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反复无常之命运(下) ...
-
我并没能安静多久。
一会儿,外面响起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是,还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身兼数职的何兰,这时候承担起前台的责任,问:“你找谁?”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我找裴永俊。”不待何兰再回答,她就扯开嗓门叫了起来:“永俊,永俊,你出来。”她说话夹着浓厚的乡音。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但是她来干什么呢?我觉得好奇怪。
何兰连忙阻止她,说:“你别嚷嚷,这是办公室,让你这么吵还能上班吗?我们这里没有裴永俊这个人。”这是我交待的,以防万一有人找上门来戳穿我们炒作“暗夜之狼”。
桃子很大声说:“你胡说,永俊跟我说,他在这里工作的。”
她又扯开嗓子喊:“永俊,你快出来。”
“哎,你干吗?”
外面传来小骚动,听起来是桃子往里走,而何兰没能拦住她。我听到门一间一间被推开,然后又被重重地关上,空气也骚动起来。
我的办公定最后一间,门被重重地推开,桃子站在门口,室内情景一目了然,依然没有裴永俊。她沮丧,拉着门有点不知所措。
我打量着她,她不过十八九岁,衣着朴素,相貌勉强扯上秀丽,胸部的规模确实不小,对得起桃子这个名字。
何兰推她:“你快出去吧,我们这里真的没有这个人。”
桃子烦恼地推开她的手,自顾自地说:“怎么搞的?永俊明明说过,他在这里工作的。”
何兰说:“可能他骗你的吧。”
桃子冲何兰一瞪眼,说:“胡说,他从来没骗过我。”
何兰被桃子吓了一大跳,我挥挥手试意她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然后对桃子说:“裴永俊先生确实在我们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已经离职了。”
“真的?”
漂漂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附和地说:“没错,没到一个月就辞职了。”
桃子是个老实人,立刻相信了,问:“那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与漂漂同时摇摇头。
桃子的脸顿时塌下来了,愁眉苦脸地说:“他怎么换工作也不跟我说一声呢?都半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我都快急死了。”
我与漂漂相视一眼,心有愧疚,可是还是骗她:“不好意思,真的帮不上你。”
她丝毫没有走的打算,走过来坐在我办公桌对面,抽过纸币抹去眼角的泪,问我们:“你们说他是不是变心了?”
我与漂漂连忙摇头。
“那他为什么人也不见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漂漂说:“也许他有什么特殊的工作在身,所以不方便告诉你。”
桃子停住抽泣,眨巴着眼睛问:“特殊工作?什么样的特殊工作?”
漂漂皱眉说:“比如说,暂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
桃子喃喃低语:“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那就是见不得光,你的意思是永俊他……不,他不会这么做的。”她一把抓住漂漂的胳膊,说:“他不会这么做的。”
漂漂连忙解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可能他想做些什么事情给你一个惊喜呢。”
“惊喜?”桃子眨巴着眼睛,然后她很快地看到了“惊喜”。
这得怪我的,我的电脑正打开了暗夜之狼的贴子,而且正好是裴永俊的图片。她就是这么一侧脸,然后就看到了。
我看到她视线忽然定住,意识到不妙,想用身子挡住电脑屏幕,已经来不及。
桃子站了起来,推开我的身子,瞪着电脑屏幕,喃喃地说:“惊喜……”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指着屏幕上的图片,说:“这是永俊。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而且还上电脑了?”
我耐心地解释:“这是裴永俊为我们公司拍的一组照片,这也是他以前的工作内容,现在他已经走了。”
她看着我半分钟,定定地,然后一拍桌子说:“骗人,肯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你们快说,他在哪里?”
我用一种诚恳地语气说:“我们没有骗你。”
纯朴的人就是心眼实,她一旦相信你就会相信到骨子里,一旦认定你说谎,那再诚恳的言词也打动不了她。而且事实上我就是在说谎。
桃子打量着四周,然后一把扯下键盘,高高举起,说:“你们快叫他出来。”
“唉,有话好说,你别拿键盘出气。”
桃子把键盘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用脚踩它。咯咯咯几声,我的键盘就完蛋了。
我与漂漂相视一眼 ,惊讶于她的彪悍,不料她马上有更加彪悍的行为。她抱起了显示屏,然后问我们:“你们叫不叫他出来?”
“别。”我连忙阻止她,显示屏可比键盘贵多了,而且看样子,如果我不叫裴永俊出来,桃子会连屋都拆掉。
我很无奈地给洁西丝打了个电话,让她把裴永俊送到公司。
在等他们过来的这段时间,桃子就占着电脑看“暗夜之狼”的图片。她对电脑不是很熟悉,笨手笨脚地拿着鼠标移来移去,依然只是那张图片。幸好她没有看到那些文字,否则我这屋里的东西是保不住了。
她的目光从图片上移到我与漂漂身上,眼中就露出一种类似于鄙夷的神色。
我想她八成以为我与漂漂是妈妈桑之类的人,极不正经。
然后裴永俊来了,当他与洁西丝一起进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桃子本来不过是怀疑我与漂漂是妈妈桑,现在她是确信无疑。
洁西丝一看就比裴永俊大,一看就非常有钱,一看就比较风骚,最要命是两人进来时有说有笑。
所以,桃子一声怒吼冲了过去,把洁西丝撞倒在地上。洁西丝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整个人扑了上去,坐在她身上,噼哩叭拉就是一阵乱打。
我与漂漂对桃子的膜拜完全有道理,因为她动作之快,不亚于武林高手。等我们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洁西丝已经挨了不少拳头,这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待遇,惊惶的只会尖叫。
裴永俊把桃子拦腰抱住,生生地拉离了洁西丝的身子。
桃子双腿扑蹬着,嘴巴嚷嚷:“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我与漂漂连忙从地上扶起洁西丝,她呼呼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问我们:“这个疯女人是谁呀?”
我小声地说:“桃子。”
洁西丝惊咦了一声,说:“她为什么打我?”
我又小声地说:“她以为你动了他老公。”
“什么!”洁西丝大叫一声。
桃子还被裴永俊拦着抱着,又踢又嚷。洁西丝一看时机不错,冲了上去,啪地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说:“我动你老公?切,你不看看他一副土里叭唧的样子,我洁西丝会有兴趣?你真神经。”
然后她对我说:“飞飞,我欠他的人情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的办公室。
这一巴掌起了极好的效果,桃子总算安静下来。
裴永俊放下她,她一把抓住他胳膊,问:“永俊,你倒底在这里做什么?”
“就是拍了几张照片。”
桃子脸露狐疑之色,显然她不相信有什么工作,好到只需要拍几张照片,还穿的漂亮又有美女相伴,所以她认定大家都联合起来骗她。她扯住裴永俊往门外走,说:“永俊,我们走,这种钱不能赚,不能给你爸你妈你妹还有我们全村人丢脸呀。”
裴永俊抽回自己的胳膊,说:“我不能走,我跟她们签着合同呢。”
桃子憎恶地瞪着我与漂漂,我知道在她心目里,认定我与漂漂就是那种巧言令□□骗纯情少男出卖色相的老鸨。她脸上闪过一种绝烈之色,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往脖子上一架,一声不吭。
我吓了一大跳,说:“有话好好话,别伤着自己了。”
裴永俊也吓坏了,连忙扯着她往外面走:“走,走,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桃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回过头,冲我与漂漂“呸”了一声。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闹剧过后的办公间,显得特别特别的安静。我从地上捡起键盘扔到垃圾筒里,然后坐在椅子上,扑噗笑了。
漂漂被我笑的莫名其妙,说:“笑什么?”
我慢条斯理地说:“桃子看我们的眼神。”
于是漂漂也笑了。她在我面前坐下,学着桃子的口气说:“永俊,不能给你爸你妈你妹还有我们全村人丢脸呀。”有着学话剧老爸的熏陶,漂漂的模仿能力一流,学起桃子来惟妙惟肖。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漂漂没有笑,轻轻扣着桌子问我:“笑能解决问题吗?”
我收敛笑容,正色说:“不能。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场雨来的可真及时。”
“如果桃子四处同人说,我们把她老公弄到电脑上,怎么办?”
这正是我忧心的问题,倘若暗夜之狼是由我们网站操作这件事外泄,那网友就会对我们网站不再信任,虽说他们爱热闹,但是不会高兴自己成了别人手中棋子。我们网站的诚信将彻底崩盘。
虽说目前的中国互联网没几个网站有诚信,但大家即使弄虚作假,都藏着掖着,绝不会让人发现实质性的证据。并且面对网友捕风捉影的证据,各大网站被指着鼻子也能面不改色地说,你这是污蔑。
“暗夜之狼”正红遍互联网,其他网站都想从这件事情里分一杯羹。如果发现我们幕手操纵的实质性证据,其他网站将会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运动。我们网站将会臭名远播,众叛亲离,连这几年攒下来的忠实会员也会弃我们而去。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老天在考验我,现在才知道真正考验刚刚开始了。连一向乐观的漂漂都开始茫然,我们没钱,随时可能被人揭穿弄虚作假而身败名裂。
有比我更不幸的人吗?
我与漂漂相顾无言。
何兰他们相继下班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一片。比这更安静的是内心,无望在安静中滋生,象春雨后的竹笋。
漂漂叹气,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出去喝一杯吧,庆祝我们的幸运。”
“幸运?”漂漂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把手边的报纸投给她。上面有则大新闻,关于我们所住的小区昨晚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件的报道,那被抢的单元隔着我家一个门洞,同层同单元号。屋主经济损失惨重,而且被捅了五刀。
漂漂看完,点点头说:“他要是走错一个门洞……确实我们够幸运的,值的去喝一杯。”
找到更不幸的人垫底,让我的心情好过了很多,喝起来酒如同喝水。
那天晚上,我与漂漂喝了很多酒,互相指责对方醉了,但坚决不承认自己醉了。
酒吧里有个投币幸运转盘,如果指针指着那个太阳般的笑脸,就可以得到一杯酒。我换了一堆硬币,决定去博个笑脸。
我一边转动着轮盘,一边大喊:“命运,求你转过你的轮子,再一次微笑吧。○8”
漂漂在我身边痛苦地哼了一声:“我讨厌莎士比亚。”
我扔了二十多个硬币,也没有得到一个笑脸。
厄运缠身的人是得不到神的眷顾的,但是有权愤怒。于是,我一拳击在幸运转盘上,它掉到地上,指针离开了轮盘,终于摔在笑脸上颤魏魏地动着。
原来命运是屈服于强者,这个贱骨头,喜欢别人揍它,不将它当一回事。
满酒吧的人为我的举动哄然喝彩,我哈哈笑着,象拳王那样得意地挥手。
不过在买单时,我就得意不起来了。就一个破转盘,要我三百元,跟抢一样。我指着收银员的鼻子骂,你这个卷款潜逃的恶徒,会有报应的。
漂漂硬生生地将我拖出了酒吧,然后塞进车子。
她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开着车窗,迎风唱着小曲:“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我没有哼完歌,就吐了。迎风狂吐,一路的秽气与臭味,送给后面的车辆们。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漂漂说,她把我拖回了家,然后我依然不肯安静,站在茶几上又唱又跳,还特意嘴巴咬着一枝玫瑰,学宣萱在《寻秦记》里的造型。我是不相信的,吐的这么厉害,还能如此生龙活虎,那我可以去参加铁人比赛了。
漂漂又说,她要去睡觉,我还不让,非要拉着她说心里话。
对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也没有门窗去窥视,所以很好奇地问她,我说了什么心理话?
漂漂说,当时的我眼泪涟涟,抱着她的胳膊说:漂漂,我爸不要我,哲林也不要我,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为什么我没有爱上你呢?
我哈的失笑,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蕾丝倾向的话呢?我问漂漂,当时她怎么回答?
漂漂说,她当时也异想天开,同我说:要不我们发展成蕾丝试试吧?
于是那天晚上,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坐在沙发上,互相凝视着彼此的眼睛,看看是否有电流通过?
结果,灯忽然地熄了。
两人一致认为,熄灯是因为彼此电压太强造成的短路。为了避免不被烧成烤猪,还是上床睡觉为妙。
上述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想八成是漂漂编出来骗我的。我惟一能记得的是醒来后,头如此的疼痛。假如喝醉是一种发泄,那么这个发泄付出的沉重代价就是宿醉。
我躺在床上,口干唇燥,难受的要死。依据以前的经验,我哼唧半天,开始叫漂漂。漂漂的酒量好过我,肝脏的解酒能力也强过我,每次大醉后第二天,她总是完好无缺地醒来,端茶给只能躺在床上哼唧的我。
我叫了半天的漂漂,都没有人回应。忽然的心中一跳,难道漂漂也走了?
一下子头也不疼了,我翻身坐起,躺在身侧的奔奔也悚然坐起。
但我又很快躺回床上,心想,她早就该走了。这么多年,她花费在我与公司上的心可以赢得一个亮堂堂的世界。
而我什么也没有给她,我亏欠她甚多。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心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期盼,希望漂漂会推门进来,或是端着茶或是端着粥,和以前一样地说:“靠,不能喝还要跟我抢着喝,真是浪费。”
但一直都没有。
我终于起床了,因为奔奔一直在我身边拱来拱去,它饿了。
打开房门,客厅餐厅都收拾的十分干净整齐,泛着冷清清的暗光。漂漂的房门关着,我没有勇气打开看一眼,径直走到餐厅里倒了一杯水。一骨碌喝光,稍稍缓过劲来,我拉过餐桌边的椅子坐下。
餐桌上的花瓶里有枝月季斜斜开着,花瓶下压着一张纸,白纸黑字份为明显,我认得漂漂的字,一手漂亮的柳体。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抽出纸读起来: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如果实在心情郁闷,看看外面的天。
放下纸,我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仰头看着外面的天。
天,真的还没有塌。
注○8:莎士比亚《李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