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不到的幸福》爱讲故事

2、往事

　　灿烂的阳光从密实的海棠树枝叶缝隙间洒下来。小白眯起眼睛朝上看去，漂亮的橄榄形叶子下，挂满金黄伴着粉红的海棠果，一个个肥硕饱满，看着真想咬上一口。
　　“小三儿，快点爬上去呀，我们已经接好了！”几个小男孩小女孩扯着一块大床单，眼巴巴地，一会儿看看树上的海棠果，一会儿看看树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被叫做小三儿的男孩，有一双灵动的双眼，弯弯的，不笑时也像在笑，手脚修长灵活，透着一股子机灵劲。他不紧不慢地活动着手和脚，眼睛盯着五米开外的若冰和小白，嘴角上扬，露出调皮的笑容。
　　若冰和小白并肩站着，一个气鼓鼓，一个好整以暇。气鼓鼓的若冰，此刻正瞪圆了眼睛：“咱们可说好了，要是摘不满一大盆海棠果，聪聪以后就不许进那个小黑屋！”说完，她把脸转向小白。即使有点讨厌若冰，小白还是要承认，若冰长得真好看，大大的黑眼睛，小脸像红苹果。
　　小白眨眨机灵的眼睛，狡黠地一笑:“你管那里叫小黑屋，还拼命跟聪聪抢。你这个班长就是霸道。我不服气！”
　　若冰有点理亏，小脸更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才8岁的小白随随便便说几句话，总能把她噎得脸红气短。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次去抢聪聪的小黑屋，就是为了跟小白过不去。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你不是管那个叫学习屋吗？既然是学习屋，谁都可以进，不许聪聪一人独占！”
　　小白清楚若冰的心思，她不再跟若冰废话，而是看向小三。小三跟她做了一个“放心”的动作。
　　小白又向学习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门关着。小白知道，经历了刚才这一闹，聪聪一定正躲在里面发抖。孤独症患者都是这样，跟人的沟通有障碍。所以小白和小三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院子里一座堆放旧物的“小黑屋”改成聪聪的“学习屋”。没想到学习屋刚刚落成，班长若冰就冲上门来要求公用了。
　　小白当着孩子们的面，激若冰打赌——如果小三能爬上那棵老海棠果树，摘下海棠果，若冰就不能继续为难聪聪。孩子们对海棠果的兴趣远远大于小黑屋，当然闹着要若冰同意了。
　　小三爬树的本领很高。从果子还没完全成熟开始，小三就已经好几次偷偷爬上那棵十来米高的海棠树，给小白和聪聪摘回了一堆又一堆海棠果。此刻，小白攥起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朝着小三做了个“OK”的动作。小三得令，立即双手抱住树干，脚往树上一夹，就势往上一窜，一下子就上了一人多高，小朋友们一阵拍手叫好。小三更是得意，手脚不停，一口气爬了□□米，眼看就要够到树枝了。小伙伴们发起阵阵喝彩。
　　突然，小三右手离开树干，身子向后一仰。小伙伴们一起发出担心的喊声，小白下意识地往前急跨一步，想要伸手去接。却见小三左手牢牢地钩住树干，嘻嘻地笑着向她喊：“这叫倒挂金钩”。小白一跺脚，大声喊：“小三，好好地抓牢！这么高的树，可别摔下来！”小三哈哈笑着，又向上爬了一小段，够着了最粗的树干，就骑了上去。现在他一伸手，就能摘到金灿灿的海棠果了。
　　小三挑大的摘了几个扔下来，一边喊：“小白，这几个果子最好，先给你吃！”小白没顾着自己吃，而是拣起来分给孩子们。分到若冰那儿，若冰翻翻白眼没有接，气鼓鼓地大声说：“我才不吃！什么倒挂金钩，是四不像，臭显摆！”
　　小三灵活的双手不断往下扔果子。很快，就装满了一大盆。
　　“够了！够了！”小白喊，“小三你稳稳当当地下来，要小心！”
　　小三却不紧不慢：“我给你们表演一个真正的倒挂金钩！”他把脚勾在树枝上，上半身垂下来，膝盖弯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小白只感到一阵头晕。这时，突然有人叫起来：“来人了！来人了！”
　　小白看见小三弓起身，用手去够那树枝。没有够到。小三用身子了荡了一下，再次弓起身，这次头抬得比较高，眼看手就要摸到树枝，脚却一下子松了，整个人就这么直直地掉下来。
　　一声巨响，一声惨叫，一片孩子们的哭喊声，一滩血迹……
　　小白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原来，是梦；不，不是梦，这是可怕的真实的回忆。
　　14年前的回忆，在梦里袭来，依然那么清晰。
　　“我说，来人了，来客人了！”小白抬起还有点朦胧的眼睛，跟对面吉位上供奉的关二爷一起进入小白视线的，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小白一眼认出，是彭少的跟班祥子。
　　“大白天的，居然睡着了，昨晚干嘛去了？”一个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听这冷冷的声调，小白知道是彭少本人也来了。这个家伙不好伺候，小白连忙站起身来，绕到柜台前。
　　店面不大，只有二十平米，靠墙却奢侈地留出一片宽敞的地方，摆放着两张古色古香的红木椅和小茶台，是专门接待重要客人用的。此刻，彭少正悠闲地架起长腿，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他就那么随便一坐，却仿佛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模特，帅而有型，再配上一身好衣服，好看得直晃小白的眼睛。
　　今年经济不景气。乱世买黄金，盛世买古董。来店里的客人大多是逛逛看的，没有几个真正出手的客人。于是潘老板就把贵重点的都搬到店后的保险柜里收起来了，红漆实木玻璃柜台里，只剩下一些不太值钱的珠子、串子等。如果不是有几个彭少这样的客户偶尔上门，这一年的房租都赚不回来。
　　彭少脾气很臭，有那么好几次，别人正在讲着恭维他的话，话还没讲完，他转身就走了，让恭维他的人好不尴尬。在见惯相互吹捧听惯大话好话的古董行，真是一股异类，看得小白暗爽。然而，坏脾气是有钱人的特权，就算是永远臭着一张脸，彭少在潘家园一带也是如古董宝贝一般地被各商号捧在手心里。他要的东西，往往不是俗物；弄到之后，他给的价钱也很好。跟一般的买家不同，他不讨价还价，潘老板那套苦情戏全无用武之地，每次都按彭少的一口价格成交。潘老板还是照着古玩行的规矩把戏演足，指天誓地叫苦一番。送走彭少之后，立马一副乐颠颠的模样，小白冷眼旁观，知道潘老板又赚了不少。
　　“这样的人，为什么逛我们这样的小店？”小白曾经问潘老板。潘老板看小白一眼，说：“这位爷可不是一般人，你千万别给我得罪喽！“于是，不管彭少的脸如何臭，小白总是奉上一副殷勤的笑脸。
　　“彭少好！祥哥好！二位请坐，我去沏壶好茶来！”小白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招呼。
　　“分清先后。回答问题。”彭少的声音字正腔圆，却总是缺少温度。好听的声音进到耳朵里就是不好受。
　　小白先是一愣，接着努力回想他的问题。不忘腹诽一番：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成天摆出一副欠揍的模样来，分分钟能斩获多少少女心啊！可惜可惜，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让人不爽！嘴上却不敢得罪，连忙回答：“昨晚通宵忙活毕业设计来着。本来我今天请假了，可是潘老板有事外出，临时把我叫回来看店。您看我要不要叫他回来？”
　　“不必。上个夜校也用得着这么拼，可真够笨的。”彭少的话总是很难听。
　　“小白，你何必这么辛苦上夜校呢？你在古董店打工，要学历干嘛？”一旁的祥子，把手拄在红漆柜台上，手指敲打着玻璃台面，突然笑嘻嘻地问。
　　小白飞快地转着脑筋——这两个人居然这么闲，跟我聊起天来？必然事出有因。表面上，却始终地顺从恭敬地应付着，“我哪能像祥哥那么好命，跟着彭少，不用辛苦也能享福，”她稍稍琢磨了一下，一句话恭维了两个人，接着说，“像我这样没本事的人，要找份赚钱多点的工作，不但得起早贪黑，还得混个大学文凭才行。”
　　“成天听你说赚钱赚钱，你可真是爱钱啊！”祥子换了个姿势，伸手去摆弄柜面上的一个小金蟾把件，脚下离小白近了一步，更容易看清楚小白的表情，“眼前就有个不用辛苦就能享福的好机会，你怎么不抓住呢？”祥子一脸诡笑。
　　小白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连连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答道：“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可是从来都轮不到我。”
　　“如果真轮到你了，你要不要呢？”祥子看着小白，笑嘻嘻的眼神透着点认真。
　　“那我就请祥哥指教。“小白半认真地，躬身行了个礼。
　　“就在你面前摆着的啊！跟了我们彭少，你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祥子的眼睛一转，把小白的反应尽收眼底。
　　彭少坐在红木椅上听着，目光看着神龛上的关二爷，架起的长腿没有丝毫晃动。
　　小白假装低头瞧着柜台里一枚平安扣，昨天有个客人定下了它，差不多要来取货了。心里，却在不住地掂量：看这架势……不像是逗着玩的！头疼，早该想到了，大少爷光顾小店，真有可能是相中了店里的灰姑娘，虽然看上自己实属品味不高。不过，不快点想个办法逃脱，难免成了大少爷换换口味的牺牲品了！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体面地拒绝，又不伤情面呢？怎么办？怎么办！
　　“说啊，这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祥子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追问了一句。
　　小白把心一横，只好演场戏了。“哈哈！祥哥演得真像，我差点当真了！”小白突然大笑，笑得腰都弯了，“今天是那个什么告白日对不对？一大早上已经有两个人跟我说了一样的话。我一个又穷又傻的丑姑娘，你们就别逗我玩儿了！”笑着笑着，突然停住，做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糟糕了，我得去警告我男朋友，不许背着我跟别的姑娘玩这个游戏！”
　　“你有男朋友？”祥子追问。小白眼角余光瞥见彭少眉头微皱。
　　在古董店打工，装傻是基本功之一。小白咬牙一路装下去：“是啊！他可是个上进青年，正在存钱娶我呢！我怕他太辛苦，所以才要多打一份工帮他一起攒钱！北京的房价太贵了！我们就想在大兴买个一居室，性价比高，上班又不远。我们还年轻，不着急生孩子……“
　　彭少站起身来走了。祥子急急忙忙地跟出去。小白追到门口问：“彭少祥哥，要不要告诉潘老板给你们回电话？“
　　“不用！”祥子的声音飘来。两人上了一辆保时捷卡宴，开走了，这是彭少的座驾之一。又一辆油老虎。
　　恐怕彭少一个月的油钱，就够整个福利院吃饭了吧，小白暗自叹了一口气。逃过一劫，又想到明天是周一，她回福利院的日子，小白忍不住哼起了歌。明天，她要把这件事，讲给小三和聪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