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宫斗）》幽灵舒糖

2、露华洗出秋容净(上)

　　翌日，萧业还有政务要处理。天光微亮，我便服侍他起身，萧业用过朝食便走了，我则闲来无事，捧了他先前赐下的先秦古卷研读。

　　那竹简是以大篆书成，我读的并不顺畅，难免有些恼意，然而毕竟入宫这三年到底多了许多耐性，这一看便到了午后。
　　恰碧芷进来回禀，我正好把古卷一丢，心情稍顺，抬头却见她笑意盈盈，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碧芷扬着笑脸，声音轻快活泼：“回禀婉仪，是各宫都送了贺礼来呢。”
　　我闻言一笑，抬眼打趣她：“这般高兴，可是哪宫送了什么好东西吗？”
　　“婢子可不懂这个，”她抿嘴一笑，“还请婉仪亲自去看看呢！”
　　此刻正值夏秋之交，白日里也不复之前那般蒸腾暑气，而我确是清闲无事，于是应她所请，换了一身浅粉菱花交枝襦裙，亲去一看。

　　库房外，阿琼手捧书部，正在登记造册。内侍康云最先看到我，忙跪下请安，口称：“婉仪万福。”
　　他这一跪，众人才纷纷反映过来，都向我跪下行礼请安。
　　我只微微一笑，抬手叫起。宫人们依言谢恩起身。
　　早时因我晋位之喜，特意吩咐了祁云阁上下都有赏赐，碧芷、阿琼更是加重了几分，故而众人见我都是一副喜气盈盈的样子。
　　康云格外机灵：“还要给婉仪贺喜！”
　　我见他神情认真，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康云咧嘴一笑：“婉仪，是尚寝局给您送了肩舆来。”

　　肩舆？我微微一怔，看向阿琼。
　　阿琼称是：“是一位典舆女官亲自送来的。”
　　肩舆在宫中素有规制，一向只有从四品以上正殿主位方可用，我如今不过从五品婉仪，尚寝局怎会做这般逾矩之事？
　　我面色稍冷，淡淡道：“抬来看看。”
　　康云和其他几个内侍见我面色不对，不敢迟疑，忙将那肩舆抬来给我过目。
　　我粗粗一看，方缓了神色。那肩舆制式简单，比从四品婕妤所用还要朴素，想来尚寝局也是有所顾虑的。
　　只是这样一闹，再无心情瞧什么别的贺礼，于是又回了殿中。

　　“典舆女官可有说了什么？”我跪坐在案前，面色微沉
　　大概是我的举止不同于往常，阿琼不敢迟疑，略略思索，回道：“回禀婉仪，典舆女官虽未明言，但似是泽秀宫琳妃娘娘的意思。”
　　我只轻轻“嗯”了一声，双眼微垂，神情凝重，心中不由疑惑——琳妃，她是如今掌六宫事的人，行事一贯合乎规矩，怎么会着人给我送来肩舆呢？

　　阿琼到底是心中有愧，又向我垂首请罪，言语恳切：“是婢子不用心，竟没想起要来立刻告知婉仪。”
　　我抬头看，见她一贯镇静自若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愧疚之色，终是不忍，叹道：“不怨你，是我先时没说清楚。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
　　碧芷似乎不懂，在旁神色惶惶，小声道：“婉仪，这是怎么了？”
　　我垂眸，伸手去取她斟好的茶盏，腕子上的交枝缠金套镯碰到几案上，发出一声闷响，只觉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
　　长出一口气，我终又恢复了往日神色，只稍带涩意：“怎么，你们都不记得静容华前车之鉴了”

　　静容华名讳钱亦婳，早我六年入宫，昔年也是极得萧业喜爱的。待我入宫时，她已为从四品婕妤，萧业时时择她伴驾，真可谓盛宠至极。
　　只是我入宫不到一月，太后召后妃于端靖宫训话，当场斥责了静婕妤，不守妃德，魅惑于上，且未有子嗣，不堪为正殿主位。
　　太后的原意是将她降为才人，须得育有皇嗣才可晋位；但静婕妤性子烈，竟然顶撞惹怒了太后，于是将其褫夺封号，迁为从九品采女，禁足偏殿。
　　萧业原是维护她的，但静容华当中顶撞太后确为实情，故而后来只解了禁足，位份封号却不曾恢复。
　　直到她有孕，方才复了封号。但后来她已诞下皇子，却因太后阻拦，未能封为主位。如此一来，自然也没有资格抚养皇嗣，于是所出十皇子交由子贤宫哲妃抚养。她仅封正五品容华之位，半阶之差，却为天壤。

　　我这般提到，碧芷阿琼才有所反映。
　　“婉仪，莫不是怕太后以您做了靶子？”碧芷提出异议，“恕婢子直言，您的身份毕竟与静容华不同。”
　　我微微一笑：“你说的有理，我是中书令嫡长女，太后娘娘若要动我，只怕我父亲不会坐视不理。但如今与三年前比，事情又有不同，郑国公府的姑娘要入宫，本是朝着继后去的。若非因太后娘娘先前之语，以郑国公公爵身份，又领秩太子太师，李氏女直封夫人乃至四妃也是可以的。”
　　碧芷不明所以：“婉仪？”
　　阿琼一向想的长远：“婉仪是说，先前太后娘娘只为震慑后宫而贬黜静容华，婉仪出身不同，自然不用担心；但如今李氏女入宫，太后娘娘要为其清扫障碍，只怕婉仪若有错处，正好要为那李氏女祭旗。”
　　我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正是如此。”

　　“令祈宫云德仪有没有送贺礼来？” 我陡然转了话题
　　阿琼或许疑惑，但没有迟疑：“回禀婉仪，令祈宫云德仪处送了几匹去岁进贡的织锦料子，想来是陛下的赏赐，只是咱们这儿也得了，故而算不得珍贵。”
　　我点点头，示意阿琼：“去挑些玉器之流，回给云德仪，不必贵重，只和那料子相若便是。”
　　阿琼这便去办，碧芷却忍不住，问道：“婉仪，怎么又关云德仪的事了？”
　　云德仪瞿清，也是与我一同礼聘入宫的宫嫔，较之他人，平素也算能说上几句话，但并非极熟，至少不如我与荣美人这般总待在一起；况且她如今有孕，极少外出，我已经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如此关键时机，我偏偏提起云德仪来，难怪碧芷疑惑。

　　只是我还不想多言，眼睛一弯，哄她道：“到时便知了，不急与一时。”
　　见我这样说，碧芷到没有不依不饶，只是到底放不下，又请示我道：“婉仪不找荣美人商议么？”
　　听到这话，我不禁一笑，斜她一眼：“怎么？你还道要我去哄她不成？你且看看她可有送我了贺礼？”
　　碧芷细细一想，不禁羞赧：“宰青阁仿佛是……没给咱们送贺礼……”
　　我略一抚鬓角，笑道：“这次可不是我惹了张馥，自有人要哄她呢！”

　　仿佛应我之言一般，两日后，萧业亲自赐下了一支新敕造的錾金梅花镶蓝田脂玉簪，理由便是“想起荣卿最爱梅花”。
　　东西倒还罢了，只是萧业这份心思确实珍贵。
　　宫中若是提起哪位后妃喜爱梅花，大多想起的都是七皇子的母妃纯充容，听闻她初入宫受宠的时候，萧业也曾为她特意在东林苑新植了一片梅林。如今时移世易，到底让人唏嘘。

　　萧业的梅花簪赐下第二日，荣美人便登了门，可见那簪子确实效果拔群。
　　荣美人着一身天水碧薄锦纱对襟襦裙，梳登枝斜髻，头上正是萧业赐下的錾金梅花镶蓝田脂玉簪。我远远一望，那簪上镶嵌的白玉仿佛梅上积雪一般，不仅做工精致，心思也巧，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我不由一赞：“不愧阖宫传颂呢，馥儿极衬这簪子。”
　　荣美人向我浅浅一福身，口中道：“姐姐先别说东西，我可是这么久才戴了回金玉饰呢！”
　　我牵她手落座，微微一笑：“不往端靖宫去，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她方觉奇异：“还道姐姐谨慎呢，这等僭越的事，姐姐也敢做么。”

　　宫中后妃皆为命妇，自然要时时守规矩，各品阶所着衣饰皆有所不同。如先前提到花钿一事，再有便是衣裳颜色、金银玉饰也各有规定。
　　如荣美人位份正六品，只可用银饰、鍮石，着绿、青、碧、黄这几种颜色；我晋位从五品，故而多了金饰，衣裳可用绯、朱一类的颜色；而三品以上，方可着紫色，用玉饰。

　　宫女惜墨煮了茶来，我执一杯，对荣美人道：“从前是敢的，但现如今却要谨慎了。”
　　荣美人一怔，她脾气不好，人却聪慧：“那日陛下来姐姐这里……”
　　我与荣美人是真正的同休共戚，故而并不隐瞒：“李氏女要入宫了。”
　　她脸色一变：“郑国公家的十三娘？”
　　我点头，又道：“我寻了太后的错漏，请陛下封她为安美人。只是这是权宜之计，李氏女入宫后，太后必定要找机会让她晋封的。”
　　荣美人皱眉，有些怒气，撇过头道：“若是陛下一直不肯召幸，想来太后也没有法子罢。”
　　我一怔，肃容看她，言语隐有责怪：“说什么傻话，陛下若是真的不肯召幸，那岂非朝堂之危？若致陛下不能令行禁止，你我父兄也得上书劝谏。到时若激怒陛下，我们两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荣美人自然知道我说的道理，只是神色恹恹，不肯服软。

　　我徐徐为她斟一杯茶：“话已经说了，你也知道太后如今的打算，万不可在这时出了差错。”
　　她接过茶杯，却不理我这话，反而道：“日前姐姐给令祈宫云德仪回了礼，这却是不寻常。”
　　我微微一笑，打趣她：“我给云德仪回礼有什么不寻常？倒是馥儿，我还没见到你的贺礼呢。”
　　她难得红了脸，垂下眼帘，小声道：“是馥儿先时任性了。”又让身旁侍女献上一只楠木小盒。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极精致的耳珰，流光溢彩，自然是价值连城，只是以我的位份却消受不起。
　　她仿佛知我所想，娇笑道：“姐姐还怕有朝一日用不上这对耳珰么？”
　　我只淡淡一笑，却不接话。
　　她又道：“姐姐也别搪塞我，云德仪初有孕时，各宫都一起送了礼，如今姐姐又是回的哪门子的礼呢？”
　　我一叹：“你别多心，我也只不过试探她一回罢了。她如今是从五品德仪，也算颇得宠爱的，等到诞下皇嗣，陛下定会将她晋为主位。如此一算，她就是我们几人中第一个主位了，若能拉拢，也算有所助益。”

　　云德仪出身寻常，荣美人对她受宠一事十分不喜，见我这般说话，挑眉道：“焉知瞿氏不是下一个妍容华呢？”
　　妍容华梁嫣亦与我们同年入宫，因貌有姝色被选召，亦是最先有孕，只是她行为娇纵放肆，惹得萧业不喜，孕中便遭过斥责。去岁她诞下十九皇女，却因此未晋位主位，只封正五品容华，女儿亦交由他宫主位祥妃抚养。
　　云德仪因才名选召入宫，又素来守礼安静，自然不会如妍容华一般下场。
　　我嗔怪的看了荣美人一眼，她自知胡闹，偏头不语。

　　又叙了一些闲话，荣美人方起身告辞。我少不了再嘱咐一句，叫她万事当心，她自然应下，向我浅行一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会保持日更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