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男儿有泪不轻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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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离开田边，顺子开心地跳了起来。小山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觉得他就差在原地飞速旋转着飞上天空了。小山子伸手轻轻掐了顺子一把：“别瞎乐了！你想好今天去哪里玩了吗？”顺子装作很疼的样子嗷嗷叫着，最后还不忘咧嘴一笑。他凑过来告诉小山子：“今天秋天，我就要下地了。家里人都说我这么大了，也该帮家里分担下了。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我还是喜欢和你一起玩。地里除了谷子就是虫子，我一点都不喜欢。”然后，他转过头问小山子：“你呢？你娘一个人那么辛苦，你作为家里的男子汉，不去帮忙吗？”
“我当然想帮忙啊，但我娘只让我待在家里，没让我下地。”
“干活这种事男子汉就要主动一点嘛，你娘心疼你不让你去帮忙，你就不帮啦？”顺子也伸手掐了小山子一把，他叹着气说道：“你没发现吗？有些时候，大人们都好累好累的，他们也需要我们帮忙。他们只是有时候不告诉我们。”
小山子内疚地低下头去。顺子却突然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小山子的肩膀：“哎，既然咱俩是出来玩的，就不谈这些啦！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顺子神秘兮兮地拉过小山子的手，沿着村边的小路，一直走到了邻村。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几道弯，带着迷迷糊糊的小山子来到一座小学堂前。那学堂的门竟是开着的，一阵阵琅琅的读书声从屋内飘了出来，随着清风飘进了两人的耳朵里。他们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探着脑袋在窗边偷偷张望着。只见一群和他们同龄的孩子，正捧着书坐在那里摇头晃脑。
顺子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指着屋内的一群人小声道：“看，这是我陈顺子发现的。”
“他们是不是有点傻？他们为什么不去外面玩，聚在屋子里读些阴阳怪气的东西？” 小山子原本因路途艰难而憋了一肚子怨气，可当他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不由瞪大了眼。
“他们不是傻，他们在读书啊。”顺子似乎什么都很了解。小山子疑惑地挠挠头。这对整日在村里疯玩的小山子来说，还真是个新鲜事。
“我爷爷说，读书就能学写字，那些会写字的人都特别有出息，特别厉害！可咱们村里没几个会写字的——包括我，还有你！”顺子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小山子眼睛一亮，转身就要进门去，却被顺子一把拉了回来。
“你干啥啊？这里你可不能进去!”顺子紧皱着眉头，伸手在小山子脑袋上拍了一掌。
“为什么？!不是说可以学写字？”小山子心有不甘，只好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顺子。
顺子耸了耸肩膀：“忘了告诉你了，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在里读书。”
“为什么？我也想读书，我也想学写字，我也想有出息，不可以吗？”小山子转过脸看着屋里的孩子，脸上写满了羡慕。
“不可以。我们读不起书啊。”顺子叹气道。小山子有些沮丧地回头望了一眼，突然，屋内有人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吓得他赶紧蹲下身去。顺子警觉地拉着小山子的衣角：“快走吧，如果被他们发现就惨了。”
顺子话音刚落，忽然有个大人快步从学堂里走出来，竖起一根食指对准还在墙角蹲着的小山子和顺子，比比划划的：“哪里来的穷小子？赶紧滚！”两人赶紧起身，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跑。也许是因为心虚，两人竟慌不择路地溜进附近的田院，惹得一阵狗跳鸡飞。一个女人从房里跑出来，指着二人的背影，嘴里骂骂咧咧的，吓得他们又加紧速度，慌忙逃窜。越过几道篱笆，翻过几截土墙，他们终于离开了这个惊险之地。待他们回到自己的村里，两个人也早已跑得气喘吁吁。小山子扶着墙，抬起头望着顺子通红的脸。他想起母亲在田里劳作时佝偻的背影，顿时心生不满。
“凭什么他们能读书？这也太不公平了!”
顺子把手一摊：“公平算什么？咱们只要能吃上饭都不错了。我们和他们，生下来就是两种人嘛。他们注定享受富贵，我们注定又穷又苦，你看他们有地、有钱，而我们生来只能被他们欺负，我们辛辛苦苦得来的收成最后全都被他们拿走，哪里还有公平呢？”顺子翻了个白眼，冷笑着。
“可我们也没有犯什么错啊，为什么就注定了又穷又苦呢？”
顺子撇撇嘴：“我们当然有错啊，错就错在投胎做了穷人。”
“又不是我选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做穷人怎么就是错了呢？就算我们穷也照样可以很开心。”小山子仍是一脸天真，朝顺子眨了眨眼，颇有自信地说道：“而且，就算那些有钱人有钱，可他们的钱有一天花完了呢？不就变得和我们一样了吗！”听了这话，顺子竟一时语塞。他摇摇头，却在看到小山子又呆又傻的模样后，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两人觉得无聊，便又沿着小路，走到村头小河边。小山子蹲在地上摆弄着大小石头，想搭一座高高的石塔。说是石塔，不过是把石头一个个垒起来罢了。可是每次才搭到五六层的时候，那石塔便不争气地轰然倒塌。顺子陪着他玩了一阵，便无奈地放弃了，只剩固执的小山子还在鼓着腮帮子和一堆石头较劲。顺子抿着嘴，在岸边拔了几根高草，开始熟练地打结穿折，看上去他像是要用这草编出个什么东西来。
时间流逝，两个小孩沉浸在各自的游戏中，等到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时，他们才舍得抬起头看看天——已经中午了。“顺子，我想咱们该回家吃饭去了。”小山子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呐，这个草螳螂怎么样？送给你。”顺子把手中一个精致的草编螳螂递给小山子。小山子不由瞪大了眼。顺子总是能给小山子带来很多惊喜。
天空澄碧，阳光裹着缕缕清风与阵阵花香倾泻而下。两个孩子沿着乡间小路，你追我赶，又打又闹，仿佛两只欢脱的小雀般充满了活力。小山子跑在了前面。顺子的一句玩笑话让他笑的正开心，他并未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来不及躲避，他竟一头扎进了那人的怀里。身后的顺子突然变了脸色，停下脚步，开始瑟瑟发抖。
小山子看着那人灰白色长衫的下摆，心中一惊。他猛地抬起头来，却望见了一张凶恶而愤怒的脸。小山子赶紧跳开，低下头连连道歉。前一阵子还兴高采烈的他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原来，这被撞的人名叫刘宝裕，人称“刘二少”，是刘大地主的二子，也是这村里第一游手好闲之人，每天不务正业，但听说刘家人偏偏将他宠上了天。因为刘家在村里的势力，没有人敢惹这位心高气傲的贵公子，就连大人们在街上看到他时，都会低着头弯着腰，做出恭敬姿态，然后躲得远远的。可小山子如今却是无意间闯下祸来——他竟然撞了大名鼎鼎的刘二少!小山子的心顿时乱作一团。可眼前之人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小山子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破口大骂，这让他更加不安。
小山子结结巴巴地作着解释，可刘二少仍是板着一张脸，好像一座雕塑，左耳进不去，右耳出不来。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草编螳螂，灵机一动。像是捉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双手颤抖着递上了那个草编螳螂：“我只有这个草螳螂……它很可爱的，送给你，可以让我们走吗……”小山子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准备在刘二少发火之前拉着顺子开溜。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刘二少竟然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从小山子手中接过了草编螳螂。他细细端详着，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倒是个不错的小玩意儿。行了，小爷我今天就不追究这件事了，你下次走路可仔细点，走吧走吧!”虽然这刘二少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他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欣喜。小山子和顺子从来没听说过刘二少还有这样“和善”的一面，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还真算得上是一件奇闻。两人都愣在原地，圆睁着眼，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大梦初醒般，向刘二少谢了又谢，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顺子回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觉背后直冒冷汗。
“他今天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他要发火揍我一顿呢。”小山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想到这刘二少还喜欢这个。”
“是啊。你看，这次我帮了你大忙吧？” 顺子贼兮兮的挤了挤眼睛。
小山子笑嘻嘻地接道，“下次你多做点，我们俩随身带着！”
顺子无奈地摇头：“好好好，我一定多做点，做一箩筐，你想送多少送多少！”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小山子和顺子也早已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抛之脑后了。可谁知没过几天，小山子便再一次招惹到了刘二少。
那天早上，母亲在临走前把他送到隔壁李婶家。“李妹啊，小山子他还小不懂事，我不太放心他一个人。可别让他出去乱跑啊！”母亲站在门口再三嘱咐。李婶低头看了看手牵的男孩，宠溺地笑了笑：“小山子很乖呢，是不是啊？”小山子轻轻点头。母亲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李婶拉着小山子进了里屋，还给他搬来一个小凳子，让他坐在这里不要乱跑。可小山子总是惦记着顺子约他在老地方见面的事儿，只是在小凳子上坐了一会儿，他便又按捺不住性子，站起身着急地向屋外张望。
李婶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来，喝点水吧。”
小山子立马安分地坐了下来，伸手接过水来。
“婶家里没有水了，等婶去村头提一桶来。你在屋里等我回来，可千万不要乱跑啊。”小山子听了，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点了点头。李婶前脚刚出门，小山子后脚就偷偷跑了出去。而另一边，顺子已经站在老槐树下等了好久，这才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向这边跑来。小山子刚跑到顺子面前便被拍了一掌：“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急死我了。”
“你别生气，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小山子不好意思地笑着招招手。顺子突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去：“我问你，你知道胡大地主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吗？”
“怎么啦？!”小山子皱着眉头问道。
“我听说刘家有人向她提亲！”顺子故意把“刘家”二字读得很重。
“我可听说胡刘两家一向不和。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啊？”小山子学着大人的语气，淡淡说道。
“哦？”小山子话音未落，一个幽幽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小山子回头一看，顿时傻了眼——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他？真是应了一句话：冤家路窄啊。刘二少眉头紧蹙，一步步走近，问他叫什么名字。小山子向后退了退，硬着头皮缓缓答道：“我叫小……小山子。”
“怎么这么不巧，又见到你了？”对方似乎很生气。
我怎么知道？我也觉得很不巧啊。小山子在心里替自己喊冤。
“你这小子口气不小啊。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因为胡刘两家一向不和，所以我和胡大小姐不相配喽？”刘二少挑了挑眉，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原来刘家这个去提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刘二少爷。小山子连忙摆了摆手:“不，我是说，这样的话可能会比较难……”一旁的顺子听着他慌乱的解释，皱着眉头，尴尬地盯着刘二少。这事真是越抹越黑。
“那你说说为什么比较难？”小山子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好，他只得垂下脑袋支支吾吾，可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爷我警告你小子，以后不许再和别人说我和她的事!”刘二少咬着牙伸出手指，恶狠狠地顶上了小山子的额头。小山子吓得连连唯诺。一旁的顺子看着担心又心急，忍不住开了口:“那个，二少爷，这只是从别处听来的话，小山子他也是无心说了两句玩笑话，他还不懂事，二少爷你看这次能不能原谅他啊？”
刘二少轻轻摇头，缓缓垂下手：“只是玩笑话？”他抬头望着远方天空盘旋的鸟儿叹着气。
小山子估摸着李婶应当快回去了，心里有点着急，便轻声问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先别走，小子，上次那个草编螳螂她很喜欢，你们还会编其他东西吗？”刘二少低下头望着两人，眼神怅然。“会啊，我还会编蝴蝶，蜻蜓，小蛇……”顺子得意地瞥了小山子一眼，自豪地说。
“希望你们能帮帮我，”刘二少一改平时的飞扬跋扈，声音有些沧桑，“现下人人都厌弃我，没有人愿意帮我……”
小山子和顺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吧，我给你们钱，你们不是最想要钱吗？”刘二少补充道。
顺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又皱起了眉头：“二少爷，你要我们怎么帮你？如果是帮你做些小玩意儿，那我还挺在行，可别的事就不行了。我们是穷人，而你是富家子弟，我们恐怕……”
“那就帮我想想主意吧，你也不用做那些小玩意儿了。看你们这么机灵，脑瓜里肯定有很多点子。后天就在这里，我等你们。”刘二少像个孩子一样歪了歪脑袋，笑了。他真的是人们口中那个像他父亲一样恶贯满盈的刘二少吗？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顺子和小山子只得连连点头。刘二少也没再多说什么，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可小山子又开始愁眉苦脸:“我总觉得刘二少他好像并没有大人们说的那么坏。”
“哪个有钱人不坏？你还嫌他们欺负我们不够吗？你可别被他迷惑了。”顺子使劲儿拍了拍小山子的肩膀。
“他喜欢胡大小姐，这种时候又没人帮他，也挺可怜的。”
顺子有些惊讶：“你准是咱们村里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那可是刘二少啊，刘大地主的二儿子，那个自私讨厌的老地主！你忘了他们家平时怎么对待大家的吗？你怎么能同情刘二少？他们有钱人的感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他那么有钱，有什么可怜的？最可怜的人还不是我们这些穷人嘛，你呀，就不知道同情同情你自己！”
“那我们到底帮不帮他啊？”
“肯定得帮。咱们两个也太惨了，我看我们现在已经被他盯上了。万一我们不帮他，他带着家丁找我们的麻烦，那就更惨了。”
小山子与顺子告别，沿着小路急匆匆赶回李婶家。他探着小脑袋，发现屋里并没有人，便轻手轻脚地闪进门去，很快就溜回了内屋。不一会儿，李婶便回来了。她推开门，发现小山子正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她冲小山子点点头，就转身去外屋干活了。小山子长吁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可是刘二少那边又怎么办呢？他这次逢着的这个少爷怕是甩不掉了，真的有大麻烦了。
这天傍晚的时候母亲耕田回来，小山子这才被接回了家。
“娘，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是穷人？”小山子牵着母亲的手，不解地问着。
母亲一怔，缓缓转过头来。“娘，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真的好累好累？你只是不告诉我？”小山子想起顺子说的话，抬起头来，望着母亲略显憔悴的脸庞。
“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笑着，把自己手中的那只稚嫩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