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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变故 ...

  •   晌午放学回来,家里来了好多生人,有的穿着解放军衣服,腰里紧着皮带,有的还背着枪。姑姑三姨舅舅都来了,姑姑扶着不住颤抖的奶奶。三姨一见我急忙把我拉到怀里。那些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每个房间挨个搜了一遍。还有人下到红薯窖里去了。爷爷嘴抽搐着,脖子青筋暴突,跟那些人嚷着。有人劝他甭着气,好好说。爷爷说:“有啥说的!谁不知道,我娃,我一家子就不是爱东西的人!”“好叔哩,你是啥人我们不是不知道。可咱升堂是保管,仓库东西丢了不找他你说找谁?”母亲满脸是泪:“屋里角角落落,连亲戚家你们也都搜了。升堂要是爱东西的人,队里人也不会选他当保管。”
      搜的人都回来了,一个个摇着头。母亲要说什么,爷爷不让她管,说有他哩。那些人跟爷爷、母亲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晚上吃饭时父亲也没回来。天一黑,母亲抱着被子,让我提着饭一块出去。在大队部后面的小房子里,父亲一个人靠墙蹲着,门口还有人看守。母亲把饭交给那个人,那人接过给了父亲。我们等着父亲吃完,提着空碗就回来了。路上我问母亲父亲为啥不回家,母亲哄我说:“大队有事,办完就回来了。”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又来了好多人,把家里门房拆了,木料和砖瓦都拉走了,父亲这才回来了。
      没过多久,爷爷就病了,后来起都起不来。好多人拿着鸡蛋挂面来看他。姑姑隔三岔五地来,眼睛老是红红的。姥姑也来了,她把我拉到一旁,心事沉沉地问我说:“东东,过来,姥姑问你句话。你给姥姑说,你爷爷会不会老?”“啥是老?”“就是你爷爷会不会死?”我想爷爷咋会死呢?爷爷永远都是爷爷,父母也永远都是父母,我永远是我,就这么大,这么个样子,不会变。所以就不加思索的说:“不会死。”姥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你爷爷到底没白疼我娃!”
      下午,我从外面玩回来,父母、姑姑、姥姑、三姨,连外村的二姨也来了,还有巷里人,都在哭。外公外婆舅舅都来了。只见爷爷和平时一样躺在那里,只是浑身上下穿着一新。我就纳闷,又不过年穿啥新衣服。我一看旁边没放痰盂,和往常一样端来放在他枕头边。姑姑按着我的脑袋,叫我爬地上磕头,说:“你爷爷走了。”我心里说:“明明在睡觉,咋说走了?”
      一会儿的工夫,屋里就来了好多人。好多小伙伴也跟着他们父母来了,可热闹了。
      红兵也来了,我立马跑过去岔开腿,伸长胳膊拦住他的去路:“出去!不准到我屋来!”红兵站那儿不动。爱玲姑过来问我咋了。我说上回走他门前他不让我过去。爱玲姑就问红兵有没有。红兵不说话。爱玲姑问他以后还挡不挡?红兵摇着头说不挡了。爱玲姑就让我们拉手,说这样以后就是好朋友。一连三天,巷里的小孩都到我家玩,在我家吃饭。我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红菊还把她奶奶用毛选塑料皮做的红公鸡拿来让我玩。晚上表弟表妹都不回家,我们就挤在一个炕上睡觉。也不知道大人们为啥这么宽容,我们做什么也没人说我们,催我们。我眼皮子早都打架了,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要入殓了,姥姑硬把我拉过去叫我再看爷爷一眼,我匆匆扫了眼又跑出来跟小伙伴们玩。到戏楼耍了一晌午渴了,回来一看,院子里空落落的。帐篷也拆了,桌子、板凳、铁炉子,锅,都正在往外搬,小伙伴们也跟着他们父母回家了,后来亲戚们也走了。
      我这才想起爷爷,跑到上房,没有,又跑到爷爷屋里,奶奶一个人躺在炕上。爱玲姑妈妈和奶奶说着话。我爬在炕沿上:“我爷爷哩?”爱玲姑妈妈反问我:“你不知道你爷爷咋了?”“咋了?”“你爷爷都叫抬地里埋了。好娃哩,以后你再也没爷爷了,看谁还管你。”我跑到大门口,门墩上没有,往巷子两头一瞅,也没有,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便哇地大哭了起来。德万爷过来一拍我的脑袋:“你这碎怂,你爷爷走时不哭,这会儿才哭……”

      不到一年,奶奶也去世了。父母要下地,俩弟弟一大早就送到外婆家。星期天我就领着他们玩。
      家里生活一下子陷入低谷,好多天都吃不上一顿面条,从早到晚几乎全是红薯。我很快就瘦了下来。母亲嘴上说我叫爷爷惯的嘴馋,但还是想办法做改样饭。可改来改去,不是红薯面饸络,就是红薯面搅团,红薯面鱼鱼。有时中午好不容易吃顿面条,她又往里掺半瓢红薯面,我就跟她闹,说缸里有白面咋不吃?母亲说:“一顿吃完,以后还吃不吃?过年过节来个客人总不能让人家吃红薯面?”我就问:“建西家为啥顿顿都吃面哩?”母亲说:“建西他大是队长,谁叫你老子不是。”“那我大咋不当队长?”“他要有那本事。”“啥本事?”“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连工都记不了,人名字都不会写,他能当队长?你大今辈是没指望了,你好好学,将来我和你大看能不能跟上吃上白面……”
      我虽然不知道队长和吃面条有啥关系,可认定母亲就是舍不得给我吃。
      晌午吃饭找不着我,母亲撵到外公家,一看我果然在那儿,正端着碗狼吞虎咽。母亲一把夺过拉着我回到家。父亲也训斥,说你俩弟弟在你外公家吃,你也不懂事跟上加热闹,以后不准再到你外公家吃去!
      母亲和父亲急着要下地,他们一走,我把难吃的饭不是喂鸡就是倒在猪食槽里。叫母亲发现了,屁股上一顿狠揍:“人都没啥吃,你给我倒到猪圈!”说着一搧屁股,“我叫你这样给我胡糟蹋!”我捩着脖子顶撞她:“不吃就不吃,饿死都不吃!”母亲一把掐起我的腰,径直到了厨房,揭开面缸的盖子:“看!看!有面没有?是不是我不叫你吃?”缸底只有薄薄的一层。母亲放下我,眼睛红红地,“甭吃你就甭吃,饿你就饿着。弟兄三个只有你大,只有你混。你爷你奶算是把你白景了,啥都舍不得,好的都叫你吃了,两兄弟加起来都没你吃得多,顶啥哩!还指望你长大了有出息,就这样馋嘴懒身子,能有啥出息!我和你这么大,跟上你外公外婆几千里路逃荒,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你小姨硬饿死到你外婆怀里……”母亲说着说着就抽泣了起来……
      到了农忙季节,中午父母下地不回来,我放了学,从门槛低下钻进屋,沿凳子从吊在房梁上的竹笼里取个黑面馍,渴了瓮里舀瓢凉水,吃饱喝足又从门槛底下钻出来去学校。
      下课玩耍时,我拿铅笔不小心戳到增文耳朵上,增文哭了。放学路过他门口,他奶奶截住我,拿个竹鞭给增文叫打我。增文不敢。他奶一把夺过照我头上就是一下,头皮顿时火辣辣的疼,我连忙抱着头,蹲在地上。“咋,你也知道疼?我叫你再手贱!”她把竹鞭塞到增文手上,“打!”增文还是不敢。“你要是再不打,他以后把你打死我都不管!怂样子,没一点毬本事!”她逮着增文的手就朝我头上打。小宝奶奶路过,急忙拦住。增文奶奶怒不可遏地说:“这碎怂天天打我娃哩。你看把我娃打得!”小宝奶奶说:“算了,算了。都娃娃家。”“你不收拾上一回,他天天见我娃打。”她一戳我的脑门,“以后再打我娃试试!”
      回到家妈妈看我头上、胳膊上一道道的红印,就问咋啦。我说增文奶奶打的。“她为啥打你?”见我不语,父亲就问:“你是不是打人家娃咧?”我把头一低,父亲着气地说:“不亏!看你手贱的毛病再改不改!”母亲就说父亲:“娃娃打架,她大人动啥手里?!大脾气那不好,也没骂过谁家娃一句,动过谁家娃一指头。”说着就要去寻增文奶奶。父亲把她拦住:“行咧,行咧。又没打个啥。”“她还要咋!不言传她还以为这些人好欺负!”“明明你娃先打人家娃。要怪先怪你娃。”“那你大人动啥手哩?!”“人家孙子人家能不管?”父亲把母亲拽了回来:“你宁宁着!人说当家人不在三年都不顺哩,再少寻事好不好?鸡毛蒜皮跟人家计较也不怕巷里人笑话。”父亲回过头说我,“到学校一景念你的书,再少跟娃娃打架!叫大人一点也不省心……”
      我跑到爷爷屋里,再也忍不住,爬在炕沿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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