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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55 止戈为武 ...

  •   圣光二十九年的冬天来的很突然,一夜之间大雪围城。
      年夜刚过,还未初三,上唐扶阳城内,一辆金丝马车缓缓驶出,齐陵驾着车轻巧的行走在雪地上。车内烧着暖炉,暖烘烘的,赵玄戈紧挨李承朗坐着,抬头看见他淡漠的神色,才有些放心下来。
      圣光九年冬末,李承朗出生在紫金宫内,唐皇李明诚大赦天下,与民同乐。圣光十七年春,李承朗虚满八岁,宇文皇后撒手人寰,李承朗自此不喜春天。
      此番前往永安皇城,马车再快也要一月多,况李承朗身子每况愈下,经不起长途劳顿,两个月多能到就很不错了。
      “玄儿,我无妨,你别担心。”他握着玄戈的手,食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她的手背。
      赵玄戈点点头:“嗯,我带了天熙的桂花米糕、洛阳的妃子醉蟹、桃溪的翡翠鱼,还有好多零嘴儿,若不是我拦着,舒儿怕是早钻进车厢里抱着它们不撒手了。”
      “此番也算咱们一起游玩了,等办完正事儿,咱们绕道去看看东陵的珊瑚海,还有北州的云中城,我带你见见妙春姐呀~”
      “好。”李承朗宠溺一笑。
      赵玄戈看到他心境不错,也勾起着嘴角,待到一切结束,他会辞去太子之位,不是太子的李承朗,就可以随意抱走了吧。
      李明诚显然还是对李承朗有深厚的感情,他没有主动提废太子,但也没有再如往常般亲厚,整个春节期间,两人除了私下见过一面,便都是年宴上匆匆一瞥了。
      李承朗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承担起上唐江山,也知道自己欠了李明诚,他不知道如何偿还,只能尽力保上唐江山百年无忧,也因此,他必须尽快去一次南元。
      赵玄戈问过他,他卸任之后,谁会成为太子?他说:不知道。李承雍和李承熙,都是可造之材。
      提到李承雍,他对李承朗满满的敌意,李承朗却处处忍让,玄戈不解。
      “他自小长在宫外,性子阴晴不定,我八岁那年,母后逝世,唐皇从宫外接回了瑜妃和李承雍。”
      “这样啊,你的这些兄弟里,我总觉得你对他包容许多。”
      李承朗瞥了她一眼,默默垂下眼睑,端起茶水轻轻嘬了一口。
      “他的母亲瑜妃,是母后出嫁前的婢女。”
      赵玄戈大惊。
      “母后遇见唐皇时并不知道已经怀了我,他两人情投意合相爱后,母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而当时唐皇亮明身份,母后为了族人性命和我的性命,无法拒绝。两人私定终身那日,唐皇微醺,母后央求瑜妃替代了自己,然后将瑜妃送回北州老家,半个月后,母后怀孕征兆明显,唐皇以为是他……随即娶了母后。”
      “那瑜妃是怎么回来的?”
      “母后去世前,告诉唐皇,他曾有一次醉酒轻薄了母后的婢女,母后很吃味,送走了婢女,母后很愧疚,现在你接她回来吧,她给你生了儿子,封妃吧。于是瑜妃被接了回来,李承雍,也因此从市井小儿一跃成为大唐皇子。玄儿,终究是因为我对不住三弟。”
      赵玄戈惊闻此事,心绪难以平静,但看李承朗闭着眼睛,哀哀的说出“玄儿,是我对不住三弟”,她颤抖着抚平他的胸口。
      “雍王爷来自民间,自然比生长在宫里的皇子们更懂得人间疾苦,也更能体察民情,若他日后成了皇帝,也一定是个好皇帝。”
      “承朗,这不是你做出的选择,你不必承担上一辈的纠葛。”
      李承朗揽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左手摩挲着她肩头的梅花刺绣,安静的喘息着,像一只疲惫的幼鹿。
      赵玄戈轻轻抚慰着他。她不知道李承朗是不是在宇文皇后死去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知道李承朗一定很辛苦。一个八岁幼童的世界霎时间天翻地覆,从世人瞩目的上唐皇太子,到一个没有任何亲人孤立无援的敌国贼子,他是怎样让一颗本该柔软的心磨砺成刀枪不入的钢铁顽石?
      李承朗闭着双眸,内心悲凉。母后,刘祁隆未曾做错,太后未曾做错,我竟然不知该怨谁。
      诸神大陆反射着冰雪,越往南走,雪越融化,走进南元地界时,早已荠麦青青,幸而李承朗一路并未有什么不适,他总是那淡漠的样子,忍着所有事情,玄戈轻轻抱着他,眼看着马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
      南元,她竟又来了。此番,不见刘洵可好?
      上唐太子孤身进入敌国皇城,只为求和,此事极为隐秘,明面儿上,李承朗贴身的护卫只有齐陵,和一同前行的女子赵玄戈,暗地里,一路上暗阁力量随时护卫,但除了暗阁,还有其他力量在护卫。
      毕竟李承朗是北州宇文家族的外孙,上唐名义上的皇太子,南元的血亲皇子。他的命,极为贵重。
      永安皇城。
      刘祁隆听闻李承朗的请求,皱了皱眉,深目流转,屏退宫人?议和一事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李承朗到达前三天,暗阁送来密信,说李承朗即将到来,议玉泉关百年平和,请元皇尽心相待。
      暗阁……刘祁隆陷入回忆。
      倩儿离开后,他曾调查过她,才知温倩并非倩儿的真名。她叫宇文萱,曾是暗阁的主人。暗阁本属北州宇文家族,倩儿是嫡次女,不似嫡长女宇文菁个性如火、武艺超群,她手无缚鸡之力,宇文煌怜惜,就将暗阁传给了她。此时,宇文萱已经成了上唐皇后,和李明诚诞下李承朗五年,刘祁隆才真切的知道,他的倩儿,终究是走了。
      可内心里,他不愿相信温倩就是宇文萱,是那个早早逝世的宇文皇后。于是密室里,那副画中的女子,仅仅是他的温倩,而非上唐皇后宇文萱。
      刘祁隆第一次见到李承朗。他星目剑眉,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身材挺秀高颀,披着厚厚的白色大裘,脸颊因方才登天梯有些微红,仿佛误入人间的嫡仙,他没有倩儿的样子,可又有些说不出的相像。
      刘祁隆如他所愿挥挥手屏退了宫人,才开口:“太子此番跋山涉水秘密前来,所为求和?”
      李承朗淡淡的开口:“并非求和,而是议和。”赵玄戈站在他身边,闻言立刻握紧了他的手。
      “凭什么你说议和就议和?上唐国力衰微,已然强弩之末!”刘祁隆微怒。
      李承朗见他恼怒的样子,不以为意,他突然转了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刘洵非要与我战个高下吗?”
      刘祁隆一惊,洵儿已经知道了吗?
      李承朗微笑:“因为我和他有同一个母亲,因为他不甘心为什么母亲选择了我,抛弃了他。他要我赢过我,他要告诉母亲,当初选择我,是错的。”
      “你是……倩儿的孩子……,我与她有缘无分,终究天意弄人,只感谢你没有伤害洵儿……”刘祁隆没有辩解其他。
      李承朗突然眸子微动,邪恶一笑:“可惜,他拿我当弟弟,我并非拿他当哥哥。”
      刘祁隆突然盯着他,像是怒击的狮子,分分钟要撕碎李承朗。
      “刘洵亲率大军前来,被我围困玉泉城内,我本可以万箭齐发,令他万箭穿心而死,可我不愿母亲的在天之灵为难,故放他一马,”李承朗舔舔嘴唇,笑意更深,“东州寺内,我已经饶过他一次,如有第三次,我怕母亲也会怜惜我,不再怨怼,毕竟我安安静静不问世事,是他一再逼迫。元皇,为了刘洵,两国百年无战事,难吗?”
      “上唐虽逐渐式微,但也有五百年历史,国库丰盈,各路势力盘根错节,南元新兴之国,将将百年,诸多暗处势力蠢蠢欲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道理,您不会不明白。”
      “哼!朕岂会受你胁迫!”刘祁隆坐在龙椅上,一甩袖子。
      “暗阁遍布诸神大陆,安插在南元的桩子也是不少,您国库几何、朝臣品行、历年灾害,我怕是不比您知道的少。”李承朗自顾自坐下,赵玄戈乖巧的站在他身边。
      刘祁隆皱起眉头,暗阁……他内心微叹,瘦死的骆驼,的确比马大。
      “此事朕须多加思考,太子不妨先住下,待几日后朕再给你答复。”
      李承朗用手指指腹碰了碰桌上的茶壶,温的,他优雅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仿佛没听见刘祁隆的话语。
      刘祁隆看他漠不关心的样子,正要发怒,只听他问:“元皇,你可知当年母亲为何离开南元?”
      刘祁隆嘴唇蠕动,心想李承朗手握暗阁,肯定早就知道,他身边的女子与他极为亲厚,于是也不忌讳:“太后不肯民间女子入宫为妃,朕又不甘心倩儿没有应得的名分,于是将她养在宫外,后来她怀了洵儿,朕将她接进宫里,封了温妃。生下洵儿后,她便离开了……是朕对不住她。”
      “于是你就找了一个假的温妃,抚养刘洵?”
      刘祁隆咬牙:“是!与你何干?”
      李承朗笑笑:“还真是可惜了这个温妃,一生都不得宠爱。”
      仿佛被人戳了脊梁骨,刘祁隆怒道:“李承朗,与你何干?!你不过是倩儿离开我后与新欢的孽子!”
      赵玄戈抓着李承朗的手指瞬间缩紧了,指节微微泛白,李承朗朝她笑笑,示意无碍。赵玄戈看他的笑容微微苦涩,内心也翻江倒海,被自己的父亲辱骂孽子……哎。
      “我只是庆幸,母亲此生,有过两个深爱的男人,也曾被两个男人深爱,相比温妃,她幸运多了。”
      刘祁隆,不说话,眼神依旧愤怒。
      “母亲逃家出游,与元皇相爱,太后不知母亲是北州宇文家族的嫡女,自然不会同意平民为妃,可尽管如此,母亲仍是刘洵的生母,太后为何要赶尽杀绝?”
      刘祁隆瞬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不可能!”
      李承朗端起茶碗,即使屋内暖烘烘的,茶水热气还是飘了出来,真香。
      “皇帝四妃已满,郑国公的嫡女郑姿蓉如何才能坐上妃位?于是太后逼迫母亲辞去妃位,转为嫔,可母亲本无意宫闱,本想带着刘洵离开,奈何太后先下毒再追杀,母亲只得逃离,这才遇见唐皇。”
      刘祁隆呆呆的坐着,是,当年的确有郑姿蓉,倩儿离开后,太后抬了郑姿蓉的妃位,后来郑姿蓉难产逝世,他这才将假的倩儿重新封为妃。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后……
      看着刘祁隆一脸的不可置信,李承朗哀哀的闭上双眼:“母亲遇见唐皇时,便已经有了身孕。”
      刘祁隆惊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嗓音沙哑:“什么!”
      “难道你……!你是……!”
      李承朗不置可否,刘祁隆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喃喃道:“……倩儿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刘祁隆和李明诚曾是年少好友,那年,李明诚娶了北州巨商宇文一族的嫡女为皇后,七个月后,他昭告天下,太子诞生了。那时他内心还嗤笑,两人定是早早有了私情。
      “明绣姑姑因为知道当年旧事而被太后陷害,幽禁冷宫期间迫害致死。如此看来,瞒着你的,是你的好母亲。”
      李承朗不轻不重的话语又是一颗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李明绣,李明诚的胞妹,上唐长公主李明绣,那年嫁给他,他也是极为宠爱的,可圣光十年,她给刘洵的杏花露里藏了毒-药,幸好温妃的婢子试菜时发现,将将只死了这个婢子,后来他把李明绣因残害南元皇室子嗣而打入冷宫,一个月后,李明绣在冷宫自尽而亡。李明诚怒极,出兵玉泉,两国的和解也自此撕破,玉泉关再无宁日。
      李明绣,那个笑起来温婉贤淑的女孩儿,总是会轻轻的唤他一声“六郎”,亲手被他送上了黄泉。刘祁隆越想越怕,他揪着自己的发髻,一时间颤抖不已。
      “你如此珍视刘洵,若是太后给温倩下毒并追杀之事被你知晓,怕是怎么也不会饶恕,明绣姑姑也因无意间知道这件事,太后宁愿上唐和南元再燃战火,也要杀了明绣姑姑。”李承朗陷入回忆里,“明绣姑姑是那样温婉的人儿,那时我还太小太小,记不清楚,只知道每每提及明绣姑姑,母亲总是极为快乐的和我叙述,母亲都喜爱的女子,怎么会残害幼童。”
      李承朗轻轻叹息,看着刘祁隆一脸颓然,发髻被自己揪得凌乱,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帝王突然成了苍老的男人,他于心不忍,但仍旧坚定地开口:
      “母亲身中阳春白雪之毒,逃出后,与微服出巡的唐皇相恋,后来才发现已经怀孕,然后知道了唐皇的真实身份,此时她是宇文萱,不是什么温倩,她背后有整个宇文一族,生怕透露实情后不但保不住孩子,还会连累家人,于是嫁给了唐皇。”
      “北州宇文家族的嫡女,嫁给上唐皇帝,且皇帝极为喜爱,封其为后,此事当年奉为美谈,一度被世人认为两国和亲。母亲婚后七月便诞下我,世人皆以为他俩奉子成婚,唐皇以为母亲早产,倍加呵护,唯有母亲和贴身医官知道,她是足月生产。”
      “母后怀孕五个月时便发现自己中毒,燕麒麟也为她弄来解药,但若此时服药,胎儿必死,她不忍心。于是生下我后,她方才服药,她的毒解了,可我却毒入骨髓,无药可解,即使母亲每月亲自为我换血,仍无济于事,最后母亲身子越来越虚弱……血尽而亡。”
      刘祁隆也曾是少年天子,但此时的他目光倾颓,眼神混沌,本来将知天命的南元帝王,此刻苍老的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瘫软在龙椅上,金色的袍子衬着他的脸色愈加难看。
      “我出生于上唐,生长于上唐,那里是我的整个世界,即使我与唐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仍旧是疼爱了我二十一年的父亲,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损害大唐的利益。”
      李承朗说了好多,觉得嗓子有些哑,赵玄戈心领神会,即刻倒了一杯茶水,热气升腾,缓缓入喉,舒畅通透。
      “刘洵因为与我是同一个母亲,便苦苦纠缠不休,若是他知道我与他,是同一个父亲,你猜,他会如何?”李承朗微微一笑,内心道,我与他同父同母,母亲却从未常伴他左右,他自小长在深宫,如今的性子也是喋血嗜杀、阴鸷诡谲,若是知道,他怕是会疯狂,做出何事来,我还真真猜不到。
      刘祁隆脑子是懵的,听到李承朗提起刘洵,他才微微抬起眼,那眼睛里布满血丝与质疑。李承朗说的这一切,暗阁定是查到了,那他刘祁隆也能查到,李承朗没有必要欺骗他。
      “我此番前来,从没想认你为父,你欠我的,我一概不追究,从此天涯不相见。但欠我母亲的,我定要讨回来。”
      李承朗不再说话了,他静静地等着,端了一杯茶水送到嘴边,缓缓喝下,身子暖了许多,幸好,这冬天要过去了。
      “你要什么?”刘祁隆哑着嗓子,像是被长刀刺穿了心肺。
      李承朗放下茶杯,目色平静:“玉泉百年内无战事,刘洵继位,太后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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