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万里长沙

27、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关于建筑方面的事，谢净之前一窍不通，所幸恶补了一番，倒不至于跌了面子。
　　蒋知禺的英语其实是极为不错的，尤其涉及到他的专业。谢净早就知道蒋知禺是到英国留学过的，却不知道他的英语这么好，纯正的英式英语，跟英国电影里一个味。不像她的英语，一股官方味道。
　　谢净暗暗吐吐舌，在蒋知禺身边时不时插个手，作些提示。除了一开始的官方会谈需要她这个翻译当门面，后来工程师们进行学术、技术上的探讨时，她就又转行成了秘书，真是物尽其用啊。
　　谢净俯瞰着全场的“技术员”，拜她的高跟鞋所赐，她可以俯视全场，没有死角。这就是国际性的会谈，她感觉有点不真实，一群大佬眼看着就要红眼了，跟国内的老头没什么不同，而且，做学问的人脾气貌似都不好啊。
　　她淡定地站在蒋知禺身后，置身事外地看着他们的“探讨”，心中不住得夸赞着三叔的心性。她就觉得，满屋的人，就数他三叔最好看了，也最有君子风范了，从来都没有红脸过。
　　谢净正想着，蒋知禺突然背靠在椅子上，谢净机灵地侧了头听他的指示。
　　“谢净，帮我沏杯茶。”蒋知禺放低了声音，却遮不住那一股疲惫。
　　谢净答应，“是。”
　　谢净去给蒋知禺沏茶，路上想着，三叔不像自己想的这么好性子啊，估计也是逼急了，下火用的茉莉花茶都用上了嗬！
　　谢净暗自叹着，自己现在哪是秘书啊，都成专职小保姆了。在家时，她三五不时地陪蒋卫国聊聊天，顺便做做饭，他总能掐准了时间来蹭饭，再顺便点个曲儿什么的。自从三叔喝过她泡的茶后，便让她时常泡茶备着，这次出行，她也没忘了备着茶叶。
　　谢净任劳任怨地沏了一大壶茶，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一人给倒了一杯，也趁机会让蒋知禺歇歇。
　　异国的人尝了谢净的茶，纷纷表示了欣赏和好奇，谢净心说，你们就装吧，估计也就喝出些清香味吧。不过，她看蒋知禺老神在在地抿着茶没有任何表示，还是就国内的茶道和饮茶文化引经据典了一番，所幸她提前储备了知识。
　　期间，蒋知禺抬头看了谢净两次，便一直静坐饮茶，难得安宁了会儿，一会儿还有得费神，不过嘴角倒是一直挂着笑意。
　　他们在伊呆了一周多了，探讨却没有结束的样子，索性也不急躁，每日参观些当地的建筑，听他们吹嘘下本国的建筑艺术，倒也有趣，不过谢净可不买他们的账，中国的建筑在全世界也是闻名遐迩的，他们邀请了蒋知禺来终究还是学习和请教的成分居多，谢净别的不懂，这个倒是看懂了的。
　　夕阳微暖，照得人都成了淡金色，真是好风景。
　　“谢净，想去哪儿看看吗？难得公费出国，我们也参观参观。”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蒋知禺心情愉悦。
　　“嗯，我们去商场吧，女孩子最喜欢买东西了，我要带一大堆纪念品回国，也让别人都知道知道，我出国旅游了。”谢净故作夸张地说，总算放松下来了，有些管不住纷飞的情绪了。
　　“哈哈，”蒋知禺开怀地笑了两声，“好，都随你，三叔给你报销。”
　　“那敢情好啊，我看要不要在国外置办两处地产，毕竟难得出来一次嘛！”谢净顺杆往上爬，朋友般与蒋知禺打趣道。
　　这次的出行，她与蒋知禺的默契又进展了不少，同事、亲人或是朋友，模式切换自如。
　　“之诚可比我这个公务员有钱得多了，你倒不嫌我，”蒋知禺配合着她的无厘头，含笑道，“那我们就走走这异国的马路吧，也晒晒这夕阳。”
　　“荣幸之至，”谢净积极答应，这建议正中她下怀，她也想置身异国人民之中，感受下这异国的氛围，“那我就陪三叔走走。”
　　“谢净觉得翻译官怎么样？”蒋知禺状似无意地问，语气轻松。
　　谢净也放松了心情，跟与平常人聊天一般。
　　“不错啊，很体面的工作，或者是与国际接轨的职业。”
　　“有兴趣吗？我可以帮你坐上那个位置，抑或是外交官。”蒋知禺试图猜透她的心思，体面的工作，或是权力，总归是她擅长的专业。
　　谢净轻笑，双眸微眯，里面都是狡猾，“三叔在为我打算，还是嫌我的秘书做得不好。”
　　“我还讨人嫌了？”蒋知禺一笑而过，她不愿讲，他也不介意，轻巧地换了话题，“谢净平时喜爱做什么，看书吗？”
　　“看的，我什么书都会看些，不过还是中国的书籍看得多些，外国的小说我只看原著，还能巩固专业呢！”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刚刚好，西斜的夕阳，舒适的同伴，感兴趣的话题，新鲜的体验。
　　有人说，意外总是比明天先到。
　　枪声响起的时候，谢净正偏头跟蒋知禺说话。也许是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子弹的痕迹，也许是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她先察觉到了危险，比蒋知禺早零点零几秒。亲人的身份，秘书的身份，她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职责的时候，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决定。她顺势向他身前跨了一步，挡在了他身前，也是在她摆好姿势的一瞬间，一颗来势汹汹的子弹击中了她的左肩。
　　中弹的滋味，她平生第一次品尝。剧烈的疼痛让她脸上瞬间挂满了冷汗，太阳穴突突颤抖，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痉挛，似乎有东西卡在喉咙般，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一瞬间，她除了感觉到空前的疼痛，竟觉得庆幸，幸亏是自己。
　　蒋知禺说不出那一瞬间是种什么感觉，二十多年的从政生涯，他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定力，但是，有什么闯过了他的心房。他从来都没体验过这种感觉，有一个人，她不惜以命换命，就只为了救他。
　　他愣愣地抱着谢净虚弱无力的身体，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不断地庆幸，幸亏她个子矮，只伤到了肩膀，似乎只有这样想，他的心才可以好受些。
　　他头一次体会到，生命是这样的脆弱，他是一国的政府要员，身份尊崇，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竟是那样不堪一击，还要自己女儿般的孩子救自己，只要那颗子弹按照本来的轨迹前进，击中他的心脏，自己只怕已经没有命在了。
　　混乱已然发生，平静了的一周让他们麻痹了，伊首都大街突然就爆发了骚乱。枪声还在人群中持续响起，他们不是目标，只不过是殃及池鱼，蒋知禺回神，冲跟随的保安吼道，“先保护女人，叫救护车来，快。”
　　谢净经历了最初的疼痛，习惯了那种疼痛，倒没那么不能忍受了，她扶着蒋知禺的手臂，轻笑了下，还有心思开玩笑，“三叔，我们现在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蒋知禺护着她，在一群护卫队的包围下，企图找到掩护，他听到她轻松的话语，心下稍安，打起精神跟她说话，“何止啊，我欠了你一条命，以后就甩不掉你了。”
　　“那好啊，”谢净轻笑，想努力打起精神，“三叔，我手好凉，我想睡觉。”
　　耽搁了一会，谢净肩上的伤口还没止住血，鲜血已经染红了她雪白的衬衫，一白一红，尤其刺目，蒋知禺安置下她，解了领带捂着她的伤口，企图止住血流，顾不上其它的了，嘴里不住地安慰，“谢净乖，跟三叔说话，不能睡觉。”
　　“三叔，我不会死的…”谢净呢喃，她头脑因为失血过多已有些模糊。
　　她不由地想起五岁时的事。
　　身材高大的父亲抱着一个幼小的女童，女童头上两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
　　父亲把女孩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女孩拖着父亲的手，仰着头问自己父亲，“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高大的父亲弯腰，大手摸摸她柔软的小辫儿，笑得一脸无奈，“怎么会呢？净净只是生病了。”父亲拉着她的手，继续走。
　　女孩儿眨眨眼，思索了一会儿，又追着父亲问道，“爸爸，你要努力赚钱哦，赚钱给我看病。”
　　父亲忍俊不禁，一手提起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好，爸爸努力赚钱，给净净看病。”
　　女孩似还没有满意，继续说着，“爸爸还要赚钱养我，还有妈妈和姐姐。”
　　高大的男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愉快地答应着，“好，爸爸都听我们净净的。”
　　谢净眼眶有些湿润，脑袋更加沉沉了，她一直沉浸在自己划定的世界里，有多久没有享受过父亲的天伦之乐了？她实在是不孝！
　　“谢净，有三叔在呢，你不会有事的。”谢知禺被她呢喃的话语一惊，低头看着她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恼怒救护车怎么来得这么慢，嘴里却还是轻柔地安慰着她，“谢净乖，挣眼看看我。”似乎除了这些，他已经说不出其它的话了，只得不断重复着，“谢净听话”。
　　谢净呢喃着，声音细小。他凑近了去听，才听到她说的是，“爸爸，我想我爸爸了”，她说完这句，眼角止不住似的，流出大串的眼泪，打湿了了蒋知禺的手心。
　　蒋知禺一愣，反应过来臂膀搂紧了她的身子，把她拥在怀里，想传输点体温给她，提高了声音尽力安慰着，“谢净，有三叔在呢，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谢净终于又挣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她定定地看着他，周围的枪声和人群里的骚乱都不在她的感知范围内了。半晌，她才开口，嘴巴张了几次，才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三叔，三叔。”一瞬间，所有的软弱再禁锢不住，汹涌着向她席卷而来，她想抓住一点依靠，让她不那么孤独无依，她奋力依进她怀里，口里娇气地呢喃着，“三叔要保护我啊！”
　　说完这句，她似是放心了一般，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太累了。
　　蒋知禺心脏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搏，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部长，车来了。”有人大声喊着。在他们看来，这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在蒋知禺看来，像历经了生死一般，心感觉到从未感觉过的疲倦。
　　在谢净还剩半点意识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被快速移动着，她似乎安心了，放心地任自己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