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如一梦中》Xerxes

4、山居

　　一个月后……

　　盛夏的午后，他们并肩躺在瀑布下的大石头上，看着瀑布的流水从上面冲刷下来，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君璇，飞流直下三千尺，下句是什么？”
　　“疑是银河落九天。”
　　“真美。”
　　他侧过脸去看她，树影婆娑，阳光细细的从枝叶间的缝隙里筛在她脸上，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颤，一双水色眸子默默地望着如洗的蓝天。
　　“朱颜？”
　　“嗯？”
　　“你喜欢这里不？我很喜欢。”
　　炎热的暑气被山风和水雾吹散，无比惬意，自从几天前沈君璇发现这块地方后，他们每天下午都来。
　　“我们来这里都一个月了。”她有些担忧地说：“他们真的能找到我们么？”
　　“别担心。”他的声音很平稳，令她莫名安心下来。
　　“好，我不担心。我会耐心的等。”
　　“晚上给你做鱼吃吧？”
　　“真的？你真好！”
　　“朱颜，你真得很馋哦！”
　　“谁让你手艺那么好呢，营长！”
　　他们移居洞穴不久后，她就封他为野营营长，由他来决定一切行动。
　　“还不是环境造就人，以前我射箭只是纯粹只是为了喜欢，现在是为了生存。”
　　“君璇，昨天我去木屋的时候，又看到那些兵士。”
　　“你要小心，这里是乱世，被抓住就死定了。”他默默地握住她的手：“不要一个人乱跑。”
　　“嗯。我真怕他们找不到我们。”
　　“别担心。”他温柔的扳过她的脸，清澈的双眼望着她：“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就当这是一次旅行，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怕，好么？这里山清水秀，回去就看不到了，我们现在衣食无忧，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君璇。”
　　他笑着站起来，脱下上衣，缎子般的皮肤在阳光下闪耀着蜜色晶莹的光芒。
　　“我们下去游泳吧。”
　　以前每年夏天都去冲浪，玩帆船，潜水，来了这里只能游泳，但是他还是很喜欢。
　　“你伤还没好……”
　　“你是不是怕了？”他笑着打断她的话，将她猛地拦腰抱起：“不碍事！”
　　说着，抱着她从石头上跳下去，一起沉入深碧色的潭水中，透心的凉意沁入她发肤，刺得她一阵心悸。在水中无从借力，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划开水面浮了上去，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着说：“朱颜，你怕什么？我在这里。”
　　盛夏的午后，他脸上的带着晶莹透明的水珠，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黄昏，走在窄窄的山路上，他手里拎着两尾肥鱼。
　　夕阳照在她脸上，漆黑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圆髻，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他做了一只碧绿的竹簪送给她，正插在她漆黑的发间。
　　“朱颜，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好看？”
　　“多了……”
　　“臭P！”
　　“人不臭P枉少年。”

　　回到休息的山洞附近，他用木屋找到的匕首把鱼处理干净，点起一堆火，她早已准备好竹签，把鱼穿起来放在火上翻烤，他接过来：“我来，你等着吃就好。”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莹白的鱼渐渐的变成金黄，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来。
　　“好了没？”
　　“别急，馋猫，还没到最好的火候。”
　　过了一会，鱼身上开始滴下透明的油脂，香气更加浓烈了。
　　“好了。”他把鱼从火上拿下来，撒上盐递给她：“小心刺。”
　　“嗯，君璇，你烤的鱼真好吃，我们回去以后可以开一家烤鱼店。”
　　他好笑的看着她：“你就这点出息？”
　　“……”她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被鱼刺呛住了。
　　他用竹筒装着清水递到她面前：“喝水，朱颜。”
　　她接过竹筒，指尖擦到了他的手指，微凉而柔软，像是一片花瓣。

　　夜深了，像来到这里后的大多数夜晚一样，他们还没有睡意。
　　并肩坐在洞口，仰望着遥远而灿烂的星空。
　　“君璇，我想家了。”
　　“……”
　　“上次没来得及看的电影，现在应该下映了。”
　　“朱颜，这里不好么？美好，简单，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啊，这里很好，但不是我们的世界。”
　　“对。”
　　“……”
　　他沉默了一下：“其实我很喜欢这里。以前我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喜欢这种生活，可是，这几天我们无忧无虑，没有现代社会的浮华和喧嚣，如果就在这里过一辈子，我想也不错。”
　　她低下头：“我们的爸妈该多担心……”
　　他侧过脸，清澈的双眼里倒映出星辰的流辉：“我们会回去的，别担心。”
　　“……”
　　他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她靠在他肩膀上，默默地望着天上的群星。
　　“君璇，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他全身微微一震。
　　在这样美丽的星空下，喜欢的人对自己表白。等待了许久的话，居然在一千五百年前的世界里听到了，他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幸福感。
　　她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君璇，我睡了。”
　　他伸出手抚过她额前的柔发，轻轻的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我也喜欢你，朱颜，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喜欢你。”

　　夜里，梦见一场无边无际的火，琼楼玉宇，在明亮的火焰中被一寸寸烧成灰烬。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诡异玩偶，戴着描金绘彩的面具，穿着滑稽而鲜艳的衣服，站在熊熊烈火中，仿佛从地狱的最深处向着她张开双臂来。
　　热浪掀起他袍子的下摆，清澈的眼中涌出两道血泪，闪耀着钻石之光，从面具上滑落。
　　她拼命的跑向他，他却离她越来越远，似乎永远都无法抵达。
　　她哭喊着，沙哑着嗓子嘶声叫喊，他却听不见，脸上带着模糊的微笑，眼神落寞。
　　朱颜……
　　朱颜……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她猛地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吸气，心痛的要裂开。
　　转过身，看到淡淡的光芒下，他正安静的沉睡着。似乎做着什么好梦，嘴角带着微笑。
　　她忽然很怕，怕黑暗中会走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对着她说，朱颜，我们回不去了。
　　全身发冷，脊柱里慢慢沁出一股凉意来。
　　她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他被惊醒了，低头看着她，睫毛深浓，眼眸温柔。
　　“朱颜，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将他抱的更紧，脸也更加用力的埋进他肩窝，似乎无比依恋他的体温。
　　他怜惜的抱紧她，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这里。”
　　摸到了她眼角的一片水，似乎哭了，他心里大恸，在月光下抬起她的脸来。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细细的泪痕，斜斜的划过纤美的容颜。
　　似乎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安慰她心里的绝望，冰冷暗淡的预感，无法摆脱的阴影。
　　他低下头，吻去了她的泪水，然后，吻上她的嘴唇。
　　冰凉柔软，似乎是初夏的夜里一片安静落下的花瓣。
　　“君璇，别离开我。”她轻轻的说。
　　“不会的。”他伸出手，细细描画她的眉和唇：“我永不会离开你。”

　　一个月以后……

　　她开始变得不安，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摆弄那个坏掉的时空指示仪。
　　“君璇，他们是不是不来找我们了？”
　　“……”
　　“也许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
　　“不会的。”
　　“君璇，我想回家。”
　　“再耐心等等。”
　　“如果他们永远都不来呢？”
　　“那我就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有一天，他背着她的把那个时空指示仪扔掉了，她没有了仪器，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他不住的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
　　生活上没有任何问题，这片山林里野兽很少，有很多兔子和山鸡，都比现代那些熟悉猎人枪管的动物天真许多。他现在能很纯熟的使用弓箭，打猎的技术也越来越好，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猎户。
　　唯一担心的，是她的情绪。
　　夜里，她会背对着他，默默的流泪，他不知如何劝解，只能从后面紧紧的抱住她。
　　渐渐的，她就会安静下来，在他怀里睡着。
　　却总是睡不安稳，在半夜突然惊醒过来，满脸是泪。
　　他会细细的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语，慢慢的抚慰她，让她从恶梦中回到现实。
　　有时候在她耳边唱她喜欢的歌，她就会开心起来。
　　那是她与现代社会最后的联系。

　　这天天气很好，他决定带她去木屋那里。
　　进去之后，发现米缸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米粒，盐和蜡烛也用完了。
　　他打开柜子，把里面能用到的东西都拿出来包好准备带走。
　　“君璇，你拿被子做什么？”
　　“快到秋天了，天会凉的。”
　　“……”
　　“朱颜，帮我把那些火镰拿过来。”
　　“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呆下去么？”
　　他放下手里的包袱，走过来将她抱住：“别担心，我只是防止万一。”
　　“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知道，我们会回去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拉起朱颜躲在了柜子背后：“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已经被推开了，似乎有两个人，边走边说，他们说的话很难懂，听了半天只明白了“少主”，“回来”，“打扫”这几个词。
　　他们似乎发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袱，匆匆的又走了出去。
　　沈君璇从柜子后闪了出来，伸手去拉门，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朱颜，快，我们从窗户里翻出去，他们还会回来。”
　　说着走到窗户边拉开窗栓，看到那两个兵士果然没走很远。
　　“快来，朱颜！”
　　她走过来，他抱起她举过窗棱：“快跳，跳出去后躲起来。”
　　她跳下去，咔嚓一声，似乎把脚扭了，顾不得疼痛，单脚跳到旁边的灌木丛里躲了起来。
　　沈君璇双手撑住窗台跳了出来，一把拉起朱颜的手：“快跑，他们回来了！”
　　朱颜刚想说自己的脚崴了，可是却发现一点也不疼，什么事都没有。
　　这一会儿工夫，那两个兵士已经又走进木屋，看到窗户开着，急忙走过来看，他们已经跑远了。
　　跑了很久才停下，沈君璇靠在树上，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好险。”
　　她点点头：“差点就被抓住了。”
　　“以后不能再去那里了，估计那个什么少主要回来了。”
　　“嗯，那我们怎么以后怎么办？”
　　“像猎户一样，用猎物换钱和粮食布匹。”
　　“可是，我们不该融入这个社会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一定要撑到救援来到为止。”
　　天边传来一声闷雷，山里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动了纤长的草叶，天地间涌动着阴暗的云气。
　　“朱颜，我们回去吧，要下暴雨了。”
　　“我好累，再歇会吧。”
　　“不能歇了，一会儿山路就被雨水冲坏了，我来背你。”
　　然后，不由分说把她背了起来，两个人向着山洞的方向走去。
　　她的脸贴在他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慰籍。
　　“朱颜？”
　　“嗯？”
　　“不要怕。”风雨，我们一起走过。
　　“好。”我会试着安心，再勇敢一点。
　　暗黑的天边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又是一阵雷声滚过，大团大团的乌云压了上来。
　　他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回了山洞。
　　就快到了，暴雨却突然“哗”的落了下来，无数条粗而纯白的线，打在地上，激起细微的灰尘，空气里传来雨水的气味。她在他背上，全身都被浇透了，伸出手去接那雨水，外面的山林模糊成一片青绿，他终于走到了洞口，放下她：“快进去换衣服。”
　　“你呢？”
　　“我等你换完再说。”
　　她咬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到山洞里把湿衣服都脱掉，换上干燥的布衣。
　　他这才进来，背对着她，换掉身上的衣服。
　　“君璇，你不必这样拘谨。”
　　他回过头，淡淡的光线里，清澈的双眼望着她。

　　夜里，洞外传来潺潺的雨声，淅淅沥沥，打在树叶上，清和微凉。
　　幸好山洞是石头的，雨水下不进来，保持着干燥。
　　“君璇，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快了。”
　　“我是不是很烦？”
　　“当然不是，我能明白，你会担心害怕，是人之常情。”
　　“君璇，我真的很怕。”
　　“别怕。”他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似乎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令她平静下来。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的呜咽，泪水和呵气迅速的洇湿了他的衣襟，他抱紧她，轻轻揉揉她的头发。
　　“朱颜，我在这里。”
　　她哭得更凶了，他手足无措，从没有见过她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君璇，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别乱说。”
　　“我想回家。”
　　“我明白。”扳过她的脸，轻轻的吻掉她的泪水。
　　她全身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别怕，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她的颤抖令他怜惜，却不知如何安慰，索性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发间的清香，雨水的气息，还有她轻盈的呼吸。
　　忽然很想呵护她，宠爱她，看她在自己的掌心盛放出绝世的风华。他望着她：“朱颜，你要坚强一点。”
　　她却反手抱住他：“君璇，我好害怕。”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他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发：“秋天以前一定能回去。”

　　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救援的影子。
　　他们，似乎真的被人们遗忘在了这个危险的时代。
　　他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一点温暖火光，照亮了此后的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