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木囚鱼》悬谿

1、谎言

　　1
　　千在那本《四月人间》的笔记中画下一朵绝艳的花。没有人会见过，它是千梦境里的普雅花。但它不是开在高山上，它的颜色也不是白色，它只生长在千的梦里。
　　花是蓝色，瓣似幽蝶。墨绿色的藤蔓缠绕在一个黑墨色的十字架上。十字架立在一方山涧深潭的中央。千画作了一条鱼，出神地望着十字架下深不可测错综复杂庞大的根系。
　　十字架是谁的信仰？不是千的。
　　千的信仰是那朵普雅花。千不明白那个梦会寓示着什么。
　　千对着那十字架发呆。混沌。

　　2
　　火车上，千独坐在窗边。旁边及前面与之面对面的位子都是空的。千冲着窗外的雨花笑。窗上映着她那牵牛花般幽蓝色的带笑的眸子。没有人会知道她在笑什么。
　　这是千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实现普雅花的一个梦，第一次去往那座城。
　　千斜靠在后座，面向窗外的雨花。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风在林梢鸟在叫”。
　　千的眼角是湿的，像窗上晶莹透明的雨珠。竟划下一颗泪来。左眼角。
　　梦中，千听到了那个富有磁性的熟悉的声音。那个千爱的人。
　　“这本书上说:据说这世上有一种普雅花，一百年才开一次，但那一次盛开便是世间罕见的美。难以想象，一百年的时光有多寂寞，高山风霜有多肆虐。但我想，若有人问它:'值得么',它会回答：心有所愿，便是值得。”
　　千痴痴地看着他，若有所思。没有人猜得透千在想什么。
　　千曾幻想那朵花的模样，无数次。千当时不会知道，这朵普雅花在不远的未来会成为千的信仰，永生的信仰。

　　“你知道的，我喜欢靠窗。”
　　“当然。就这儿吧，你坐里边。”
　　云自然得斜靠在三石的肩膀，用手指在他得手掌上轻轻的涂鸦。
　　云睡着了。
　　此刻，窗外的雨更大了，婆娑了整个世界。三石和云都笑着，还有千。
　　没有人知道，三石的笑曾经是千的冬日阳光，是千在人生困厄的年代里暖春四月的溪流。
　　由于雨天，车内乘客不多。很静，似是与外界隔绝，又似时间在某刻的凝固。
　　千左眼的那滴泪失去了温度，打破了这固有的美好，碎落在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这滴冰凉惊醒了梦中笑着的千。
　　千怔怔的望向窗外，被雨花拉回了现实。和梦一样，对于千来说，即使无法拥有，却依然很美好呢。千低下头看看手指上那摔碎了的泪。
　　笑了，像雨花。
　　转过身的一刹那，时间再次凝固。
　　千望着他，他望着千。千和他都笑着。
　　笑，又都失了。
　　“千。”千依然望着他。
　　“过得还好吗？”千依旧沉默着。
　　千微微垂下头，看了看他身旁的云及他们的手，局促得又看向别处，局促得无人会察觉千在看向云时的片刻逗留。
　　“挺好的。你……”千侧着身对着他，依旧微微垂着头。
　　一阵冰冷的风吹来，凌乱了千额前的发。后排的窗子开了。
　　“磊，怎么这么冷？”云醒了，打断了千的话。
　　千抬起蓝色的眸子微笑着看着云。云望着千，不解得问：“我们认识吗？”
　　“我……”
　　“她是我高四的同学，叫林千，你应该见过她，忘了吗？”
　　云想：有谁会忘掉这双蓝色眸子呢？
　　“你也在南京上学吗？这一年竟从未见过。”云问。
　　“我，我复读了一年。”千有些不知所措。千不知道会突然这样遇见，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该如何收尾。
　　“那我们三人可都有四年高中同样的经历了呢。你报考了哪儿啊？”云很得意，很开心。
　　“我，”千用那泪已风干了的澄澈的眸子望着云，“江苏警官学院。”
　　云手掩着嘴笑出声来，千也笑了，因为千看到了三石的惊诧和琢磨不透的表情，千不想制造僵局。
　　“千真风趣，快别闹了。说真的，千。”

　　“云姐，这是真的。当警察是我从小的梦想，我现在很庆幸这次小宇宙爆发考上了。嗯~可没当初师兄考的那么容易。”千尽量活泼的演绎一场为谎言专排的戏码。
　　“喂，小磊，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多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师妹呢。”云用手扯扯三石的衣袖。千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忙说：“云姐你千万别有什么误会。我……”
　　“千别说了，我误会什么啊？我还没恭喜你呢，你这一年肯定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吧，真佩服你的意志和坚持，多不容易啊。”云拍拍千摆放在大腿上的手一本正经的地说。
　　云的善解人意使千产生万分的愧疚和负罪感。
　　“千真会创造奇迹。以后我就真是你的师兄了。”三石故作老态的样子，逗笑了云和千。
　　“嗯――，那我以后就叫你师兄啦，添个大字二字三字好像都不好。哈哈。”千笑得很清脆。
　　“千跟我们还真是有缘啊，现在我们在那里又多了一个朋友，多好。对不对，磊？”
　　“对啊，还真是有缘。”三石轻声说。眉间似挂着几分忧虑。云是看不出的，只有千。
　　火车早已开动。窗关上了。冷意全消。窗上的雨成柱。
　　3
　　千爱着三石，为报考三石的大学而选择复读，并如愿以偿。千从没这样的梦想。
　　千被正式录取的那一天，哭了，哭的大海汪洋。
　　那天下着烟花雨，没有人知道这女孩在哭。因为她在雨中奔跑，笑着，歌着。唱着曾为三石写的诗，唱着唱着笑了，又哭了，眼睛变成了碎了的蓝色水晶玻璃。累了，斜靠在雨树下，这棵绿树化为一把蓝色格子的伞，千冲着枝杈笑。歌着：
　　素花执雨陌上逝，
　　墨叶随风暮道辞。
　　无色无味花草树，
　　三生三世遇识知。
　　――《末世荒年》（莫失荒念）

　　风，止了那时的痛
　　叶，辗转
　　叹，夏天
　　凋零，依然

　　雨，打湿了风
　　血，蔓延
　　恨，化蝶
　　孤独，依然

　　千就像那破茧的蝶，拼搏着争取拥有再见到他的权利。他曾是千的全世界。当千再次闯入他的世界，才明白，人是多么的贪得无厌。那一刹那间的幸福感，只属于那黑暗中的毛毛虫天真无邪虚无飘渺的梦的短暂延续。千喜欢那种扑面而至的悲伤，就像这雨。
　　千把爱情看得太过于圣洁，竟把爱情带来的孤独和心伤都视作对爱情的礼赞，对普雅花的滋养。千竟笑了。
　　千的谎言会被拆穿吗？千不会让它被拆穿的。“就算牵的不是我的手，我也不会难过。”就像这句歌词所说的那样，千的难过有时连自己也察觉不到，何况别人呢？比如三石。
　　也许是习惯了难过的感觉。
　　4
　　云从三石那里知道千的画功很好，便向千预约了一张画。
　　千从背包中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用小刀熟练的削着笔，埋着头。“不如现在就为你们画一张‘合影’吧？”
　　“好啊，不管你画的怎样，我们都会珍藏一辈子。”
　　“一辈子”这三个字在千的耳边不断回响。瞬间一阵刺痛。无名指绽放了一珠血花。千缩回了手，血花碎落在雪白的纸上，成三片落花。
　　“千，没事吧？痛不痛？”云问。云出神地望着那血花。千微微摇了摇头。
　　三石递给千一张纸巾，千接过，但没用。千说这么美的血花，破坏了多可惜啊。
　　三石微微皱了眉，“也只有你认为可惜。”这句话在三石脑海中莫名闪过。
　　千从背包中掏出一张创可贴，微笑着包扎好伤口。
　　“真的没事吗？”云问。
　　“当然。我总是粗细大意的无意间伤着自己。伤多了，都自备了小药箱。”千爽朗的笑起来。
　　5
　　云再次靠在了三石的肩上，握住了三石的手，目光也落在手上。
　　三石望着千，带着一种质问。千不知道三石是在配合作画，还是别的原因，像是责备。
　　三石肆无忌惮地望着千。千淡然自若地作着画。只有铅笔沙沙。
　　爱就此停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