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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回表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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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英!满英嗳——”
还没进门,云初就开始呼呼喝喝。喊了半天仍旧没有人搭理他,整个青楼都静悄悄的。云初在大堂里拉了把椅子坐下,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这才又扯开了嗓子:“满英!老狐狸!快给本公子出来!”
云初掐着嗓子大喊大叫,震的这楼里的顶子都颤了三颤,几个悄生生的粉头睡眼惺忪的拉开了门探出头来怒视,却被云初的笑迷了个七荤八素,晕乎乎的回去打扮上了。满英终于熬不下去,披了衣服下来:“你个烂云彩,大清早的在我这儿呼喝个什么劲儿?你不知道这个时辰大家才刚刚歇下?你又来倒什么乱!”
满英抓了抓头发,随意的用带子绑好,慢吞吞的踱到云初旁边坐下,眼睛斜楞着旁边白衣胜雪的他,责怪中隐约掺杂着些欣喜。
云初无恙。
自这个人“借”走了和氏璧和火浣纱,满英便夜不成眠。这个人,怕是又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头晚他走后,满英想了整整一夜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今天一大早,七巧斋的探子回报说他把和氏璧献给了皇后。
皇后……这紫禁城里最大的鬼,他云初的索命魂……
云初怎么能主动去找她呢?他们谈了什么?云初又做了什么?满英想破了脑袋也还是想不出。
云初看着满英的两只熊猫眼,嘻嘻的笑开了。满英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气的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只能任他嘲笑自己:“狐狸的春天也到了?哪个良人这么缠你,居然能让你满英一夜无眠啊?”说完,这人还开始坏笑。
“你还有力气嘲讽我,看来你是没什么大碍。”满英扶额,“既然还没死,回来了,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大白天的就来,小心你哥你爹打断你的狗腿!”
云初与满英平时就互相嘲笑惯了,云初听了这话倒也满不在乎,乐呵呵的道:“满英放心!我虽然是个英才,但是却不会遭天妒。我会长命百岁的。”
满英白了云初一眼,无奈叹气:“是是是,解愁公子长命百岁,我算是瞎操心了。”
“知道就好。”云初不以为然的回答,让满英更加无奈了:“还‘就好’呐!你知不知道想当初,你——”
“打住!”云初抬手轻喝,打断了满英的后话,“别翻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满英啊,你觉不觉得有件事比‘想当初’更加重要?”
满英一愣:“什么事?”
企图私放南唐后主李煜,几番深入南唐深宫。李煜死于牵机毒,还有之后出现的“花蕊夫人”。最后到李煜和敏儿的真正葬身处……云初哪一个“当初”都是够掉一次脑袋的了。还有什么能比这还重要?想到此,满英心中一阵恶寒。
云初倒是轻松异常,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半天没说话,引的满英更加紧张。
“云初。”平日镇定自若满英现下也是难以自持,紧张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云初终于不望天了,转头看着满英。满英咽了咽口水,等着下文。
“我说——满英——”云初缓声,不慌不忙的样子与满英完全反差,“该是吃午膳的时辰了。”
满英一听,彻底石化了,半天才能开合僵硬的嘴巴:“你,你说什么?”
“我说该吃午膳了。”云初重申,看着满英认真的道:“我特意到你这儿来,你连个午膳也不请,不对吧。”
满英无语。确切的说是完全傻了。
云初伸手在满英眼前晃了晃:“喂,满英,我跟你说话呢,你傻啦?”
满英回神,却只能吐出个“啊?什么?”。
“我都落了两顿饭了,饿死了,快去准备啊!”云初推了推满英,皱眉道。
“哦。”看来满英一时半刻是回不了魂了,居然没气没恼,被云初一推,就真的去张罗午膳了,就是走的时候脚步虚浮的很,看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满英当真张罗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继而就坐在云初旁边看他大快朵颐,如同饿死鬼投胎似的风卷残云。说来也奇怪,这桌子上的东西虽然下的很快,但云初的吃相居然还能意外的优雅。另外,云初这么快速的吃着喝着,居然还有时间向楼上翘首望着这边的粉头们不时送送秋波。这下满英彻底无语了。
“云初!你这个大骗子!”
伴着这一声娇叱,一道桃粉色的影子飞扑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一声河东狮吼,正是安平公主瑶筝。
满英掏了掏连受摧残的耳朵,识趣的起身回楼上房间补眠去了。楼上张望的莺莺燕燕们惊闻这河东狮吼和来人杀气腾腾的模样,也识趣的散了各自回去找周公下棋。
云初抬头,冲着瑶筝招呼道:“嗳?小瑶?来来来,刚好赶上午膳。”
“你……”小瑶气得浑身乱颤,瞪着云初,咬牙切齿的道:“云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啊?什么?”某人仍旧不知死活,无辜的冲着小瑶眨眼,手下的筷子却也没停。
小瑶气极,暗自攥紧了拳头,“你忘记了?那晚我说要你常来看看我,你也答应了。你说,这都过了多少日子了?你就是头晚送信让我告诉母后你要觐见,要来献个什么璧。你倒好,献完了也不去看我,倒是又来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啊?”云初似乎一时间消化不了小瑶的话,眼睛眨的更厉害了,手上夹着的一柱子菜也硬生生的停在了嘴边。
小瑶低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飞身上前,拳脚全都招和上了。
云初仍了筷子,边退边躲边讨饶,小瑶却不停。虽然是花拳绣腿,但积怨已久加上小巧的身形,这拳脚打的也算是虎虎生风。而云初未曾出手,只是躲闪。一时间,青楼大堂内一白一粉两道身影上下翻走,煞是热闹。
眼见着走了百十招却连云初的衣角都碰不到,小瑶的鼻头一酸,眼中水痕大起。云初一惊,猛的顿住了身形,结结实实的挨了小瑶一拳。
小瑶贵为大宋公主,本不应习武动粗。但她偏偏是个不愿受礼教束缚的人,又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在宫中甚为得宠,于是她习武也就没有宫人敢干预了。小瑶私底下拜托云初教她习武,云初便挑了些讨巧的招式教与她。小瑶一届女流,习武时间又不是很长,这一拳头的力道虽然不大,但恰恰是打在了云初的鸠尾穴。这鸠尾穴是胸腹部的要害穴位,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经属任脉,系任脉之络穴。击中后,冲击腹壁、静脉及肝、胆,震动心脏,重则引起血滞。
云初中拳,低咳一声,脸上一白,胸口间顿时血气翻腾。
糟!
这一拳好巧不巧,触动了云初以内力压制的“月落乌啼”!
小瑶没有注意到云初的脸色,见云初中招,惬喜之情溢于言表:瞎子也能看的出云初是有意让着自己。看来这个常常说话不算数的骗子还是很在乎自己的。
小瑶这一拳用了她不小的力道,震的手都有些疼了。出了气,小瑶收了招式,低着头,闷声道:“云初,这一拳是罚你不来看我的。”她的声音像是还在生气,但眼角眉梢间的喜色还是隐约可见,只是她低着头,别人看不到罢了。
云初此时正暗自调息,但脸色还是难看的很。没办法,他只得封了几个穴道。这几个穴道也是人身大穴,闭塞之后不但全无好处,时间久了还对身体不益,但却能瞬间使人的脸色红润。当小瑶抬头看云初的时候,他的脸色早已经好了。与其说是好了,更不如说是面如灿莲——云初此时的脸色,红润的有些过头了。
“云初你——”小瑶一愣,“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云初面上一片清风笑意:“啊,喝了些酒,好像喝多了些。”
“哦……”小瑶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将信将疑,“想不到云初也会有喝醉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是千杯不醉呢。看来这汴京城里关于你这个‘解愁公子’的传言也是不可全信的。”
云初呵呵一笑,岔开话题,“小瑶这么着急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小瑶气哼了一声,“没事情我就不能找你了?还有,你爹要上战场了,我母后说这次你也会同去,可是真的?”
“皇后娘娘说是便是吧。”云初虚晃一招。
看来皇后是觉得这一丸“月落乌啼”还不够力道,想要再送云初一程,送他上战场,最好能早日让云初见阎王。
“原来是真的?”小瑶掩口,惊讶之后眉宇间是浓浓的不舍:“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有功名却还没有封官,如今也该有个官职了。你爹如今被封为捧日军都指挥使,受命攻辽,你自然是……”话没完,眼睛里的水花儿又上来了。
“嗳嗳嗳!”云初一惊一乍的呼喝,“别哭别哭,哭花了妆,这大宋第一美人公主可就不美喽!”
小瑶本来伤心的很,被云初这么一说,转而破涕而笑,不由上前轻捶那个没有正形的家伙:“你就知道诓骗我!”
云初轻咳几声,皱眉道:“公主武艺高强,云初甘拜下风了。”说罢还冲着小瑶拱手作揖。
小瑶笑的眼睛都弯了,抬指擦了泪珠,为难开了:“你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日子能回来了。我听闻攻辽大军两日后就要出兵。都这会儿了,你居然还不去看我。你说你讨不讨打?”
云初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拍额头,“公主说的极是!云初知错了。”
“知错?”小瑶赏了云初一个白眼仁,“你何时不都是不知悔改的,这回还能知个什么错啊?我不管,今天你说什么也得陪着我!”
“这……”云初为难,“大军整装在即,将军府内会很忙的……”
小瑶不语,听了云初这话,一双杏目都瞪圆了。
云初咽了咽口水,“你这么出来找我,皇后娘娘那边……”
“不管!”小瑶再瞪。这一眼睨的娇嗔间自有小女儿风情,桃粉衣裙衬的她面如桃花,定力不好的人见了,怕是骨头都要酥了,“母后不喜欢我找你,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就是偏偏要找!母后很疼我,也怎么不了我。”
小公主一向倔强,云初怎能不知。无奈的摊摊手,云初向楼上的满英道了声别。小瑶欢呼一声,一把拽起云初的手向外跑。云初被她拉着,拽的踉踉跄跄,边走边回头,冲着楼上满英的窗口,嘴唇开合。原来他正是在用内力传音:“保重。”
“应该保重的是你吧。这傻公主看不出来,难道我还发现不了吗。你别再乱动用内力。如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就尽管向我开口。”满英在窗扉后静立良久了,也以内力传音回答。
云初定定的看了看那窗扉后的影子,笑的璀璨。那表情似乎是在说:我会的。然而这窗里的人明白,云初这次的劫难,大了。
满英掩好了纸扉,听着那二人离去的声音,心中五味掺杂。
云初陪着小瑶东挪西逛,这个宫里呆怕了的公主看见街上的什么东西都兴奋异常。等到傍晚的时候,云初手里几乎是搬了个杂货铺子了。小瑶意犹未尽,又拉着云初跑到了汴水河堤上打水漂,当真玩的是乐不思蜀。
天很快黑了。云初看了看满天的星斗,叫小瑶回宫。小瑶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慢腾腾的和云初往宫门蹭,还非要拉着云初的手走。云初手中的东西太多,什么枣糕糖葫芦风车拨浪鼓,一应俱全,实在是腾不出手让小瑶拉。小瑶扁扁嘴,一古脑的把东西都仍到了汴水里,只留了个最喜欢的风车握在手上,另一只手则去拉了云初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在她瑶筝这里是不作数的,更何况这身边的人是自己最喜欢的云初。
“云初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小瑶大奇,以往云初的手是宽大而温暖的。抬头看云初,他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红润,倒是有些苍白。是月光映的吧。小瑶暗想。
“嗯……”云初沉吟,“那是被你吓的啊。我心疼咱这一下午的成果,现在都送给鱼玩了。”
小瑶知道云初又在逗他,想了想,才道:“你若真的心疼,明天咱们再去挑?”
“小瑶,再这么疯玩的话,我爹我哥非被气晕了不可,后果不可想象啊。”想着老爷子和兄长提着大刀满院子追自己的情形,云初不禁笑的更开了。
“我……我……”小瑶顿住脚,讷讷的道:“那我去求父皇,我去求母后,让你别上战场了,好不好?”
“小瑶……”云初抚了抚小瑶的头,“我不能总是陪你玩啊,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可是我想让你陪我玩,一辈子都陪我。”小瑶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的望着云初,“我去叫我父皇招你为我的驸马!母后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吃东西!”
云初一愣,一时间无语。原来小瑶对自己的兄长情,已经变质了。
早该注意到的。如今,要伤她的心了。
见云初久久不语,小瑶试探的叫:“云初?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娶我?”
云初轻叹:“小瑶,你还小。”
“什么叫我还小?我不小了!我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了,我快要16岁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小瑶恼怒极了,见云初拒绝自己,眼泪又要流了。
“你这是在敷衍我!我就那么好诓吗?不愿意就说不愿意,说什么我还小……你……你……你……”小瑶“你”不出个所以然,恨恨的跺了跺脚,背过身不去看这个令自己依恋令自己着迷的男子,大喝:“皇甫云初,我讨厌你!”转身跑开,风车坠地。
云初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粉色身影,无奈之极。
爱?
什么叫爱呢?
活了二十年,亲情、友情、爱情,独独不懂这第三者。
也许自己还有力量去爱一个女子,却没有了爱她的资格。
赋予深爱之人幸福,自己还做得到吗?
恍恍惚惚,云初边想边寻找那抹粉色。不知不觉间,月已中天。
云初最终在树丛中找到了小瑶。她已经睡着了,巴掌大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取出袖口中的药囊,云初将安眠的药粉撒在小瑶鼻尖。她睡的更沉了。
背起小瑶,云初向宫门走。背上的小瑶梦呓着,即使睡着还不忘骂云初。云初嘴角弯弯,宠腻而笑,脚步放的更轻。
望着铺泻的月光路,听着背上的人满口的愤恨呓语,云初幽然一叹:“想哭就哭,哭累了便睡……小瑶还是在……无敌的年纪啊……”
小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琼华殿的床榻上。周围宫人焚的安眠香里,隐隐的还夹杂着什么别的味道。独特,清爽。那是云初的味道。
闭了眼,又是一滴相思泪。如今她能做的,只有祈求那个人平安归来了。
梨木窗棂上卡着一只风车。它正迎着晨风,转着,转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