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宽和 ...
-
我不知是如何召来囊萤剑,也忘记如何御剑而逃,但是在风中片刻后忽然清醒过来——
是了,我原本应该是在天望,手中破冰方才是架在师兄颈上,后颈蜿蜒几道血痕。杀意难以抑制,脑内混沌不堪——同门切磋,就算再小心,然则刀剑无眼,伤及对方本就是寻常的事情,如果一定要介怀,怕是日日有不死不休的战事。只是那时杀意无比清晰,我忘却眼前人是谁,只是想把那一剑斩下去以破除心头十分的恐惧——这简直是不可饶恕。我原本能控制住的,本来是一定能够控制住的。
我怎么能够真的想要杀了他?纵是神思不属,又怎么能对无辜之人下手?更何况师兄向来待我亲厚,而那一瞬间满溢的杀机,已经无从掩盖,我甚至无法欺骗自己那仅仅是失手。
心中愈是无措,神色却越发平静以至于极度漠然。手中剑柄有繁复纹饰,其上梅花篆字破冰依旧端方无比,我轻轻触碰它,再缓缓握住。我曾满怀喜悦抚触它,在得到破冰的那个清晨,手指因兴奋而冰凉,微微颤抖着一寸一寸抚摸过去,熹微的辰光投射在剑身,森寒锋锐间,又有隐隐不安——末路穷途之感;也曾在绝望之中,以所有的气力抓紧剑柄,让这两个微微凸起的文字被包裹在我的掌心,印下浅浅的痕迹——握剑的手势与姿态曾经重复过无数次,无论何时都不会有丝毫差错,最舒适妥帖也最适宜攻击。纵是末路,只要它还在我手中,我就不应该有丝毫犹疑悲伤或是动摇。阿莫,我绝不能够。
片刻后到千锋,护山大阵如同向我绽开,让我回到它的温柔的领域之内,山中无有人烟,虫鸟声便格外明晰起来,天地澄廓,如重归寂地,温清而理所当然。我止住颤抖,把囊萤负于背后,破冰仍是握在手中,纵然已失去知觉控制不住力道,却在心中清楚,我绝不会放下它。我竭力稳住脚步,向平日里居住的竹林走去。
恍惚间却听到邹云唤我阿问,穿透林海松涛,在耳边缠绵,又仿佛下一刻要断掉似的。我向身后一指打开山门,片刻后感到他的气息渐渐向我靠近,缀在身后几步的地方,我不知回头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待他,只是在前引路,力求每一步无有瑕疵,看不出此刻深思不属。
这样走着表面看来和谐到近乎诡异地步,而我心中鬼魅如同暗火一般灼烧心魂,那一点点疼我以为渐渐就要消散,但是那把火依旧不肯熄灭,阴阴艳艳地,火光里浮现的却是一片血色,于是那点疼愈演愈烈,愈来愈灼热。我随手凝起一点冰水按在眉心,细碎的冰碴在微微温热的皮肤上化开,细小的水流顺着鼻梁淌下来,我用手随意拭去,然后垂下头,看手指上那一点水渍被山风吹干。
穿过竹林里一层简单的小阵法就到我的院落,那年初识阵法,便做出来这样的现在看来极其粗浅稚拙的东西——仍是舍不得毁弃呢。
院中本应是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的光景,只是我近来控制不住灵力外泄,那点寒梅虽说不惧苦寒,然也并非传说中那品能在至寒中绽放的乌羽玉,是以凋败已久,地上铺了一层干花,与靴底厮磨,发出沙沙声响。
我们沉默着穿过曲折的游廊,邹云的气息依旧不远不近跟着,就像很久之前,或是很远的未来那样。心中内疚同灵力激荡以及脑内混沌交织,我感到自己突然十分软弱——在冰原孤立无援时未曾感到的软弱,在地牢灵力尽失时未曾感到的软弱,却因为这点温软,蓬勃地在内心生根而且迅速爆发,坚定地变成一层冷硬的壳罩在心绪外面——这层壳薄脆如琉璃,随时可能被击碎,甚至稍渡暖意,就能使它自内部而发的森寒被外界微温的气息相激,然后碎裂成一句嘲讽——三分对人,余下的千千万万,都是向着自己。
我把破冰放在石桌上,然后回过头向前几步,站在邹云身前,微微仰头对着他此刻十分温柔却带着隐痛的眼睛。
“师兄,抱歉。”我把目光向下些,神情尽量温和些——愈是混乱愈是面色冷凝这个毛病真是——此刻简直不像是致歉,如果说这是索命反而更容易被相信。
然后我感到额头一刹微痛,邹云没有收回手,而是十分自然地抚摸我的发顶,我不免错愕,然后看到他宽和温柔的目光。
“阿问,方才我已经报过仇了。”他轻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后颈,“现在你应该给我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