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蟹昭仪

15、第十五章

　　八月的骄阳依然似火，热烘烘的炙烤着海面。空气湿润，然而不一时又会下起一阵绵长的雨，淮南时节的梅雨悄然而至。

　　白锦卿答应与萧枍同行上海，转眼离期归至。萧太太特意为他们二人包了一辆车，为了省去路上的种种麻烦。
　　路线南下，淮水绵绵送千山。锦卿将撕碎的碎叶弹进萧枍的杯盏：“欸，说说看，若有姑娘嫁给你有什么好处？”萧枍提杯，将碎叶抖落：“一日三顿饭，两件花衣裳，还有一把零用钱。”锦卿又将碎叶掷进去，嗤之以鼻：“废话！这些谁稀罕。”萧枍捏住锦卿的手腕：“再弹一次看看！”锦卿喝了一口水，又将手中的碎叶弹了进去。霎时锦卿脑门上吃了一个响指。

　　锦卿抿着唇委委屈屈的坐到边上，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问你一件事啊？”萧枍抬眼：“你说？”锦卿看向他指间把弄的折扇：“你还没对象吧，你妈让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咳咳，怎么说你们家也是大门大户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只见那本来摇开的折扇“嗖”地一声合拢，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妈没跟我说这个，你倒是勇于开口。”锦卿心中一惊，赶紧闭眼佯装昏睡，昏昏沉沉中感觉一股凉意抚上额头，还带有醉香似的低笑。

　　一路无话。锦卿睡得很沉，醒来时问及路途，还未到一半。萧枍专注地看窗外一闪即过的风景，侧脸融在逆光里，看不清表情。萧枍转头：“醒了？”锦卿“嗯。”了一声，带着一场大梦后的鼻音，软软糯糯的像是江南女子的呢哝。

　　萧枍掏出怀中的怀表看了一眼，道：“饿了没有？”锦卿随即点头，只见他神奇地从身后抽出了一个食盒，拿出盒子里的一碟小点心，伸手放到她面前。梅花糕盛装在白瓷盘里，衬得他的那双手也十分修长分明。

　　锦卿拿了一个点心塞到嘴里，说话声模糊：“其实我觉得，有点心就够了。”萧枍笑而不语，锦卿也一时语塞，在这个人面前，她所有高贵典雅的一面仿佛都难以施展出来，每次都被吃点心一带而过，其实她真的不是那么爱吃点心啊。她心想；只是少了这个理由，着实再找不出什么借口了。

　　锦卿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去上海找谁？”萧枍道：“她叫苏颜。”锦卿诧异：“不是说她死了么？”萧枍说：“是作为小乞丐的苏小尧死了。可是是一个普通女子的苏颜却还活着。”

　　锦卿说：“听说白恒远在外面养了一个女子，就叫苏颜。”
　　萧枍摇头：“那个苏颜，只是白恒远用来宽慰自己的影子，这一个，却是他把北平城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的苏颜。”锦卿说：“那么这个就是苏小尧？”萧枍点头。锦卿问道：“既然如你所说，苏小尧是喜欢白恒远的，那么她为什么不会去找他？”

　　萧枍说：“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爱。苏小尧对白恒远却是用情极深，白恒远未尝也不是这样。可有些时候，爱到刻骨而不得，便是宁可相忘于江湖。苏颜看得开，可白恒远看不开，如果苏颜回去，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局。”
　　锦卿点头：“我明白。白恒远想要找到真的苏小尧，不过是为了成全他心里的那一点念想，可是苏小尧若是真的回去找他，他们二人，莫说我家二姨太不同意，我父亲那里就是一堵厚墙，白恒远就算再怎么喜欢她，依照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为了一介女子而放弃大好的前途家业。”萧枍喝了口水点头。锦卿道：“那么此趟就没什么意义了。”

　　萧枍坦白：“你四哥手里掌握了革命党的一份机密文案，关系到大局。我为了拿到这份文件，才答应帮他这个忙。”

　　锦卿苦笑：“白恒远也太看不开了些。找回去对他对苏小尧都没有好处。你倒是坐收渔翁之利。这么一来，若苏颜跟我们回去了，我家里又是一番风雨，而你，却又收回了你想要的。不得不说，萧枍，每一次你做事，目的很明确。”萧枍摊手：“我跑了这一趟，也是出了力，怎么就坐收渔翁之利了呢。”
　　白锦卿凝眸：“那你邀我，也是有什么目的的吧。”萧枍笑：“丫头，虽然我不善良，却也不至于太坏。真的只是为你向你四哥赚人情。”

　　白锦卿说：“你说白恒远为了一点念想找回苏小尧，如果处于这种情况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办。”
　　萧枍道：“若是我，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要么一开始就不要陷入，要么就把她好好护住，一世静好。”锦卿失神，萧枍接着说：“白恒远的错处，就是他太过自负，太过优柔寡断。两年前苏小尧的死，然后不清不楚的失踪，我全程知晓，只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白锦卿嘴角有一丝不明意味的微笑：“所以，萧枍，不。或是萧同志，你从那时起，就已经在全面布局，坐等今日收网了么？你想端掉的，不仅仅是许家，白恒远........还有现存的一些富商旧势力.......包括白家？”
　　她仿佛是叹息一般的问出这一句话，萧枍抬起目光，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锦卿花一样的容颜：“你知道，两年前，苏小尧是怎么死的么？”声音混着茶香，锦卿仿佛看到了那名在雨中独自哭泣的身影。

　　苏小尧对白恒远说：“你养了我三个月，我真不好白吃白喝你的。给你当跟班使唤，总行了吧？”白恒远挑眉含笑：“跟班？”苏小尧道：“就是保护你啊，帮你打架，以后有谁欺负你了，就可以找我帮你出气了啊。”

　　白恒远失笑：“你还可以再笨一点么？哦，果然是上次被打得重了些，头也被打出了毛病。”苏小尧不高兴：“你才傻！你全家都傻！”白恒远冷冷地瞟了一眼苏小尧嫣红的嘴唇，冷不丁地道：“果然是活过来了，连骂人也中气十足。”

　　她跟在他身边一年，一年的光景，全是有女扮男装出现在白恒远眼前，有些时候连白恒远也觉得苏小尧和男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一次，要好的朋友与他吃饭，笑着说：“子衍兄，我看你这个小跟班生得眉清目秀，手脚又灵活，不如赏给我，我带回去使唤两日？”
　　他向来不是吝啬之人，只是那一次，他头一次拉下脸道：“别的人随你挑，可她，我不允。”说完拂袖离去。
　　再有一次，他看见她在后院劈材挑水，冷不丁听到身后的随从道：“莫说是个姑娘，就是个男子，也没有苏小尧那样干得拼呢！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前些日子，说是李管家的那个傻儿子硬是要娶她，她偏偏不愿，你想想，李管家是多狠毒的人物，悄悄喊人揍了她一顿，你瞧，她胳膊上的那块淤青，还没消。”

　　白恒远沉下眸色，当晚找人鞭打了那位从小照看他的李管家。白恒远，白家四子，个性多疑狡诈，手段毒辣，令人心寒。
　　半年后，白老爷为白恒远定了一门亲事；订婚那晚，白少爷穿着西服端着酒招呼客人，脸上满堆着微笑，苏小尧跟在他身后端着酒水糖果，一同赔笑迎客。
　　她看见那位漂亮得有些过分的新娘，烫时髦的卷发，时髦的衣裙，弯弯的眉眼，和幼时遇到的陈家小姐，说不出的相似。苏小尧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送走未过门的新娘和赶热闹的客人后，苏小尧跟着微醉的白恒远回到远山居。途遇后山花园，平静的湖水，还有几座假山，夜深得连花也看不见，只闻得到满空气的沉醉花香。他说：“小乞丐啊，今日我订婚，你欢喜不欢喜啊？”

　　苏小尧不答话，白恒远自顾自说话：“可是我不快活！我真不快活！但她能给我带来更多的价值，若是有价值的东西，便是我再不快活，我也得忍着。”说罢白恒远伸手拉住一步开外的苏小尧，动作略带粗暴，他抬起她的脸，顺着她的嘴角咬下去。

　　苏小尧吃痛，想要挣脱，可白恒远却按住她的肩膀，按得极紧。
　　苏小尧想张口骂人，刚一张口，白恒远的舌头便跑到她嘴里来。他细细描绘她的唇形，慢慢啮咬，动作渐渐轻柔。苏小尧的脸“轰”地一声通红。这夜不仅仅是白恒远喝醉了，连她也好像喝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