师妹，也就十余日不见，她瘦了不止一圈，面庞轮廓深刻了许多，脸颊丰润不再，眼周发乌凹陷，脖颈亦显得纤长得有些过分。她身上很脏，往日浓密柔顺的黑发因多日未洗腻成了块，发尾处枯黄毛躁，沾满脏污的衣服上隐隐散发着异味，不消说，那都是牢狱赋予的印记……说不心疼是假的，来时他备下了数套说辞劝她回百草谷避开种种事端，此刻面对着比他想象中更为憔悴的闻人羽，他却动摇了。
二人僵持着静默了一会儿，秦炀覆手熄了眼前所剩无几的碳火，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冠月木前些日子又示警了。”
此言一出，闻人羽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孔霎时又白了三分。
秦炀看在眼中，甚平静地继续说道：“这数年间冠月木年年出现异象，几已成常事，时至今日，其实也无须太过惊讶……”
闻人羽颇为意外，几乎脱口而出道：“师兄此言差矣！”
秦炀被打断后顿了顿，直视她的目光中多了疑问之意，倒像是要听她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闻人羽几乎三年不得师兄默许谈论军务，见他如此反应心下第一感觉竟是十分的不自在。但念头稍转，长久以来内心积压的忧虑终究难以压制，她急急道：“冠月木示警之事并非年年相似。之前三年集中发生在秋冬，可目下才刚要入夏！”
秦炀语气平淡：“此事与季节何干？”
闻人羽对着秦炀不为所动的模样，神情间先是流露出了几许狐疑，转瞬间又暗沉下去。秦炀并不知是什么牵动了她心绪起伏，只是沉默着等她开口。
稍作沉吟后，闻人羽忽地提起一口气，改跽坐为单膝跪地，朗声道：“秦校尉，自流月城之变以来，属下便再未与诸位同袍一起行动过。属下不敢擅自揣测上峰心意，亦不敢逾越而今职责，然此次西域之行终是探得些许蛛丝马迹，冠月木之事但望校尉能够听我一言！”
在闻人羽目光以外，秦炀神色一度莫名复杂，有几分意料之中，又有几分怅然若失的黯淡，“你说。”
闻人羽霍地抬起头来，目中明显添了几分光亮。她匀了匀呼吸，极为郑重地说道：“自贞武十一年始，冠月木每年出现异象仅在秋季，有时间隔数日，有时间隔仅短短数个时辰。属下不才，一直在思索其中原因，可思来想去西疆每年秋季都会发生的大事只有一件，就是秋高马肥时，西戎南北庭便会腾出手来相互争斗，同时洗劫西域其余各国！”
借着渐亮的天光，秦炀清晰地看到了闻人羽眼底划过的冷厉锋芒，心中一紧，语气中便透了质疑：“所以只凭方位与季节的凑巧，你便推断冠月木之事与戎族发动战事有关？”
“不止于此。”闻人羽摇头，她的陈述坚定而清晰：“属下被禁足谷中三年，不敢懈怠，记下了每一次冠月木异象的具体时日。出关之后又花了数月时间对照了能找到的关于戎族八部近年战况，发现这些大小战役虽不能说和异象时间完全吻合，却也没有太大的出入。冠月木上所附是古神留下的法力，属下不敢妄断人界战事足以牵动它，但属下认为这两者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如今冠月木再度示警，便极有可能预兆着西戎又要发起兵戈。”
听到此处，秦炀亦不禁微微变了脸色。他再细看闻人羽，竟在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清晰地望见了一团正在燃烧中的炽热火焰。
“校尉，如今才刚要入夏，戎族人的马匹牛羊刚熬过产仔的季节，正是最瘦弱之时。此时举兵，无论对于南王庭还是北王庭，都是极疯狂的决定。你我都深知他们的生存有多么依赖于这些牧畜，若非他们交恶极深已然不顾全族死活，就是另藏巨大玄机！”
秦炀凝着闻人羽款款道来，赫然发现之前是自己错看了，伤病与牢狱其实在这个师妹身上只留下了极为浅薄的痕迹——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双眸却光亮如炬。那种光亮太过耀眼，甚至让他在某一瞬间生出了真实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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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曙光已现，明与暗的分界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光秃的山坡上推移。
时辰快到了。
苏琼与叶灵臻并没有走远，只是立在屋外几丈远的树下等候。
苏琼习惯性地倚在就近的树干上，颇有几分痞气地打量着身旁浑身脏污的公子哥。其实她打心眼里有点欣赏这个奇特的年轻男子，每次见他几乎都身陷窘境形容不堪，偏偏这人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窘迫或者恼怒，大抵这就是所谓读书人的风仪？
“叶公子接下来打算前往何处？”
叶灵臻本在出神，闻言看向苏琼，坦荡道：“若是闻人姑娘去往三皇子大营，还望百将与校尉能够应允叶某跟随。”
苏琼怔了怔，话中多了丝兴味，“叶公子笃定闻人会去三皇子大营？”
叶灵臻径直迎着她的眼神，语气甚是温和：“难道闻人姑娘不是受三皇子所托才来寻找灼衣的吗？”
苏琼暗赞一声坦率，“叶公子果然料事如神，不过苏某更好奇公子是如何推测出此事的。”
叶灵臻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一来，灼衣在朝中并无深厚根基，他失踪至今，仍然会花心力来寻他的人其实屈指可数，而前年回朝参政后得到江淮势力广泛支持的三皇子正是其中之一。二来，我早有听闻三皇子曾有一段游历江湖的经历，传闻中三皇子与几位友人破除了一个会危害人间的大阴谋，而其中一位友人似乎正是出自江湖名门的的女将。如今想来，便是羽……闻人姑娘了吧。”
苏琼不掩欣赏地点了点头，语气却严肃了下来：“不过叶公子也该知道，你能不能去皇子大营我们说了不算。”
“苏百将且放心，叶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灵臻停顿了稍许，似乎是犹豫着什么，后问道：“不瞒百将，叶某其实也有一事好奇，闻人姑娘与三皇子殿下共同出游之事似乎发生在数年之前，这之后闻人姑娘难道一直驻扎在百草谷不曾外出？”
“不错……闻人受过很严重的伤，这两年一直在谷里修养。”苏琼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叶灵臻，“叶公子很关心闻人妹子？”
叶灵臻愣怔，对上苏琼直白的目光后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移开，“闻人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路叶某多受她照顾，心中有愧。”
苏琼眯缝起眼，之前遇到此人时她没多想，如今看来自己实在太后知后觉，想到秦炀从上回开始对此人的态度就透着古怪，相比之下自负敏锐的自己竟是迟钝了太多。
正在苏琼纠结接着探问下去会否显得过于婆妈诸如此类的问题，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秦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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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羽也不等秦炀回答，以手撑地，伏首请命道：“秦校尉，属下出关的日子已然不短，对于这里的气候与局势不能说尽知，也定然比刚刚赶来的同袍要熟悉许多。身为天罡百将，属下请求归队！”
……
秦炀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此刻内心涌上的种种异样感受，有些事情他再不想也必须承认，无论是个人行动还是战术眼光上，一直护在手心的师妹已然主动脱离了自己的荫庇，而在此之前，他毫无准备。
“小羽，你可知道，有些决定你现在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闻人羽心弦一动，师兄今日态度与之前明显不同，或许……她抬起头来，正好望见了秦炀涌动着奇异心绪的视线。她不由怔了怔，那种饱含温暖热切的目光，仿若一下子回到了儿时。
“师兄，这辈子小羽最幸运也是最骄傲的事就是被师父收养成为天罡。只要让我继续作为天罡为这天下贡献一分力量，我便心满意足，绝无后悔！”闻人羽知道此刻的自己在秦炀看来也许固执的像个孩子，可是她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师父已然故去，这个世上唯一让她舍弃一切也要去保全的，只余身为天罡的荣光。
秦炀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利落地一拂袍摆，立身站起，“星海部百将闻人羽听令！”
“属下在！”
“而今天子年迈多病，子嗣稀薄。三皇子人品贵重，乃储君不二之选。然其孤兵在外，诸多凶险，天罡主力北上天山接应不暇，故特令百将闻人羽赶赴南道跟随王师大军行动，辅佐三皇子取得战功，早日得胜还朝！”
很久之后，闻人羽依然会回想起此刻秦炀的表情。彼时她因为不能参与天罡主力行动心有不甘，断定是师兄过度担心她的身体武断做了决定，于是便忽略了那些真正值得留意的东西。即使多年后她回过神来，了悟了那深沉忧虑背后如山的信任与企盼，终究也已晚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意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