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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洗尘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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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庐
这叶师兄耳眼通达,走到这草庐门口,恰好听到二师妹指点俗家,抬头看着凤舞挂墨的洗尘庐三字玉匾,不禁微微摇头,心想:也不知老师如何能说到二师妹一脸恨嫁,这十六七岁的小女儿时时谈天指地,哪来的空闲画春添园?我此次出山,还要抱这靠山,不管那些是非,师父计算当可无忧。想罢,整齐脚步,朗声高呼“天长地久,自在心头,师妹高论,师兄妄自出世,当真不如师妹入世的玲珑心哪!”
叶轻郎话音一落,顿下背后五尺木匣,带着三分笑意拍手而入。那木匣黑中带暖名气不大,来历却久远,乃是开山祖师年轻时代游历天下时随身所用,号落砚,长五尺宽八寸厚五寸。冷眼一看,倒真像一个硕大的细长药匣。那落砚着地便陷,入地一掌深,直直地挺在门口,倒像个看门的书童一脸黝黑。
命宗的老仙师姓林名斑斓为现时宗主,当年林斑斓大袖一挥,席下弟子均姓了叶,指的就是开枝散叶。要说这命宗女脉的三位弟子,身家可是不凡,不似叶老大乃是个弃婴,被流浪的疯癫乞儿收养,乞儿死后游荡街头,不知几番因果入了命宗,六岁上山尘缘断了个干净。三个师妹家族源流甚远,二师妹入门前姓关名心,东山名门。家中人脉广博,历代朝野不乏权倾门庭之人,关小姐这一枝多以清修武功出众,俗世中也仅知道此乃名门望族,内在里这东山关家乃是灵修星宗的一只劲旅。三师妹叶观澜,本名魏之玉,入宗时老仙师掐指一算,这魏之玉命中缺水,火炙土叠,灵智虽深却毫无机心,天真烂漫上了天,仙师当下做主改名成了叶观澜。叶观澜入宗六七年,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与老仙师性情相投,深得喜爱。这边城魏家分野中在东北生门,天寒地冷之处行的却是走轲生意,乃是野球门在俗世的当家,叶观澜的祖父魏有余不但内功精深还是个长袖善舞,多钱善贾的行家,连皇家应急也要与其示好,这魏有余行事提达乖巧,并不看很重钱粮,因此朝中上下尽是一片美誉。叶观澜年纪虽小,却是容貌清丽,身材颇为高挑。再说小师妹叶可心,入宗最晚,刚刚十岁左右,本名杨欣然,老仙师觉得命宗弟子,女脉都是登顶的角色,欣然总有被骗的感觉,于是双袖齐挥,欣然就成了可心。可心者本心于我,其余皆子,此举一看老仙师大有恶尽天下浊儿的情结,正所谓世无英雄皆为子,颜尽淘沙才是男。晋海杨家是正宗天地玄关,宗派名曰三分道,人丁不旺,修的是上镜,无奈根资有限,数代才能出一天骄,故而三分道心法归为上乘,宗门只能超然中境。叶可心若在三分道,指定是不能光宗耀祖,谁知偏有大大的福运,打跌着撞进了命宗。眼看将来杨家要出个惊艳的人物,直乐得杨家老祖笑成了兔唇,对小宝贝是万般呵护,要是谁人损了宝贝半根汗毛,只怕三分道全家都要冲来拼命。照理说,这小公主叶可心溺爱过甚,若是俗世中满满个娇纵的人物,不过既能入得命宗,自然不会凡俗。叶可心小小年纪,大义体人,问心如锤,最是仰慕二师姐,对大师兄却是有公无私限于恭敬。
草庐中,叶关心早会到门外师兄,讲得兴起,也正是说给师兄来听,看到师兄进门,当即笑问:“若大的尘世,浊流汪洋,师兄筑堤于心,师妹佩服得很,也不知师兄高见,刚才师妹们问我运筹,我才讲了开头就忍不住要扯一扯大贤的逍遥巾,这回换师兄来扯一扯他们的脸皮可好?”眼看这大师兄二十出头,要是俗世上就是青年男子,无奈命宗修行精细又慢,男脉心性上普遍三十岁以下是少年,三十到五十才是青年,五十以后才是壮年。叶师兄哪有师妹本事,能说得头头是道,脸嫩得很,虽说知道俗间痴语惑众不好,也只能挑些人话说说,不敢大放跑嘴的仙气。
众师妹们凝神细听,“师兄也觉得所谓运筹,无外乎准则,即衡量。天地人,人为先说的是人可塑、可用,而天时不可变,地利只可借,唯有人和变数最大,善人者与不善人者,天渊之别。世间万物莫不由生死为准则,得生为大,避死为上,利于众人则人和可得,苛利于人损众而益寡,则不能长久。天道如此,人道却不同,人道是富贵者易富贵,贫贱者易贫贱。俗世间立的是道德,位于富而道德则贫贱不喜,位于贫而道德则富贵不喜。贤能人都想左右逢源,俩家欢喜,这其实是万万不能的。何况事变人为,道德之权衡一定会随着世间而变化,上古母胜,现今父胜,末世儿胜,上善若水,以不变定了规矩,水便成了土。失善若土,师兄也只能土里掺点水,马虎算了泥人,也可随心捏成形状,不被这天地夯成砖坯。”
叶观澜立马让师兄逗得哈哈大笑,叶关心习惯了与师兄斗嘴,打趣说:“也不知师兄这泥人要多少斤两消打才能琢成明玉,将来师兄要是就拿这俏话来与我们姐妹斗,您可好是坐稳了宗主之位。我们姐妹要在世间奔波,师兄却是在世外逍遥喽?”门内谁不知这宗主是一桩苦差,只怪男脉失尽了运数,这个倒好像一个不是预言的笑料。叶师兄大嘴一咧,犬舌一吐说:“师妹莫笑,关伯已经去准备饮食,可千万不能饿坏了咱们未来的宗主,我这个泥人好歹也要挣扎挣扎,那祖师不也还是男子,师妹的大饼,有祖师在上替男脉扛着,我们丢些人只怪学艺不精。师兄没啥本事,就是好酒好肉穿肠个够,好茶好汤饱睡个香,这次下山正要去京城,师妹有什么指点,我仔细听着。”
这次叶师兄的面皮倒是把庐内的奇卫们都说红了脸,叶关心的身旁乃是一七十上下的宽厚长者,东山星宗战力第一的高手,叫关平。关平一双雕云袖刚柔并济,攻守兼佳,在上境绰号“不入天”,赞他战力出众却为人谦和。叶观澜身边是一位剑钗美人,绰号“一贯钱”,身若扶风而立,行若带醉而眠,目带流苏,不着粉黛,却是动则百花失春,静则望海升月。美人名曰桂纶仙,乃是野球门内宗的一位长老,莫看仿佛二十几许,其实年已百龄,一直单身未嫁。美人是上境中有名的仙子,五十年前天剑门秦政求婚试剑,桂仙子破空一拳落了天剑门的无方飞剑,飞剑落地仙子只应了一句“一贯钱”,暗讽无方飞剑到了庸人手中,也不过是钱一贯。从后里,桂仙子最广为人知的就这轻轻的一句“一贯钱”。最后小师妹身边是一个不大的童子,约莫八九岁年纪,只因他整日里一本正经地讨好叶可心,时而还总讲出一二道理规劝,便被叶可心取了个歪号,叫小老头。在叶师兄看来,这小童举止有度,且关平与桂纶仙对其也颇为敬重,试想来历一定十分惊奇,故而叶师兄也一直对其比较恭敬。
正是三人都让叶大师兄冷红了脸,那美人一笑先开了口说:“二小姐,这次公子要去京城似乎路上应该不急,既然是公子游历,那不妨让我们山下的人引着公子,看看险峰秀水,尝尝美味佳肴,会会世间英雄,不知二小姐看着如此可方便?”
一边的叶观澜拍手大叫,撒娇似的喊着师兄,“大师兄,先去我家,我家有酒有肉,我让爷爷给你换身好衣服,我家有位姐姐人见人爱,修行好、性子好、相貌好,尤其是她弄的春蚌,只要你尝过之后,保证你不想走的。每年家里都送来姐姐藏的的冷濯春蚌,二姐和小妹吃了都夸好呢!师兄先到我家,先去看看我家姐姐嘛!”叶师兄一听这话,顿时一身的臭汗,寻思这师妹年纪虽小,这滚滚的春雷却来势汹汹,她小小年纪上山,家中那春蚌姐姐长啥样都未必清楚,顺手就卖了自己牵红线,足可见天真烂漫最是令人惊惧。
那二师妹叶关心听着众人说话,并没应答,就是盯着大师兄一个劲地看,看得叶轻郎毛骨悚然。
“师妹,莫要把师兄看出了毛病,你如此打量,我实在难受,不知师妹有什么要说的?”
“我说师兄,此次师父给师兄带了什么下山?相骨、落砚、支遁、勾足,不知是其中哪个?”
“是落砚,还带了枝上叶。”
“那枝上叶,师妹也仅是耳闻,不知此物究竟是何模样?”
“师妹且看。”只见叶师兄把手一伸,掌中多了寸许的一把碧玉小刀,样子十分迷你,叶关心把手接过小刀,不禁仔细观看,旁下的人也十分好奇,三师妹和小师妹年纪颇小也无所顾忌,凑着脑袋盯着看。老者美人也是好奇,倒也走近几步,那童子身材不高,近看无用,索性一动未动远远的望了几眼。
大家都未曾见过那枝上叶,本就十分好奇,更奇的就是那碧玉小刀到了叶关心的手里,转眼竟然变成了一只碧玉蜻蜓。叶关心也很是意外,心想在大师兄手上便是小刀,在我手上便是蜻蜓,看来这枝上叶居然是因人而异。叶观澜与叶可心也怂恿着要看看自己能变什么,灵物到了叶观澜手里就成了一尾小鱼,叶可心则是一方无字小印。叶可心毕竟最小,玩心高涨,央求叶关心想让小老头也试试。那小老头虽然一动未动,却也有些心痒。叶关心看着师妹高兴,也随口就应了。只见那枝上叶到了小童手中,立时光彩一闪,化作了一颗圆珠,珠内隐约有万千细叶流动,倒似珠子活了一般。叶可心看着大大光火,只觉得自己的小印没有圆珠漂亮。狠狠瞪了童子一眼,大声说:“二师姐为什么小老头的珠子那么漂亮?”
叶关心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师姐不太清楚,还是咱们的大师兄最清楚。”
叶轻郎也正看得新奇,哪曾想还有这样的随手一枪,一时间脑筋猛转,却哪里能有太多急智。倒是那童子不慌不忙回口答着,“这宝物就是变化着光彩了一下,现在并无异处,我想必然是借由了我家小姐之手之后,我俩一族血脉互有感应,才能有刚才的异像。此时的圆珠,已如普通玉珠一般了。”再回看那玉珠,确实在言语间,已经光彩全无,与前人的小印、小鱼一般样子。叶可心听着却是不信,把那枝上叶反复从童子手中来回交换,只见圆珠落在自己手上,并无异象,小印落在童子手里方有异象。只见叶可心,盯着童子说:“小老头,我去问问二师姐缘由,若是与你不同,接着的三日里,你便不能与我说话!”接着转头问向叶关心,“二师姐这个异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师兄妹转手都是平常,换给小老头却有光彩呢?”
叶关心看着小师妹用心,就顺势应答,“那小师妹,你为什么不想着送给桂姨、关老一试?”
叶可心连忙把小印送到桂姨手上,只见落在桂姨手中,却是一面小镜,镜边腾云,镜心如映,碧镜如晴。落在关老手中变成了一只圆环,环上碧丝如锦,扣扣相合,倒没衬着十分亮丽,令人看了只觉得份外的洁净。叶关心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把握,笑着对师妹说:“依我看,血脉相承是一关,这第二关就要看灵智,想必小师妹灵慧非常,所以从你手中转给童子,必然与他人不同,不信你可让你三师姐换给童子一试便知。”
叶可心当真把灵物给了叶观澜,叶观澜试了几次换给童子,只见小鱼和圆珠反复变化,倒也没有出现异色。叶观澜觉得好玩,嚷着让师兄也试试,哪知叶师兄小刀一落童子之手,所化圆珠便显得有些粗糙,关爷、桂姨所化的玉环、玉镜还是一样。叶轻郎早知童子不凡,倒也没想这人心境居然还在关爷、桂姨之上,更没想出童子弄个粗糙的珠子料理自己,当真是哭笑不得。要知道修行越深,功法反而其次,最看的是心境。关老如环,周流而转,桂姨如镜,对影自映,童子如元,神随其岸,上下境界一目了然。关老、桂姨心境仿佛,二人与童子间则是鸿沟一条,这童子究竟是三分道怎样的角色,竟然神通如此。
叶可心看到大师兄投成的那颗糙珠,眯足了粉嫩的小脸,倒嗔起童子说:“小老头,今日师姐讲得明白,也就这般了,明日我若不问你,你莫要搭话,等到午宴你就同我一起吃了,不用总站着与我说教。”叶轻郎闻听在耳,顿时幻想着童子一会儿手持灵珠光芒照人,一会儿殷勤着小师妹剥蛋舀汤,再看那一本正经的童子与兴致勃勃的小师妹,实在把持不住,大感恶寒。
叶关心看着师兄被人捉弄,很是开心,这二师妹可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那是个投塔填井之人,正琢磨着怎么能坐实了大师兄灵智不佳的恶名。转念一想,开口便问关老,“关爷爷,听你说过在南天门外曾有过什么射日大会,每次都有些出彩的人物,也不知我师兄若是去了,是不是能多见识些各方前辈?只是不知这射日大会,对我命宗心法有多少好处。”
关老略一思索,回答说:“射日不过是个虚头,实处乃是稳险两派的交流,须知功法自来便有稳险两端,稳者大成迟,对资质要求不高,险者大成早,对资质要求苛刻。正宗中也有奇功,邪门中也有正法,所以说两相参对,各自受益。这射日是南天门外每隔七年一遇的狡日蚀,各个门派都可聚在南天门,在日蚀当天夜观星相,对照日蚀光角,计量阴阳运势。因为难得两相受益,因此无论正邪稳险,多半不会因为私下恩怨,坏了所有宗门的气运。何况,射日大会由上境的几大宗门把持,正邪之间早就订好了规矩,不懂规矩的是近不了南天山,更别说南天门。识得规矩的,就算小门小派,野修精怪,也能安然受益,此乃利益驱使,大公子当可无忧。只是命宗名气过大,门人又是极少,若大公子以命宗弟子出现,只怕不是去见识天下英雄,到会有无尽的闲人不分昼夜来观看你,眼下半年后便是那射日大会,可不知大公子意下何为?”
这男脉女脉师出同门,命运上相互比拼争斗,感情上总是极为亲密,因此无论何时何地,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分出个高下,搞出点事情。叶轻郎心性上还是少年,听着关老隐隐说得大会如此如此,忍不住要浮想联翩,也想察星断日看个究竟。可这关老一说,叶轻郎知道只要去了射日大会,摆明了某些人无意间会抖落出叶大公子的名号,想至此处,叶某人不由气得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