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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见在桃花映秋里 ...

  •   我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慌忙把它关上。门外的人也认出我来,我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并未阻止我,还没关严实的门我就没能继续关上。
      我扒着门沿看着他,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的身体在这刚刚黑掉的夜里,让我有些防备,我前几日才见过他,他那时向我打听大小姐的住处,这个抱大腿的!
      我睨着眼睛看他,知道没什么气势,不过是为了对他表达不屑,也为了给自己撞胆,已经黄昏了的天他出现在我和娘的院子里,娘不知道现在到哪里去了。
      我说,“你怎么在这?”
      前几日,也是在这样的黄昏,比现在的时间还要早些,我在司马府门外很近的一个湖边投着小石子,一个人向我走来,傻子也看得出来,我是程府里的,湖那么大,我在离程府后门很近的湖边玩耍,天边的晚霞只剩了一线残影。
      他问我一些问题,我用细细的嗓音回答他,哥哥说女孩子要温柔,何况面前的人脸上映着黄昏的残霞,我觉得这就是俊逸了吧,那时候他不笑,脸也不崩着,心事重重。
      他问我程府的大小姐住在什么地方,进了程府的后门要怎么走,才能找到,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感觉头顶都要冒烟了,我想起我为大小姐擦鞋之时,她随手捡了颗脚下石子路旁的鹅卵石扔到我怀里,说,赏你的!
      娘知道我见过小姐之后,高兴坏了,我将来是要去给小姐当丫鬟的,我只是程府里一个下人的女儿。爹是程府一个管事的,娘是给府下人洗衣服的,我和娘住在程府后院临近后门的一处小院子里。
      我告诉她我把石子用脚踢到了草丛里,气势汹汹地看不上赏赐的石头,连带着程府的小姐我都瞧不起,她赏的石头就高贵的,那种石头要多少有多少,我很不喜欢她的样子。
      我说着豪言壮语,母亲来捂我的嘴。今年我八岁,到了夏天就要去给小姐当丫鬟了,爹已经开始打点了,我听他说他给谁塞了银子,谁会照顾我,我那时还不在意,现在想想都要气炸了,爹打我的头,说给小姐当丫鬟是那么容易的吗,最好是给大小姐当贴身丫鬟,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马上就会出嫁了,我跟着当陪嫁侍女也好,不然留在府里当洒扫丫头吗。
      湖边我对着那个人鼻孔朝天地说,不知道。
      那个蛮横自以为是的人,跟她有关的人我都不想搭理。我听到娘在不远处叫我,我看他一眼,这个少年我忘了我看见他第一眼的好印象,怒气冲冲地撒丫子朝着娘跑去了,娘端着洗衣盆问我那个人影是谁,我钻进了开着的门里,说,没谁。
      这个人有何居心我还看不出来吗,不过是想和司马府结亲,娶司马的大女儿,那个娇横的人是那么好娶的吗!
      我扶着门沿看他,他说,是你,你住这?他今天看起来高兴了不少,去见小姐为什么来我这,不知道路吧。
      他笑着看我,脸上笑得灿烂,我却觉得苦涩。他说,你告诉我大小姐的住所,给我指个方向就行,我自己找去。
      我说,为什么要帮你。
      他已经从怀里摸出块东西来,我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大锭银子,这几天我觉得我牛气冲天的,看见谁我都想斗两句,今天见着银子突然就傿了,我想这是我的克星,来多少我都不怕,其实我没摸到过多少银子,只是对这东西很向往,我是个爱财的人,后来我喜欢对人说,我是个爱才的人。
      银子我还没摸到,他把一小块没形状的碎银塞给我伸过去的手心里,说,我不让你帮我指路了,你帮我送个东西,我给你十两。
      我摸了摸银子,盯着他手里的,他说刚才是定金,成事剩下的给你。我说太少了,他说,给你二十两。
      我干巴巴,然后说,定金太少了,得多点,先给十两,再给十两,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万一你觉得办成了,不给了怎么办,我已经把东西送过去了,你一看事成了,银子没必要给了。
      我深深地觉得事成了这三个字说得大气,好大一件事,不就送个东西吗,除了信还能有什么!
      他笑了一笑,银子又揣回怀里,摸了一下又拿出块小的来,说,先给你五两,万一你觉得已经十两了不想给我办事了怎么办?
      我说,你……真机灵!
      他又笑了说,我比你大一半了,你一个小孩不能这么说我,说我聪明还差不多!
      我八岁,他说他比我大了一半,我猜他十六岁,我看着他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而他不知我多大,我猜他只是猜我七八岁,或者觉得比我大了一半年龄。
      送的果然是封信,只是是他临时写的,他问我要纸笔,我说没有,他说有纸吗?
      我说厕纸要吗?
      他说可以,然后我找出几张发黄的像是上坟烧的厕纸给他,他说有木炭吗,我去厨房用柴火棍扒拉出几块黑炭来给他,他捡了一块在发黄的纸张上作起了画,了了几笔,我不会欣赏,只觉得像是枯枝乱叶,又觉得像是那苍劲有力的梅枝,然后我又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在写字。
      我不知道他的画有没有起了什么作用,他说明天这个时候来问我情况,再把剩下的银子给我,我巴巴等了半夜,他也没来。我两手举着发黄的厕纸一个人躺在床上发笑,这事干得霸气,听说过才子佳人,粉帕彩纸的,没听过用厕纸暗通款曲,传递情谊的。
      我觉得他也很了不起,想起他作的画来,了了几笔却别有意境,虽然我不知他画的是什么,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捧着厕纸翻来覆去地发笑,直到睡去,还是没听到一点声音,到第二天我就开始大骂他的不讲信用。
      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在我八岁的那年。
      等这次再见他之时,呐喊声响彻了整座宫殿,昨夜的喧闹还在耳边不曾散去,火把剑光在长长的城墙甬道里穿梭,金戈铁甲碰撞,我见了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了大乱场面,鲜血流了满地。
      德阳宫的大门被震开之时,他手里提着利剑,一身的轻甲,仿佛使整个宫殿陷入杀伐的人不是他,仿佛挑起整个事端的人不是他,他是来平乱的,身上染了血迹,在士兵的面前走得从容,走进了德阳宫的殿门,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好算计。”
      为什么不是好计谋,女人的手段是算不上计谋的,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是算计,坐怀不乱不是计谋。
      他手里的剑尖抬起锋利得仿佛人的骨头都能瞬间斩断,切口齐整,轻轻一划便能划破人的肌肤。他的眼睛没看我一眼,他一定会忘了我是谁,他见过的我也一定不会和如今的我对上,他知道曾经的我是谁,不知道如今的我曾经是谁。
      半月前先帝毙了,他死后,我在想我手里没用完的那两包药粉要怎么把它们销毁。
      他的剑尖挑起划过我的面前,我望着屏风后那扇窗,太子已经早一步跳窗逃走了,昨天形势还不像如今这么糟糕,糟糕得让人没有退路,太子抓住我的衣袖说,等我当了皇帝封你当贵妃。
      我一惯装傻冲愣惯了,只看着他,今天他就不得已逃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得命在!
      “程妃!”皇后的一声轻呵把我唤了回来,我看向她,五殿下的剑尖已指向她的下巴,锋利的剑刃仿佛要致她于死地,我没敢动,我知道皇后叫我并不是因为她的命危在旦夕,而是因为我一直盯着太子逃走的窗户,太子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本想只盯着看一眼,没想竟然走神了,人的命运真是不可知,大富大贵过眼云烟,一生富贵死时未必能得个好结果。
      皇后唤我终究无用,早有人不必经过受意就已经破窗追先前逃走的太子去了,殿内叮叮咣咣又是一顿搜查,皇后的手指收紧,先帝逝了她不用死,但是现在自己的儿子没能保住皇位。
      先帝因何而逝,太子谋逆,皇后知道谋逆的其实是眼前之人,但是有什么用呢,她的辩解有什么用,她的儿子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竟然要谋逆,别人的答案很简单,因为等不及了。皇后知道没有用,她只能用计谋帮助太子夺得皇位,她是胜利者,她可以修改是非,如果败了她和太子就是非,五日的时间,他们坚持了五日,对手用了五日,现在谋逆的是她和逃走的太子了。
      她一定怀疑我了,我刚才的动作已经证明了,我本可以不这么做,只是现在他们一定可以确认太子就是从那里逃走的,只是不知道信不信,因为我是皇后身边的人。
      先帝有三宠妃,美丽动人的婉妃,身体丰腴面颊粉红的张贵妃,还有一个就是我了,我是最擅长装傻的,会讲笑话,而且脑子有问题,宫中无人不知。
      我今年十七岁,入宫一年多,宫人还无人不知的是我是皇后的左膀右臂,皇后最爱护我,什么事都向着我,从我进宫第二天吓傻了突然从榻前的台阶上磕下来,鲜血直流,当时没晕,太医在头上包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晕,从此之后啊最喜欢吃的就是甜的,没事嘴里含块甜圈圈,偷偷地拿给小公主吃的蜜糖棍。
      我也最喜欢在她跟前,就像儿子女儿倚在母亲的脚踏前。其实我不傻,只是脑子有那么点小问题,皇后最信任我,会让我做很多事,教我做很多事,有时候偷偷地让我去做很多事,我还是众宫的传信使,公公去传个旨意什么的,我就喜欢跟着,凑个热闹,这么凑下来,发现自己就真的喜欢凑热闹了,各宫嫔妃总喜欢开我的玩笑。
      现在想来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往人堆里凑了,几个月前,我见到哥哥小时候的玩伴二蛋的时候,他穿着侍卫的衣服,第二次见面之时他穿着太监的衣服,吓了我一跳,他把我拉到一边,原来只是偷偷来见我,却半天不开口,他说,殿下因为你哥哥信任我,我没理他,我告诉他凡事要多想想,他这么说。
      我一想起来就多了,不知道逃过了殉葬能不能逃过这次生死,我原想着,殉葬我可能死不了,身上多穿点多戴点,这就是我的家当了,却跟本没让我殉,其实我也是想过要真死的。
      我手摸了摸袖子里好好藏着的金踝子,寻死方法可多了,给杯毒酒,赐根白绫,像我这准备好的吞金死,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
      皇后突然伸出手来扯了我一把,她突然力气大得惊人,我没防备被她扯住就跌在她身边,膝盖磕在光滑的金砖上,她贤良端庄的模样始终没有变,端坐在她的宝座之上,连伸在面前的剑都不惧分毫,元促的剑指在了她的咽喉上,我听见他说,“皇后娘娘不怕死,儿臣又怎么会杀了你呢!”
      他的剑收回,人挡在面前如一座山,我想起有次我登上宫中最高的望月阁,向下望时,看见他从朝事殿离开走在长长的宫中道路上远去的背影,决绝坚定,我今年十七岁,他二十五岁,我八岁时还是个小孩他已是个少年,我十七正值芳华之时他竟然还没有老去成为满脸胡子的大叔,那个背影却成了我心目中无数次的向往,于是我坚定两个相爱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何况他不喜欢我,于是我想想他不喜欢我,所以就可以在一起了,但是我是他父亲的妃子啊。
      更何况现在的我他根本不认识啊!
      皇后的手抓住我衣袖下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力气很大,她往我的手里偷偷塞了什么东西,一向装傻的我最喜欢装傻,我看着她往我的手心里塞东西,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偏了偏头,如果皇后还信任我,现在一定深深恼怒我。
      我看见剑尖晃动了一下,似在示意,听见他说,“是什么?”
      我攥紧了衣袖,不打算给他看,他又笑了,我听见他轻轻的笑声,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这样笑,还是后来他总喜欢这样笑,他在笑我的无知,不想让他看就不应该让他发现。
      他说,“程妃娘娘交出来吧,本王不想伤害你。”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把它交出去了,这么说我不会死,皇后撇过眼去,我眼巴巴递过去,这才看清他塞到我手里的是个竹筒,一截细细的竹子。她是在赌,赌我还可以信任,皇后这样的人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她是不会信任我的,她在希望我还可以为她做事。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我的手上拿走那截竹筒,却不打开,他在看着皇后,她不认输,或者说她只是太坚强,她的眼中有怒意,脸上青白,她这恼怒只是在怨恨面前之人不轨之心,阻了她的下半生福禄还有她儿子一生的命远,她抬起头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要谋逆,如果先帝在,你敢吗?你以为众臣都是傻子吗?”
      “你应该去问太子兄。”他还剑入鞘,已有追出去的人出正门进来,在他耳边禀报了什么,刚刚夺位成功可不是讲废话的时候,我从他的脸上看到太子已经抓到了,他不介意让皇后知道这个消息,他脸上的笑容我全都看明白了,大权在握。
      皇后眼神中是深深的恨意,太子只有死路一条,而她不是幽闭一生就是死,她本可以成为一国最尊贵的女人,她会成为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亲儿子是皇帝,她是太后,再不像从前一般在后宫中隐忍地做一个贤良的皇后,为皇帝身边的一个个女人打理家常,却还要经常忍受她们的告状。
      一切都过去了,百年后她和太子要经受世人的非议。
      “谋逆的是你。”皇后怒斥。
      “是太子兄。”
      皇后坐在她的椅子上失了力气,我听见元促对他身后的人说,好好看护德阳宫,把程妃娘娘请出去。
      我出了德阳宫,才发现我也是全身没了力气,脚步瘫软,德阳宫里的景色一如往常明媚,此时我看着倒觉得又添了层鲜活,桃花苞绽开了些,先帝逝时,我在我的宫里望着窗外的桃花还只是结了小花骨朵。
      进宫之前,我在程府的下人居所里住了很久,我经常溜出府去玩,溜到前门,我躲在柱子后,看见程府的少爷从马车里钻出来,哥哥站在下面,我看见哥哥给他当脚蹬踩着下来,最近流行人蹬,程府的小少爷和哥哥差不多大,哥哥是他的小厮,我就当没看见,哥哥一定不希望我看见。
      晚上哥哥回来,我跟他说我看见你了,哥哥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我说我看见你在湖边一个人站着,不知道你看什么呢?
      哥哥把手里的东西给我说我当然等着伺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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