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夜太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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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隔远了看总是雾蒙蒙的百媚千娇，猜不透的万种风情；真拉近了，我发现婳婳完全失去神秘感了，我太知道她讲什么话，穿什么衣服，喜欢去哪玩了。简直就像没有小狐狸插足过一样，婳婳严丝合缝地跟林琳之属接上了。然而她毕竟是切实的生活，不必为她绞尽脑汁，作诗作曲。提起半句“现在的房价—”她灵气十足。带来过的轻松感觉，一旦做了女朋友，其中的美妙马上消失殆尽。我得说服自己对她产生新的兴致。不过，尹凯告诉我，这种轻微的厌恶感很快会减退，直到它下一次出现。
女人总要求男人最好睡着了也爱着，其实呢，总得允许爱情喘口不爱的气，即使醒着。“你这一份并不比别人的更不像回事”。尹凯哈哈大笑捶击我的肩，“大家彼此彼此”。
我耷拉着脑袋说“别讲风凉话，你可是人在车怀里，美人在你怀呢。”
尹凯啪地跳下栏杆，从嘴里拔出烟头往空中扔，阴恻恻笑道“数得清我这烟头一撒，照亮几对偷情的么？”
我惊讶地看向他的侧面，五官被凄色埋没了，胡子没刮，半个下巴的青茬，没比爱情娇嫩多少。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也扔了烟头，紧跟上。尹凯不答话，我就一直跟着。渐渐跑起来。
我们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跑，把气全出在头顶上。
“感恩节，你为什么要接那个电话？”尹凯嘿咻嘿咻喘着气。
我恍然大悟“你给吵醒了？”
尹凯恶狠狠地龇牙“真想杀了赵妍！”
“犯不上！”我嘴里哧溜着冷气，伸右手做了个砍的动作“休了干净！”
“七年，七年啊，孩子都够养几个了！”尹凯说完，闷声不响地狂奔上去，一会儿大声唱起来，冷风把歌词打塑成一块块暗绿薄冰“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女人芳心给了谁，无所谓。噢，夜太黑，谁也没尝过真爱的滋味……”
小姝的脸盈盈轻颤，浮现在暗黑的空气中，我的心开始发抖，手也发抖，抖了半天却发觉是裤袋在抖，手机在抖。
“麒麟，给我报仇！”婳婳在电话那头哭哭啼啼“华姝打了我耳光！”
我声音都变了“你还打扰华姝干什么？我和她分手了!”
“谁找她了？”婳婳小可怜样的“在玉器行碰上了，她二话不说就来抢我的玉，还甩我耳光。”
“是不是你骂她了？”怎么听也不像小姝的行事做风啊。
“我只以为她是尹凯的朋友。”婳婳仍在抽噎“她打完了自己承认的……”
“玉呢，还在吗？”我头都大了“她要就给她吧！”
“给我抢回来了！”婳婳小小地得意了一把，又马上转了委屈的腔调“华姝居然说我佩不上这玉，我怎么了？我比她漂亮。”
我转了口气，轻声安慰“好了好了，她是小孩，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去找她。”婳婳咬牙切齿地说“帮我打回来！”
装清高，不就为了那块玉麒麟吗？我恨恨地走向那熟悉的背影，不错，你给了我纯净无暇的爱情，可这不是你打击我自尊的借口。
风很大，把路灯都刮昏暗了，华姝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分手了，你倒更讲究穿了，是穿公主裙卖俏的季节么？冻着，该。我一颗心越走越冷硬。
还剩几步距离时，华姝似有感应地回了头。
仍是那样清黑明媚的眸子，仍是尖俏迷人的下巴，仍是乍惊再展的孩子似的欢颜！我怎么就揣不住怜惜和心跳呢。
“麟儿！”华姝轻快地向我奔来，张开双臂“你跟钟婳婳讲好了对么？我不要玉了，只要你！”
“我还你。”我冷冷地格住华姝的手臂“现在没在身上，明天叫快递送还给你。”
华姝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似的问“你还要她？她那么对你，你还要她？”
“婳婳对我很好。”我硬起心肠说“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说。对不起，我们已经结束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女，女朋友。”
华姝怔怔地看着我，缓缓把肩往中间收，脸上的热情渐渐稀释了下去。
好了，该结束了——我调回视线，想回转身，却不由自主再看了这一眼。就这瞬间，华姝平淡下去的表情突然峰涌起我从没见过的狂热来，她半佝下身子，头却昂得很高，颧骨发了红，眼珠也红了。她瑟瑟发着抖，视线迟迟艾艾，刚擦到我的一点边，蓦然定住了，出其不意地兜脸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疯狂地大笑起来。
“我真是瞎了眼！原来你们都是游戏高手！”华姝跌跌撞撞后退，大笑着手指向我“大家各玩各的，哈哈，钟婳婳怎么不连尹凯也拐了？”
我冲上前去，抓住华姝的肩膀连连摇晃“胡说八道，你这个疯子！”手却不听话地抚上她凸起的红掌印“疯丫头，为什么这么糟蹋自己？”我咬紧下唇“我不好，会有更好的。”
华姝推开我的手，站稳了脚跟，眼里的泪一层一层渗出来，她伸出手托住我的下巴，拧得正对着她.
“麟儿”华姝的声音清冽得像月光“我的麟儿，我当做珍宝托起你，你为什么甘心被人践踏？”
我下巴错开“收起你的伶牙俐齿！这种把戏骗不了我。你的玉……”
“不用了。”华姝垂下手臂，从眼神到声音都清淡了“既然她没有跟你提分手，那么，你也许是值得保留的那个选择。”她竖起右掌，仔细审视着，半天，嘴角勾起一缕讽刺的笑纹“但愿我惩罚的钟婳婳已成为过去式。”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小姝，失去了婀娜水秀，仅仅简化成一只竖起的凄厉的手掌。
然而，强烈的闪光打过去，小姝的手掌青白的边缘开始虚化，渐渐地洇出了水气，水汽如雾，雾里是她欲诉的明眸。
时至今日，鲜活的竟然只有她盈盈的泪睫，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动作和声音，不过是道具和遮掩。
今天，2007年7月1日，强光打过我的脸，把能量依次传递给铜像，树丛，教学楼；看看郁积太多，索性广袖一挥，遍洒四周的人流。
这些人流里点缀着爸爸，妈妈，老师，同学，尹凯，赵妍。
他们就像汉字一样，初看眼熟，越看越费解。
若干年后来看，谁又成了谁的道具？哪簇树枝会被放大，勾细，升华成万灵之上的主题呢？
“麟儿，给我画睫！”我仓促地转头，四处搜索。
到处是流丽的女孩子，嬉笑怒骂，双臂翻飞。
到处是识情达趣的男孩子，弯腰躬背，舌尖翻滚。
一天一地都是残破的故事，或者只开了头，或者凝滞在中间，或者懒得结尾。
我的头一点点改变方向，最后望向天空。
“麟儿，我怎么好象在云端？”娇喘微微，泪光点点。
“小姝！小狐狸！”我不停地喊，我不停地跑，冲散了人流，一路扔掉了学士帽，档案袋和毕业证书。
忧伤如此来袭，使我猝不及防。2006年2月1日深夜，目送黑色别克轧断旖旎光线，我深知，枯索将成为爱情不可更改的主基调，然而，总还有对小姝的怀想来缀上花边。想不到，连这枯索的爱情也鄙弃了我。
这个城市，只生得起，也只养得起躯壳，我要逃走，我要逃走!
小狐狸，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是我的幻觉么？黑色别克真的出现了，缓缓在路边停下，车里走出来两个中年人。
华老师！尹叔叔！
“你们来晚了！”我来不及反应，身后一个人笑嚷着，轻捷地掠了过去。
赵妍一手挽着一个，有说有笑地向我——向我们走来。凭直觉，我知道尹凯站在了我右侧。
“爸爸和高中老师都来参加毕业典礼！”我涩涩地笑道“今天，你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尹凯在等我发问。
“尹叔叔就是华姝提过的气功师？”我灵感闪现。
“是啊。”尹凯轻巧地说“华姝没准还是我妹妹。”
突然那么的焦渴，呼吸困难，我喉头上下滚动，用烟灰的嗓子问“所以？”
尹凯低低地说“所以!”
在会合的前三秒,我闪电般撤离了.
“麒麟怎么跑了” ?尹叔叔的声音.
“小孟呀,怕见人” .赵妍嘻笑着回答.
我一头撞进妈妈怀里.
“怎么脸色这么差?”妈妈扶稳我.
“我见到华姝家人了!”我抓住妈妈的手臂，连连摇晃“妈！我见到华老师了！”
爸爸一听，连忙四下逡巡“在哪里？我们去跟人家道个歉，问问小姝好不好。”
“别去！”妈妈声音都变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了我的手说“麒麟，你不舒服，早点回家。”
“妈，妈！”我紧紧拥抱住她，咽声问“我怎么办，怎么办？”
“妈知道你不开心。”妈妈抚着我的背，轻言细语“过去了就算了。等你正式合同签下来，找个地方去散散心——对了，你们同学不是搞毕业旅行么？”
“陪我去看瀑布云，陪我去走观音桥。”小姝的梦语呢喃。
“第十趟是圆满！”小姝灵活转动的眸子。
我要去庐山。我要去庐山！
我深呼吸了一口，悄悄在心里问候。
久别了，小狐狸。你是否依然喜欢跳跃着行走，却不能习惯没有风景的长途。
早妆的镜前，你的剪剪素睫，还能扬起上弦月么。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夜太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