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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雨骤然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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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钟府后园,灰白柏树挂着片片如同油海里打过跟斗儿的叶子,头顶上的日头敛一敛神儿,风便不紧不慢的撵到跟前来,叶子偏得三羞七怯的有礼起开,两厢慢条斯理只更显招摇之态。
这样一番炎夏里的光景落入双目里,再经由那神思顾盼的一颗灼灼心,其所感自是无言可拟,黎牧仰躺在池子上沿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微眯着眼睛,不时的往池子里投着鱼食,头顶上的老松树不费力的实实在在遮住暑光,虽说晌午过了好大会儿,可那股厉害劲儿没消的几分,池子里的鱼儿都在笼着树影的那片水域里集着,不大游动,很是慵疲,黎牧翻翻身睁开眼睛,正寻思把手里的鱼食扔的远些,又觉得池子里的流云鲤通体的银鳞很是刺眼,便坐起身来一点点掷着开始发呆,池子已经建成许多年,里面养着的鱼儿也换过两次,只是去年才换这百金之价颇为珍贵的流云鲤。后园的落叶积的够厨房烧一回火才会有来扫一扫的人。
前些天黎牧淋了场急雨,
身体不适的厉害,吃一些药也没好,后来便奄奄一息的骇人,黎牧嫂子急的差点厥过去,这几日方才有点缓过来的气色让府里头放下心,她便跑出屋寻思待个僻静地方在日头下把身上的雨气闷蒸出来,又不想给晒到,索性躲在树荫下兀自取起这别样的暖,头上的汗薄薄一层,丫鬟翠翠倒疯了一般,火急火燎的冲进后园“小姐,小姐——”,黎牧忙捂住耳朵,皱眉合眼道“翠翠,你这把嗓子不放在衙门升堂喊威武真屈才。”翠翠站定身体喘一大口气,没思的看向自家小姐脱口“啊?”黎牧笑道“可不就能没让人升堂的,也没升堂的,也没去升堂的了。”翠翠手里的信封宛若一片温凉的雪花儿恰飘在黎牧的额上,冷热碰在一处,暑气散开,多少更醒神。李佚的信这一日的刚到,黎牧从翠翠手里接过信看罢,不多说话只是照常撕的十分碎,袖一挥,如杨絮就风的被送在水里。翠翠急上前道“小姐,是不是李公子他……”黎牧道:“嗯,可我今儿个身体才好了这么多,不那么想往外面跑,”翠翠微微上前扶住黎牧道:“只是李少爷他会不会不……”“我要是咽了气,他更畅顺开怀.”黎牧斜眼看向翠翠,将卷住的袖子放下点准备擦额头的汗,翠翠忙上前递方帕子道:“小姐您何苦说这样呢,您心里…”“哎,翠翠下次要是你接住信鸽的信别再这么咋呼的找我。”黎牧笑着一指:“你瞧池子里的云彩它都给你吓跑好远呀。”翠翠挠几下头腆答哦。
黎牧和翠翠回房里的时候,天边暗沉压起来,像极前些天那场大雨扎的架子,突兀的直觉比梦还要幻而缈,翠翠在里头帮黎牧挑衣服,时不时问黎牧这颜色要不要,好不好,黎牧靠坐在妆台边上一一应着,打开的窗里装着不晓得是将来的夜色还是乌云尽如倒了的墨和在不再通透的耀空,惊恐挤在小小的天地间,黎牧侧身看贴在脸前的镜子,平时也喜欢素面,因是炎夏,更不愿意脂粉,翠翠只为其描黛眉,染好唇,黎牧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或多有些不习惯,便将手指放在涂了玫红色的唇上往外一拉,嘴边一道似血非血的无伤明痕诡异的裂破一张苍白的脸,翠翠挑衣服的时间真不短,正经得跟她自己要嫁人似的,出来的时候又看见黎牧把好好的唇弄成那个样子,不由得埋怨起自家小姐又庆幸没给用脂粉,傍晚出门时候,已经有候在那里的车夫,翠翠拎一件薄披风拿着伞跟着黎牧悄然上了马车。
两人到瞭望楼的时候,天已然闷的让人不适,雨迟迟没有落,街道里的行人不多,应是给这季的急雨淋怕的缘由,黎牧二人进瞭望楼,瞭望楼已经歇业整日,冯叔几人都候在里间,冯叔带路到二楼左手第一间房开门锁恭谨道:“少爷请姑娘先在此处稍候。”黎牧微晕眩脸色更白些,翠翠倒有些不放心的想上前来,黎牧摆摆手只讲无妨就推门进里面,冯叔把门带上随翠翠退下去。
进去屋里,月色朦纱垂窕,鹤延年的屏风立着,摆着盆别致文竹,琉璃盏明四角七八处,似皎光登室。
屋子里竟不闷,黎牧身体不适迫着,也不看周围布置,只歪坐在摆桌的小榻边,见有点心茶水就吃了一块饮下一杯茶,门外仍无一丝动静,身体倦懒起来就支住脑袋打盹,翠翠连着溜进来两次在黎牧耳边聒噪,黎牧迷糊着不理睬她也不知她说了哪些,又过好一会儿黎牧隐约觉得雨和风声响在耳畔就坐起,打个哈欠,走到窗户边开个巴掌宽便将手伸出接雨水,风呼过凉雨点触住热手掌,黎牧听见外面“咚”的一声门响,也不回身“翠翠,你再来聒噪烦我,我就把云彩的零嘴儿全留给你享受信不信……”“我信,我信。”听到耳边笑答声,黎牧转过身,迟与早,不见也见,就像外面不肯快快落下的雨不晓得何时下的这么大这么促并不多需讨究,只记得躲雨和带伞就是,两个人的眸子都没对上,黎牧不知是瞧见一边什么好看的摆设,有些出神的站在原地,李佚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拉拽黎牧的沾着雨水的手摁在心口的白袍上,敛目温和道:“依然这样。”黎牧低头将目光放到他面前的地面上嗯了一声,将手慢慢抽出,李佚坐在小榻另一边,中间的小桌上一些零零星星极少的点心渣子,黎牧坐在一边不说话耳朵红着,李佚看看她,微声道:“饿了吧,菜已经备好在顶楼,”黎牧方抬头看他一眼站起来扭头道:“我不去,就在这里随便吃点,现在已经不早了,我也可以快回去。”李佚迅的起身,白袍上的水渍还没干透,黎牧道:“大雨天穿白色弄成这样。”李佚道:“无妨。”言谈间,黎牧惊呼已被李佚抱起来,顺势将黎牧的鞋子甩掉:“你再踢一会儿袜子也要没有。”李佚并不觉累,索性抱着黎牧上顶楼,黎牧缄默的贴着抱住自己的男子,束着的乌发还沾着水珠,身上一股舒服的熏香,应是沐浴不久,黎牧闭上眼睛在颠簸中睡着。
罄城瞭望楼已经开业百年之余,据传是当时的褚昭帝刚登位那年建成的,说是地方好,能聚财,引不少显贵富绅掷金,后来便被个神秘人物给买下,一筑十三层,经营酒楼生意,名声响的很,招牌是从没被掀过,罄城几辈份儿的都知道,因临城边,登楼远可见大片金柚林隔墙城外立在敞道周围,近又有飘叶河绕在城池边悄然淌淌,回身见楼宇房阁遍布,窄宽街巷折返蜿蜒中间,取瞭望二字实在恰当。
夜里,城里的灯火都渐渐灭掉,雨已经不怎么下,低低雷声慢慢响亮,黎牧睁眼醒时,李佚侧坐在床榻一边,黎牧半个身体都倚在他怀里,又盖半截被子,头上眩晕已好许多,只是身体依旧乏困,再看李佚坐在那里一边圈住自己,一边小心翼翼的剥虾,举止略显得艰难,黎牧动了动胳膊,李佚低头去看,两人的眸光对在一起,黎牧急忙挣开,看见一旁端着盘子候着李佚的丫鬟,道:“我睡的时间不短吧,竟忘记时间,我是该回去的。”李佚道:“家里那儿不必急,我已吩咐人去过。”
李佚把剥好的一大盘虾晃一下满足的笑道:“靡虾,要不先吃一些吧,再喝点汤,桌上别的菜都煨着待会儿就可以吃。”黎牧看见他油乎乎的微红手指头,楞了楞点头嗯后便小口的细细吃着:“下回我自己剥就可以,你平时累事多,多歇歇。”李佚洗手时回头看笑了两回只说不费什么事不想闲着,黎牧看了窗口道:“外面打雷了吗?”李佚道:“嗯,有好一会儿呢。”
翠翠站在楼梯半道上和三七说事情,黎牧从屋里出来等李佚去取东西,楼道里压低的分辩声仍被听出大概。
“什么?”
“我们爷他前脚刚走,那位就传出喜讯儿,吩咐我追上报信,我也不知该咋样才好,只是追爷的时候行程慢些,我来的时候四六说晌午见爷接住信,神色不太一样,我觉着应该是……”
“好了,嘘,我们小姐可能快出来了,我先上去,照原的过活吧,唉。”
“这事咱们都不可提才是现在最恰当的。”
“嗯…”
“隆—隆—”
雷声轰的炸在耳边,翠翠吓一跳,上楼口边深吸了几口气,一抬头便楞在拐角。
黎牧站在那里神情怪异的望住翠翠,翠翠小心走到黎牧面前微声道:“小姐?咱们现在是要回去吗。”说罢忙递上披风,黎牧将眼神搭在一旁的廊道上答:“你留下吧,你做别人家的使唤,何必跟我费事。”翠翠听此忙已扑通瘫在地上哭道:“小姐——”
黎牧身体晃动的厉害,李佚已经从那头廊道走近,见黎牧急促下楼,又见翠翠在地上哭,脸色霎白的忙赶前拉黎牧已晃着的身体,接着楼里几人惊呼,和一声被响雷盖住的惨叫。
“黎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