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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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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李渊任殿内少监,居住在皇城洛阳,李世民与年纪相仿的长孙无忌往来密切,交情甚好,两人经常一起研习书法,探讨兵书,偶尔也会骑马射猎切磋技艺。这日,李世民如往常一般来找长孙无忌,书童告诉他公子正在东院凉亭中与老爷下棋,这便引他前去。
李世民随着书童经过花园的长廊时,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坐在亭子里聚精会神的看书,她穿着一件素青色的衣衫,乌黑的秀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青色的丝带点缀着,肤色白腻,容颜秀丽,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安适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出尘脱俗的气质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
李世民心想:这小女孩会是无忌的妹妹么?他一早知道长孙无忌有个妹妹,只是往来多次,却从未见到过。之后他向长孙无忌提及,才知她果然便是无忌的妹妹长孙无尘。无忌笑道:“我这个妹妹,自幼喜爱书籍图传,就连梳妆时也是手不离卷,这方面她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比我这个兄长可厉害多了。”
李世民微笑道:“女孩子这般爱阅书,倒是难得。”无忌有意夸赞自己妹妹,说道:“她岂止是阅书方面难得,她的琴艺、棋技、书法、绘画无不出色。”李世民笑道:“这么小的年纪,当真了得。”无忌满含深意的笑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此后,李世民再去长孙府上,无忌只在东院的凉亭中相候,总是要他经过花园长廊,而每次经过,他都能看到长孙无尘静静的坐在亭子里看书。原来无忌的父亲长孙晟悄悄观察了李世民,对他大为赞赏,认定他天纵英才,绝非池中之物,长大后定能成就一番作为,有心将女儿许配给他,于是便让无忌安排下两人这数次碰面的机会。
无尘初次留意李世民之时,只是心中奇怪,为什么他每次去找哥哥总要经过自己看书的地方,但也没太在意,依旧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书卷。而李世民每次经过,见到她认真看书的样子,也从不忍心打扰,所以二人在无忌安排的数次碰面机会中,竟没有交谈只言片语。
如此过的月余,长孙晟便直接与李渊提及了双方儿女的婚事,霹雳堂长孙晟贵族出身,家世显赫,与李家正是门当户对,李渊自是乐得满口答应。因李世民与长孙无尘年纪尚幼,所以两家只定下了婚约,待日后二人年长之时,再议婚期。
李世民对于父亲给自己定下的婚约,倒也没在意,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还不太懂婚约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长大后,总是要成亲的,无忌是自己的好友,他的妹妹嫁给自己,应该是件很好的事情,况且无尘神清骨秀,气质出尘,长大后定然是个极美的姑娘。
长孙无尘只有八岁,哪里知道婚约对她意味着什么,当她得知长大后自己要嫁的,便是那个经常来府中找哥哥,路过自己读书亭子的俊美男孩,心中也没觉得怎样,总在想那是很长远的事情,后来听哥哥说,他是唐国公的二公子,聪明睿智,文武兼备,颇具胆识,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这才令她起了好奇之心。
一日,李世民应无忌之邀前来,经过无尘看书的花园长廊,却意外的没有见到无尘静坐阅书的画面,不觉微感奇怪:她那般喜爱读书,往常都是在这亭子里的,今日怎么不见?当时只道是这丫头另有了别的趣事,见了无忌便也没问,岂知此后一连几次,都没见到她坐在亭子里看书,这才忍不住相问。
无忌道:“她夜间惹了风寒,身子不大舒适,这几天没让她出来,在自己房中作画呢。”李世民关切道:“可要紧么?”无忌微笑道:“这几日将养,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如我带你去瞧瞧她。”李世民迟疑道:“女子闺阁,恐不大方便。”无忌道:“你二人已订婚约,有什么好忌讳的,刚巧也看看她画作的如何。”
二人来到无尘住处,只见院中栽着一大片青竹,占了近大半个院子,花卉之类的却是一株也无。踏入房中,扑鼻而来的,不是女子闺房中惯有的脂粉之气,竟是丝丝沁人心脾的书墨之香,房中布置的清雅整洁,西南靠窗之处摆着一张梨花木的长桌,上面放着一把古琴,旁边的矮几上是一方竹制的棋盘,黑白子各自放在竹制的棋瓮里,东西两壁列着四座书架,架上放满了书籍。
无尘端坐在书桌前,正自凝神作画,见哥哥带了李世民过来,连忙放下画笔,俏生生的站了起来。无忌微笑道:“世民听说你病了,记挂的紧,我便带了他过来。”无尘向李世民施了个规范的万福礼,稚嫩的童音甜甜的唤了声:“二公子!”
李世民万料不到一个八岁的女孩子,礼数这么周全,连忙作揖还礼,道了声:“长孙小姐!”见她气色不如往日般红润,便道:“身子可好些了么?”无尘笑了笑,道:“好些了,劳二公子挂心。”
无忌笑道:“什么二公子长孙小姐,都是未婚夫妻了,还这样生疏,无尘,你叫他二哥就好。”无尘小小年纪,自是不知害羞,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哥哥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无忌道:“瞧你说的,我哪日兴致不好?”
李世民瞧了眼桌上的画纸,微笑问道:“长孙小姐在画什么?“无尘听他问起自己的画,颇为不好意思,小脸一红,轻声道:”素有君子之称的绿竹,只是我手法拙劣,画的可不好。“李世民道:“院子里这些心胸坦荡、坚毅不屈的竹子占了大半的地方,想来长孙小姐必定是极为喜爱的了?”无尘问道:“二公子可也喜欢?”李世民轻笑道:“喜欢,只是我以为姑娘家都喜欢花草的。”
无忌上前拿起那副竹画,道:“还差几笔就作好了,世民,来瞧瞧画的如何!”李世民看着画纸上惟妙惟肖的绿竹,暗自赞叹她的绘画功底,说道:“听无忌说,长孙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有幸,一睹小姐佳作,果真是妙笔丹青,不同凡响。”
无尘听他称赞,心中欢喜,道:“二公子谬赞了。”无忌道:“妹妹不用谦虚,你的画当得如此称赞。”转头对李世民道:“世民,你与无尘定了婚约以来,好像还没送过她什么信物。”李世民心想:这些我可全然不懂了,当下只得说道:“世民失礼!”
无尘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她可从未想过要收什么信物。无忌微笑道:“现下补上,倒也不晚。”指着画中左下首的留白,道:“你便在这里,题上一首诗如何?”李世民道:“无忌开什么玩笑,长孙小姐的佳作,我怎能随意在上面乱写。”
无忌道:“你文采书法俱佳,在这画上题诗,那是画龙点睛之意,怎可说乱写,再者,无尘也想看看你的字呢。”李世民转头看了眼无尘,见她并无不快之意,便道:“长孙小姐不要见怪。”无尘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脆生生的道:“正好瞻仰二公子文采。”
李世民瞧着画中被风吹拂的绿竹,以自己理解的画意,略一思索,提笔作了一首咏竹的诗:清风徐徐惹竹林,斑竹点点洒泪痕。舜妃有意难改志,长留一节奉于人。
这首诗旨在表达绿竹的气节,也正是无尘作画时心中所想。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但读懂了她画中的意境,并且作出了不俗的诗词,更为难得的是他的字,气韵生动,风神潇洒,不得不令无尘刮目相待!
李世民谦道:“献丑!”无尘连忙说道:“二公子过谦了,拙作一幅,却是配不得公子的好字呢。”无忌道:“无尘,你这画还差几笔,当着世民的面,把它画完吧。”无尘乖巧的道:“二公子不要见笑才好。”李世民忙道:“岂敢!”无尘走到桌前,执起画笔,娴熟的画完这幅绿竹工笔画的最后几笔。无忌一语双关的道:“笔精墨妙,佳画好字,绝配!“
自此以后,只要李世民来到长孙府上,无忌便会喊来无尘,同二人一起比试书法,讨论兵书,品茗对弈,很快二人便熟络了起来。无尘的聪慧才智让李世民很是赞赏,只是偶尔觉得这小女孩礼数太过周全,每次见面总要对他施礼,害的他也要拘谨的还礼,无尘大方得体的言行举止有时会让他忽略掉她的年龄,忘记她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李世民与长孙兄妹相约来到洛阳城外骑马游玩,无尘着一件莹白色劲装,洒脱利落又不失秀丽雅致,比之往日另有一种动人气韵。李世民见无尘身子纤弱矮小,初时还担心她纵马驰骋太过危险,没想到她胆色过人,骑术精湛,赛起马来比她哥哥还要厉害,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不禁赞道:“无尘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长孙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当真是了不得!”无尘擦了擦额上汗珠,道:“微末小技,教二哥见笑了。”
无忌纵马追上,笑道:“我这妹妹‘上马能战,下马能谋’,可是个十足的个女中豪杰。”无尘飞红了脸蛋,说道:“哥哥休要这般说,我不通武艺,如何上马能战,不懂兵略,又谈何下马能谋,女中豪杰四字那是万万说不得的。”李世民说道:“若是无尘都当不得女中豪杰这四个字,那么天下的男儿,怕是谁都当不得英雄好汉了。”
无忌哈哈大笑,道:“世民,你如此夸赞自己的未婚妻,也不怕羞么?”李世民听他提到未婚妻这三个字,面上一红,说道:“咱们就事论事,有什么好羞的。”无尘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世民,问道:“二哥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英雄?”李世民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道了八个字:“为国为民,造福百姓。”
无尘侧头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当今皇上算不算的英雄?”无忌面色一变,斥道:“无尘不可乱讲!”无尘坐在马上,丝毫无惧,昂然道:“功罪是非,若是都不能容人谈论,那他也算不得什么。”
无忌一急,正要再训,只听李世民道:“当今皇上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他雄心万夫,急于建立丰功伟业,不顾黎民连年征战,滥用民力压迫百姓,天下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这功业罪过可就难说了,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依我之见,他只是一个有雄心抱负的人,却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无尘听得他这番慷慨陈词,心中不由得充满了说不尽的钦慕之意,脆生生的道:“二哥一心为民,日后定然是个万民敬仰的英雄豪杰。”李世民一笑,说道:“那需要建立多少功德,万民敬仰岂是易事?”
无忌连忙道:“天子脚下,可万万不能再讨论了。”无尘咯咯笑着,倔强道:“哥哥若是追得上我,我便不讨论了。”突然双腿一夹,纵马向北疾驰,李世民笑道:“无忌,可别输给你妹妹。”催马赶上,与无尘纵辔北行,无忌连连摇头,急忙驾马追了上去。
如此过的数月,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长孙晟身染重疾,药石无灵,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了,在失去父亲的悲恸日子里,李世民想尽办法宽慰着无忌,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无尘,无忌心下自是感激万分,无尘更是对这个与自己有婚姻之约的二哥心生依赖。不幸的是,无忌无尘和其生母在哀痛之中又被同父异母的兄弟斥还到了舅父高士廉家,此后,长孙兄妹就一直居住在大兴,李世民与无尘自那次分别后再没见过。
李世民立在窗前,想着这段前尘往事,不禁感慨万千,两年前他奉父母之命前去高士廉家商议婚事,怎料无尘受伤中毒不预相见,自己的母亲又在同年病逝,想不到今日在这绿竹林的房舍内,却见到了当年被称作婚约信物的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