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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相逢 ...

  •   在夕阳斜照的光华里,处于皇宫深处的迷楼之上,却有着淡淡一抹白影,半倚靠着楼顶的金璃雕龙。夕阳柔和的红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几近凄美的血色。
      来人闲散地坐在那里,似乎已经以这样的姿势坐了许久,一动不动的他似是无声地融进了这幅绝美的夕照图里,连下面陆续往来的宫人都不曾注意,在这高高的迷楼之上,竟然闯入了这样一个外人。
      暮南看着远处渐渐西下的太阳,目光悠远绵长。已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地品味夕阳斜照的余晖,大概是从‘那个人’离开以后吧。那个,曾与自己携手站在玛亚城头共赏大漠黄昏的人。
      脑海里突然闪过女子紧闭着双眼,紧抿着的双唇突然开合,决绝地滑落出“不留”两个字时的样子。暮南的身子猛地一震,从臆想中清醒过来,无尽的寒意突然袭来,他不得不拢紧了身上的裘衣大氅。
      那是他孤独漫长的生命中做过的最错的事,在过去的数百个夜里如噬心之蛊般痛的他夜不能寐。如今不知她身在何处,他只能尽量替她完成她以前未完成的事情,以弥补对她的亏欠。譬如此次应晋王之邀,前来除去永陵王。
      似是散尽了最后一声冗长的叹息,夕阳敛尽了余光,夜色笼罩了大地。随着银盘般的月亮升至广阔无垠的夜空,宫人们陆续返回各自宫里休息,偌大的皇宫顿时寂静了下来,倚靠在迷楼楼顶的人慢慢收回了目光,俯瞰着自己脚下这片华美的宫殿。
      此时,六个黑影从宫外不同的六个方向各自跃入高高的城墙,在这寂静的夜里起跃于琉璃宫墙之上,却是极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宛如散落个六方的磁石,迅速地向着最中心的铁块靠拢。
      微凉的夜风袭来,独立于迷楼之上的裘衣男子瞳孔微微一缩,缓缓站起了身。六君子已各自就位待命,可是雷中天呢?他去了哪里?
      此时六君子已就位,也顾不上雷中天的去向,裘衣男子抬手拨了拨散落在眼前的发丝,抬头看了看月色寂寂的夜空,伸手从一旁参天的古木上折取了一截臂长的枯枝,足下略略一点,脚步一腾空,翻身进了迷楼。
      不知何时,已经有大片的乌云悄然而来,遮住了皎洁的月色。

      迷楼楼高三十六层,乃是这皇城的至高点。
      据传,数百年前,宸国开国皇帝病危,国中上下医者看诊后皆摇头叹息,无人能治。此时,皇长子默衍偏信神佑之说,在这六十四重宫墙之后筑起了高高的迷楼,望以此为阶梯以得神佑。然而,在迷楼修建到第三十六层时,揭举皇长子谋逆篡国的密报传到了病危的熙帝塌前,年迈的皇帝病中惊起,以勾结外族的谋逆之罪处死了默衍皇子。
      同年,帝薨,三皇子默庄继位。至此,迷楼的修建便搁置了下来。
      由于迷楼处于深宫重地,历代君王便暗将迷楼内部改造,将重要的军机文要及金库安置于此处。数百年后,迷楼俨然已是另一个军机要初,国之本源。
      早已从晋王处得知这迷楼之中的秘密,知道此处乃是宸国国事机密重地,然而这般紧要之处,永陵王究竟派了何人把守?
      可是,令暮南没想到的是,一路走来,这偌大的迷楼里,却是悄然如无一人,如同这仅仅是数百年前一座修建到一半便被遗忘的废弃楼宇。
      迷楼内四处昏暗,没有一盏烛火,单凭楼外枝叶间斑驳散落进窗户的月色可以照到一些角落。清冷的夜风吹过,窗户吱呀作响,暮南停下来,将肩上的裘皮大氅拢了拢,抬步走上了迷楼的第三层。
      依旧没有烛光。暮南顿下脚步粗略扫了一眼这层阁楼。如同之前的两层一般,月色隐隐下,有着妃嫔宫殿里应有的仪制,似乎在这迷楼的每一层,住着的不过是倚楼听风的寂寞妃嫔。
      不同的,却是这一层楼中却不似前两层般金雕华丽,这里摆设简易,除了殿里的雕金柱外,似乎再找不到任何能与贵重二字沾边的物件,感觉竟似从奢华的宫殿骤然走进了冷宫一般。
      然而这样冷寂的宫殿里,却弥漫着浓烈的杀意,似是一张迎面袭来的网,想要将他绑缚其间。暮南暗自握紧袖中的枯枝,敛起了眉,顺着房间最角落的地方一寸寸看过去,似乎每一处,都暗伏着武技绝顶的高手,只待他一松懈,便会挥剑而来。
      此刻,却突然有悠扬的琴声在暗夜里响起,猝不及防地从八面而
      来。
      原本站在楼边的裘衣男子略略转动脚步,变换着方位,想要分辨琴声传来的确切位置。然而琴音却由清越陡然尖锐拔高,暮南顿感琴声如利剑一般从各处袭来,从他周身各个毛孔贯入,引得一阵剧痛。他急忙后退,待退至窗边时,手腕一翻转,原本藏于袖中的枯木枝顿时如利剑一般跳如他的掌心。
      来不及多想,暮南迅速抬手,以枝当剑,兔起鹘落间就已连点身前八处,封住了身侧各大空门。感觉周身的杀意被逼退,暮南趁机发动攻势,被贯以内力的木枝如利剑般削出去,所到之处竟是“铮铮”的金属交击声。
      似乎被人困住,原本充溢着整个房间的琴声戛然而止,暮南借着月光一看,竟然是细细的琴弦密密地缠绕在自己手中的枯枝上,而琴弦的另一端,却在数十尺高的梁柱之上。
      “哼!想不到向来不过问政事的天极门如今也会来这趟浑水中一搅。”识得是天极门《华苍秘录》之上的千针引后,暮南仰头对着漆黑一片的半空说道,目光森然。
      然而黑暗中却没有任何回音,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他一人的呼吸声。他脚下一借力,便向着琴弦的另一端飞身过去,左手所持的木枝被灌满了力道,奋力砍了下去。剑气所到之处,数米开外的古琴应声断为两半,一直藏于琴身之后的人终于按剑而起,在琴身裂开的同时,对方手中的武器迅速刺出,在暗黑的夜里劈出一道雪亮的光,瞬间就到了暮南的头顶上。
      感受到对方陡然发出必杀的一击,暮南不敢有丝毫懈怠,抬手反击,全身的内力几乎都贯注于手中原本折手可断的枯木之上,全力与对方手中的利剑交击,铮然作响,如同一柄玄铁所铸的钢剑。而他的右手却似被人斩断一般,始终隐匿在厚厚的裘衣之下,不曾暴露在空气中。数十招下来,两人却没有明显的胜负之分。
      明白自己处于敌暗我明的劣势中,暮南在交战中将自己的身形寸寸后移,想要将一直隐匿于黑暗中的神秘人引至月光下,以便将一招其格杀。
      然而,当对方手中的龙形短剑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分分展露在暮南眼前时,原本杀意至盛的年轻城主的身形却一寸寸慢了下来,双眼死死地看着对方手中的武器,眼底有纷乱的心绪如狂潮般涌动,顿时湮没了他冷冽的目光。
      终于,年轻的城主退至窗边,双目仍牢牢地盯着黑暗中,那里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这把短剑寸寸逼近他的心脏,而他手中还击的力道却是一招不如一招。
      当青白的月光扫过,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神秘人的额角在月光下一闪而过,额发间隐现的疤痕却如同惊雷一般劈中了年轻的城主。手中的枯木枝也如同突然失去了力道般,在第一百七十二招时被直刺而来的短剑劈为两段。
      “雪尘……”在手中的武器应声被斩为两段时,男子丝毫不顾及已经抵达心口的短剑,却发出了这样的低呼,带着无限的惊喜与叹息。
      对方的剑刺破空气,带着凌厉的杀气而来,盘踞在剑身上的雕龙似乎活了过来,龙眼处的宝石突然发出了黯淡的光,在黑暗里一闪而过。“噗”的一声,短剑就已刺入暮南的心口,剑尖瞬间就没入了血肉之中。
      见对方的防守之势突然变弱,短剑的主人惊讶之余亦未做更多停留便趁机刺出了必杀的一击。“将任何来犯者斩于剑下!”这是她留守在这里的使命。然而眼看着来人就要毙于自己剑下时,却因为听到了那样一声呼唤,似乎是记忆中久违的问候,让她生生止住了手里短剑的去势。
      “你说什么?”有些怀疑方才听到的声音,藏匿于黑暗中的女子厉声问道。手执着没入对方胸膛的短剑,却没有再使力将短剑推进分毫。
      暮南低头看了看几乎抵达自己心脏的短剑,那里的雪色裘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而他的嘴角竟然泛起了一抹奇特的笑意:“轩辕匕……”一开口,就有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沿着嘴角滑落,“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败在你的轩辕匕下!”
      看着眼前人的怪异举动,黑暗中的明眸一缩,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你方才叫我什么?你又如何识得这轩辕匕?”说着便向前轻迈了一步,让自己完全从黑暗中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然而剑下的人却没有想要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她一袭白衣,在月光的映照下,面目泛着清冷的气息,恍如踏月而来的出尘仙子般清丽无双。
      一切都依旧如两年前,却已宛若隔世。
      许久,感受到短剑刺进身体带来的寒意,暮南的身子颤了颤,眼里带着无限的悲怆,声音沙哑:“我从未想过,我们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更未想过,有朝一日你真的会刺我于剑下!雪尘!”
      “你说什么重逢?你认识我?”女子急切地追问,猜疑着他的话,眼中浮现了一丝动摇。
      对她而言,自己的过去就如同一张纯白的纸,毫无根据。自从遇见了永陵王,便得令驻守在这迷楼之中,将一切来犯者斩杀。入宫行刺的人这样多,连她自己都快要觉得自己一剑斩下去的是一床床破败的腐絮,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两年来,她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甚至连自己都快要麻木得没有心绪。难得遇上今夜这样棘手的人,而他居然认得自己?
      然而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感受到了突如其来浓烈杀气,她连忙拔剑后退,封住了身前的空门,不让闯入者有机可趁。
      当短剑从体内拔出的一瞬,一注鲜血随之喷出,暮南身形略微踉跄一下,就已经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在身侧扶住了自己,急切地问道:“城主,你受伤了?”
      他转过头一看,眼里满是震惊:“雷中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重新退回黑暗中的女子眉尖凝聚着杀气,剑尖直指突然闯入的彪形大汉:“何人?”
      素来脾性暴躁的雷中天此刻看见主公受伤,不由得急红了眼,想也不想,一抬手便是力破沉釜的一刀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砍去。不料左肩却突然被身后的城主扣住,虽然力道不大,却还是引得脚下步伐一滞。对面的白衣女子借势巧妙地躲开了这一击。金刀失了目标,饱含力道直直地砍在地上,楼阁地板顿时被砍出一道三尺长的裂缝来,隐隐的透着楼下反射上来清冷薄弱的月光。
      一击之后,之前暴跳如雷的雷中天突然安静了下来,金刀依然深嵌在地板中,也丝毫没有拔出金刀之意。他缓缓抬头,看着屋子正中央持剑而立的白衣女子,眼里满是惊讶。
      出人意料的,白衣女子却也没有趁机还击,只手腕翻转,将剑格挡在自己身前,看着第二个闯入者同样奇怪的表情。
      僵持了片刻,雷中天甩开了扣在肩头的手,“你还问我来干什么?如果不是老子来的及时,你早就死在这个女人的剑下了!如果早知道这迷楼中的人是她,老子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进迷楼!”
      听得这样不敬的话,暮南却只是定眼看着暗黑中女子的方向,嘴角化开了暖而软的笑:“若早知这迷楼之中的人是她,我断然不会等到今夜才来!”
      “你!”听了他的话,雷中天一时气结,不由跺了跺脚。
      终于,一直站在一旁的白衣女子收敛了短剑之上的凌厉剑气,剑尖却依旧以防备的姿势指着两个奇怪的闯入者,“你们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识得我?”
      听了她的话,雷中天立刻抬脚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在转头看见城主宛如寒剑的目光后,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由握紧了拳头,满心愤愤地砸在墙上,转过了身不去看两人。
      看着雷中天恼怒的样子,裘衣男子却只是看着离自己五步之遥的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既已忘记了一切,我又何必再与你提起?今夜我本也不该来叨扰你的生活,你便做现在的自己吧!你肩上既负着使命,即便是杀我,我也不怨你。”
      “城主!”听了这样的话,背向而立的雷中天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喊道,又在主公抬手制止后收了声。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白衣女子一直看着男子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找出分毫的欺瞒,设想或许这只是他想要脱逃而设下的圈套而已。然而她自知,虽然今夜是他们两人第一次交手,虽不敢肯定他与自己的武功相较多少,但她却绝不可能在百招之内伤到对方分毫。
      而此时,离迷楼就近的禁卫军在听到异动后已集结到了楼下,呈包围之势将迷楼围了起来。
      有杂乱的脚步声自楼底而上,已有人带着小队冲了上来,雷中天迅速退到了楼边,细细听着下方动静。
      脚步声到了二楼便戛然而止。随即,有人冲楼上试探着喊道:“姑娘,楼中可有异动?”
      略一沉默,便有清越的女声响起,冲着楼下回应:“无妨,你且退下。”
      “是!”楼下的领队一得令,立刻又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如潮水般涌动退去。顷刻间,迷楼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只见女子右腕一翻转,便有一道凌厉的剑气射出直击那把嵌在地面的金刀之上,“叮”地一声脆响,金刀就从地上弹了起来,雷中天一抬手便稳稳地接在了手中。然而雷中天心下却明白对方这一势的力道不可小觑,若不是自己尽力稳住了身形,只怕方才这一下,自己也会站立不住。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在翻转之间就能有这般力道。
      “带上你的主子走!”女子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两个闯入者的身形皆是一怔,不明白女子有何意图。
      “今夜已惊动了禁卫,快走,否则别怪我反悔!”见两人没反应,女子又补上一句。
      暮南只是直直地看着女子,目光里绵延着万分的不舍,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任由雷中天将自己扶起,掠出了窗外。
      直到两人远去,雪尘才慢步踱到了床边,看着两人的身形起跃于琉璃宫墙之上,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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