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时候》时有时候

11、俄迪亚娜

　　当坐在椅子上，针管插进我的手臂的时候，我可以深切的感受到我的血液在慢慢地流动。

　　1.
　　俄历九月十五日，我去厄尔尼夫火车站边上的献血站献血。
　　正是风雨交加的日子，我走得飞快，掀起献血站的挡风帘，走了进去。挡风帘“哗”地挡住了外面肆虐的寒风，还有斯拉夫人拖拉着行李的刺耳噪音。
　　我坐在献血站的椅子上，假装仔细地阅读献血告知，抬手落笔，耳边隐隐地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俄迪亚娜。”我不自觉地挥挥手，想接着说，“维克多军……”
　　“啪”，俄迪亚娜面无表情地指了我面前的一沓纸：“填表格。”然后她转身走进了献血站的里层。
　　真糟糕。
　　维克多军上周已经突破了西次尔堡，如果没有意外，就这几天，厄尔尼夫镇也会接着沦陷。
　　可是我和她前几天吵了架，她不愿意理我，甚至，我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2.
　　献血站里第二个仅存的人员——塔尔向我走来，想要给我验血，我朝他努努嘴，他会意，转头离去，俄迪亚娜随着他消失的痕迹走了出来。
　　她不说话，用针轻轻地在我的无名指上点了一点，取了少许血液，我不敢说话，生怕触怒她。
　　然后是测血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是两个人都沉默着，战乱年代，献血站里的人慢慢凋零，只剩下了她和塔尔，而献血站的外面，是一如既往冰冷的西北风和四散奔逃的斯拉夫人。

　　3.
　　俄迪亚娜摊平了我的手臂，抹了丁点酒精，用棉花擦干，我的血管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就像我曾经赤裸裸地在她眼前一样。
　　针管刺破了我的皮肤，血液在慢慢、慢慢地流出，如同斯拉夫人恐惧战争一样地流出。
　　维克多军，真是混账，一群只知道噬肉的恶心人。
　　俄迪亚娜给了我一个小软球，让我捏。捏拳头，放松，捏紧，放松。不知怎么，当时我想的竟然是捏橘子，脑海中充盈着一种奇妙感。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远处的炮火声，但是俄迪亚娜镇定自若，抽了满满的一袋血，我想我是因为血液的流失，导致出现了幻听。
　　塔尔走了出来，向我建议吃个面包，喝瓶牛奶补充一下能量，我伸手接过面包牛奶，总觉得沉甸甸的。

　　4.
　　俄迪亚娜娴熟地把血袋封好，这个血袋将会通过特殊的渠道，运转到前线去。
　　可是，我敢保证，不出一天，我和俄迪亚娜所在的厄尔尼夫镇，就会是前线。
　　我恨不得逃离这个小镇，这个世界。
　　身体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冲动，我夺下了俄迪亚娜的血袋，扔到了塔尔医生的怀里。
　　我讨厌她不顾生命，敬业的样子，我无法再忍受，不，我一定要逃离，这个世界。
　　我扛起俄迪亚娜，我保证，以我健硕的身体，一定能扛着瘦弱的她逃到北方，逃到莫斯科去。
　　俄迪亚娜挣扎起来，她拳打脚踢，甚至向塔尔求助，但这动摇不了我的决心，塔尔太过瘦弱，也根本打不过我。
　　逃离。
　　也是逃生。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5.
　　走出献血站。满目荒凉，有些斯拉夫人还在艰难地拖着行李逃难，近处，一个看起有着黄种人血统的小女孩撑着红色的伞，趔趔趄趄。
　　俄迪亚娜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远处已经爆炸升起的炮火。
　　她靠到我的身上，抱紧我，轻轻地说：“列杰夫，你看，那个地方，是阿巴坎花园。”
　　阿巴坎花园，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这个小镇有太多属于我们的回忆。

　　俄迪亚娜在别尔卡基特骑过自行车。
　　俄迪亚娜在图库姆为我买了一条带着黄色小花的围巾。
　　俄迪亚娜在巴拉基的小河边收养了几只流浪小猫。

　　俄迪亚娜。
　　我想，在莫斯科，你会一遍又一遍地想念厄尔尼夫镇。

　　真的，我们，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