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睫》看朱成碧2008

2、人已去

　　送婳婳回来，妈妈拖着地头也不抬地说“当心站脏你的脚！这么个小破家。”
　　爸爸也说“现在知道这女孩的厉害了吧——小姝早说过你要吃他的亏的。恨不得掏空你！等你上班了，工资不得全蚀在她手上？”
　　“过去的事情提它干吗？”妈妈略站起身，抹了把汗，白了爸爸一眼“再说华姝也不合适，年纪小，不懂事，这还其次；户口不在上海，还病病歪歪的，将来麻烦多着呢。只是这钟婳婳……”妈妈直起腰来看到我眼睛里去“别在她身上花多钱！你爷娘冷眼看，她就对你没几分实心。”
　　“妈！”我一屁股挫到沙发上，没好气地刺她“你总也不会满意的。小狐狸什么都不要，你嫌她缺心眼。现在懂算计的来了，您又要我防她！眼下这社会，不花钱怎么谈朋友？总要吃饭喝茶吧，还不谈买首饰送礼物！”
　　“倒是华姝那孩子乖。”妈妈被我驳得哑口了，回过神来才把下颏抵在拖把柄上，凝神自语“自己坐公车来家里，有茶吃茶，有饭吃饭。”
　　“你那时可挑剔得很。”爸爸在一旁说，一提小狐狸，他眉毛上都是精神，好像说说，她就能回来。
　　“我怎么了？”妈妈横了爸爸一眼，喝道“还不是为了麒麟好！华姝那孩子身体娇弱，又爱粘人，我怕耽误了咱们孩子找工作——往远里说，真做了儿媳妇，她那玻璃人儿似的心思，也不是过日子的料。”
　　是的，我的花苞似的小狐狸，一忽儿笑语如珠，一忽儿泪水涟涟，却都是澄澈清新的。她是这么打动我的，也是这么吓走我的。
　　小狐狸，小狐狸，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耳边，妈妈轻轻地嘀咕了句“说句公道话，华姝真是个好女孩，静静悄悄的，出不来大气儿。见了面先把脖子搂上叫阿姨，小嘴真甜哪！”

　　我捏紧了婳婳的指尖，简直想把无数道歉的甜言蜜语逐字逐句输导给她。就她本人，打死不晓得承认错误的。
　　“怎么了？这是。”围着白围裙，满头满身面粉的妈妈闻声冲过来，却被堵在门口——窄小的阳台上容不下太庞大的冲突，我抽了口气硬着头皮说“妈，没事！我不小心撞了爸爸。”
　　“这一支荷花开得好！”妈妈环视了一圈，笑道“三个人都抢来看。幸好打碎的不是花盆。”她顺手把爸爸撸了进去，腾过身来牵起婳婳的手“来，婳婳，我教你包饺子去，这里留给麒麟收拾——他作的孽。”
　　“打碎了花盆，仔细你的头！”爸爸送来笤帚和抹布，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恨声说“作孽相！你小子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
　　“到处找过！坐着830路车沿途有站就下；逢人就问。”我小声辩驳“找不到我有什么办法？”
　　“小姝是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爸爸气得敲了我两栗子，往后看了看，低声说“也怪你，像个负责任的男人吗？约会从来不送小姑娘回家！”他手指向后一指“也就是小姝好说话，换成这个那还得了！”
　　“爸！”我边擦地板边发烦“求您今天别闹了！我对不起小姝，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也不能逼死我吧？房子这么小，一开腔所有人都听着。婳婳才第二次上门来，她又不像小姝跟你们亲……”
　　爸爸愣了愣，雾蒙蒙地叹口气，提高嗓门叫道“孟麒麟，递两个鸡蛋来。打了就不吃了？败家子！”

　　钟婳婳娴雅地端坐在我家灰褐色无花纹少雕饰的饭桌前，矜持地瞥着我妈包饺子。她浑身的穿戴无懈可击：酒红色古典提花纯棉长外套，两个蓬蓬的灯笼袖耀眼生辉，五颗牛角扭花盘扣精工细作；里面衬着烟灰色羊绒V领针织衫，浅蓝水洗牛仔裤。这一身装束我寒酸的家配得起的顶多只有那头原色秀发了。
　　她似乎也觉得漂亮得多余了，下巴抬得高高的，右手插在大衣斜兜里，左手翘起兰花指用水晶甲虚刮着唇沿——那么饱满丰艳的色彩是经得住刮的，更何况她意不在此，似乎只在为自己对家常活计匮乏的热情开脱。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她最多只打发了十分之一的视线在排成方阵的白老鼠上。

作者有话说

　　孟麒麟和小狐狸感情的唤起有个时间差。也许，所有情侣都是如此吧。男人热得快，冷得快，冷却之后却喜欢追怀；女人热得慢，冷得苦，却再也不会回头。所以女人说男人易变，而男人说女人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