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霍荆

44、43. 梦醒时分

　　直到回到房里，童希都不能回过神来。她自认长得还可以，但既没有倾国倾城之貌，没有波涛汹涌的身材，也不及陈氏的娇媚动人，更是个在外抛头露脸的，完全不符合古代男人对女子的审美标准，司宇老爷怎么眼瞎也不会看上自己吧？但如果不是，轩辕不会无的放矢。
　　因为心里有事想不开，童希只随便洁身、换了衣服，在床上呆坐着，连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
　　夜深了。睡梦中童希浑浑噩噩地，掉进了一个混沌的乱境里。有什么走马观花地在面前演绎，有快乐的画面，有悲伤的情景，她身临其境，却又不能准确说出眼前的是什么。她突然从梦里惊醒，眼前一片黑暗，她还没反应过来，眼皮一睁开泪水便溃堤般倾泻而出。
　　并没有什么小说里“心里崩塌的声音”，也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是胸口被浓稠成浆的怅然沉闷堵塞住，眼泪便停不住地涌出来。她慌忙用手擦去，来不及擦掉的泪珠淌到鬓角，怕染湿头发的她转而不断地抹着鬓角，很快发现只擦鬓角的话更多的眼泪会把头发打得更湿，她转而又去压双眼，过一会儿又改为去抹被浸得更湿的鬓角。
　　她最后受不了地坐起来捂住双眼。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从鹂儿出事后，她一直忙着报复、张罗葬礼，然后离开玉楼春、赶路、不断到达新地方、接触熟悉新事物，一路的忙碌让她能暂时把那悲伤抛在脑后，每每想到明天还有那么多的事情，今晚还是早点睡吧。有时真的压不住情绪了，她便打上两钱烈酒，那辣得撕心裂肺的感觉是最好的催眠剂。一觉醒来，她又是坚强乐观的童希。
　　但没想到，一路顺利“过关”，如今却突然在这静谧的夜里汹涌而上，毫无征兆，打得她措手不及。
　　可不能再哭了，不然明天眼睛该肿了。她可不想被幸梓晞问东问西。童希如是想着。可是眼里的泪却仍旧如洪水，止又止不住，擦又擦不完。你究竟想怎样。童希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人都死了，再伤心又有什么用。既知如此，当初为何没有早点想到那人有可能会报复，为何没有保护好她们。
　　她心里有怒有怨，但恨得最深的是她自己。自责在她心底划了个圈，她一直在圈里走不出来。
　　实在是哭得狠了，又害怕被人听到，她只能压抑着哭声，大口大口地呼吸，只偶尔有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咙底部逸出。
　　就在她下床找手帕挤鼻涕时，房门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童希一惊，一直停不下来的眼泪倒是因此止住了。
　　她站在原地紧盯着房门，不敢出声，紧张于对方的身份不明和接下来的动作。
　　门外的人侧耳倾听，听到门内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因为她的警觉眼里浮上丝丝笑意。但又想到刚才听到的压抑的哭声，眉头蹙起。
　　“是我，轩辕。”他压低声音，自报家门。
　　门口传来的声音低沉冷冽，的确是熟悉的声线，童希放下疑虑去开门，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脚。他说是就真的是了？别怪她多疑，在白天听到那令人震惊的消息后，她实在要谨慎。
　　嗓子因为哭到哑了一时说不出话，童希清了清喉咙，问：“你怎么证明你是轩辕？”
　　喑哑的声音让轩辕呼吸一紧，他稍稍一想，道：“今天你变戏法用的小黄花，是进冶金场前在路边摘的。”
　　能知道这些的的确只有今天整天都跟她在一起的轩辕了。她终于放心地打开门。
　　可是经过这一惊吓，有件事被她完全抛在脑后了，那就是她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都没擦，这一开门，出现在轩辕面前的就是一张一塌糊涂的小脸。
　　由于熟知司宇老爷的秉性，轩辕早在昨天分房时就留了心眼、住进离童希最近的厢房。他本就醒睡，今夜听见隔壁断断续续传来细微哽咽，而且还持续了很久。他实在放不下心来看看，想不到从房中钻出的小脸上眼眶、鼻子通红，泪痕犹挂。
　　心脏似乎被人狠狠抓了一下，他眉头紧蹙，就着月光打量眼前的小人儿。
　　接触到轩辕的目光，童希才想起来自己的惨样。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她尴尬地问：“这么晚了有事么？”
　　轩辕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不答反问：“你怎么了？”
　　“呃？呵呵，没事……做噩梦了，做噩梦了而已。吵醒你了不好意思。”童希一愣，随口扯出个理由来解析自己大晚上不睡崩溃哭泣的原因。
　　轩辕抿着唇就这么盯她尴尬躲避，言辞闪烁的样子，半晌，童希实在撑不住了刚想打发人走，便被拥进一个陌生宽阔的怀抱。
　　头顶传来深沉的叹息，大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背脊，童希听见那向来冷冽的声线带上了惑人的暖意。
　　“没事了，过去了。”
　　简单的话语恍若魔咒，他的声音那么温暖，怀抱那么温暖，让她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溢出，小手不管不顾地抓住那人的衣角，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胸前的衣衫很快就被打湿了，滚烫的温度贴在心脏的位置，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轩辕暗叹，不动声色地把人抱进房里，自己坐到床上，让她窝在自己怀里。
　　便是这样移动，怀里的人仍毫无所觉，只豆大的泪珠像是不用钱般地拼命往下掉，嘴里抽噎着说着些什么。他凝神倾听，偶尔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大掌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背。
　　这样过了半夜，待怀里的人儿哭声渐消，轩辕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哭累睡去。整张小脸湿漉漉的，如羽睫毛上泪痕犹挂，因为睡觉的关系拆掉了发髻，那头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有几缕发丝粘了眼泪贴在脸颊旁。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柔弱、没有防备的样子。
　　心里轻叹一声，轩辕轻手轻脚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退出她的房间。
　　这一路来，轩辕又怎会不知道她只是在强忍悲痛。若不然，她怎会夜里在陌生街道独自徘徊，怎会买下那脂粉又藏在包袱深处，怎会喝得下那么烈的酒。
　　听说美食能让人开怀，一路上他都有意无意把她带在身边，张罗当地美食。哪怕是在吃饭那短短的时间，能看见她开怀也是好的。
　　平时压抑得狠了，才会有今晚夜阑人静的崩溃。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心头一怔，轩辕猛地回头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房门。
　　不知何时开始，他对她的关注竟已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