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柳葙

6、再相见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江南入秋以来下的不知道第几场雨，每一场都要淅淅沥沥，绵绵下个好几天，然后雨停了就冷了。

　　夜晚来得也早了，温青云看了看天，暗道。

　　“舅舅！你又露出死爹妈的表情啦！丑死了！”小易很是嫌弃，神似赵凛的脸丝毫不遮掩对他的嫌弃。

　　温青云撇了他一眼，不和小孩子计较。

　　“哦~其实舅舅是在想心上人吧？”突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姿势，一手撑着脑袋，勾唇一笑。

　　温青云无言抚额，这小孩…

　　小易从小就聪明，学东西很快，学不好的东西更快，例如他现在的姿势，那表情，那姿势，再配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竟然莫名觉得养眼…？

　　温青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再说胡话，我就跟你娘亲说去。”恶人自有恶人磨，小易这个小恶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娘亲。他娘亲温青宛只要眼睛一瞪，眉头一皱，眼泪再一流，这小恶人就立马乖了，好声好气的说自己错了娘亲别生气……

　　而小恶魔现在却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慢慢踱步到温青云面前，插着腰操着不知道又从哪里学来的口音：“哎哟这啥子世道哟~俺说个实话咋滴啦？！”下巴一抬，一幅睥睨天下的表情，尽管看去十分的滑稽。

　　温青云想打他。

　　这个表情太欠扁了。

　　这是在对他作为舅舅地位+身份的挑衅！

　　………

　　温青云还是忍下来了，温柔的笑容十分渗人：“那我就跟你娘亲好，好，谈谈！”在说到“好好”的时候他特地加重了读音，然后戏谑地看着小易。

　　打不了他，但是告状什么的还是可以考虑的。

　　小易无语地努努嘴，立马变脸了，委屈巴巴地过来抱着他的小腿，小身子扭啊扭，“我错了嘛~舅舅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小易吧。”

　　温青云垂眸看了看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却还是装作一脸冷漠的样子：“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

　　其实心里恨不得仰天大笑！

　　小易还在扭，“会！”

　　抬手压了压快显露笑意的嘴角，故作冷漠姿态：“呵，”冷笑一声，“小易你今年也四岁了吧，怎么还像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天真？”

　　这小恶人不教训教训怎么行呢？都要爬头上来了。

　　“可是…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吗？”小易苦恼道，三岁和四岁只差了一岁，有区别吗？

　　温青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三是三，四是四，字就不一样了，你说有没有区别？”

　　好像是这样的…

　　小易眼睛咕噜一转，“可是我还是比你小，好舅舅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吧！”话里的讨好之意太明显了。

　　温青云忍不住露出点点笑意，心里的抑郁一挥而散，瞬间轻松许多。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闹过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温青云牵着小易肉乎乎的小手去找温青宛，温青宛女红学的好，一年前就开始做些女红补贴家用，虽然赵凛留下的钱足够他们用好久，但是毕竟是别人的钱，用着也不踏实，好在温青宛相貌出众，心灵手巧，短短一年也有了不小的名声。

　　“娘亲~”小易放开温青云的手朝一人扑去。

　　温青宛被小易扑了一个满怀，用手指在小易洁白的额头上一点，笑道：“小鬼。”

　　温青宛一身朴素的布衣，三千墨发用木簪简单的绾在脑后，清秀的脸褪去少女的天真烂漫多了几分成熟，此时正抿嘴笑着，一脸宠溺的看着只有自己腰高的小孩。

　　“我是小鬼，娘亲就是大鬼。”小易口齿伶俐，手紧紧地搂着温青宛的腰，把头深深的埋进温青宛温暖的衣服里，蹭一蹭。

　　“姐。”温青云笑着打招呼，两张相似的脸站在一起乍一看很像，仔细看又有不同，温青宛五官更为柔和，眉宇间有一种欲语还休之感。

　　“你们去哪玩了？”温青宛随口问道。

　　“没去哪，就在外面走走。”温青云边回答边往里走，“姐，你做什么菜啊，好香。”

　　“哼哼，再香也没有娘亲香。”小易抱住他娘亲就不肯撒手了。

　　“贫嘴。”温青宛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只是新学的菜罢了。”

　　“对了，等下林公子要来…”突然想到什么，温青宛道。

　　温青云正准备进屋的身形一顿，这个林公子是当地私塾的一个夫子，也是小易的老师，为人也是可以的。他转身看了看温青宛，只见对方脸上红云密布。

　　看来姐姐是解开关于赵凛的心结了，这也好…

　　林公子家世清白，本是一介书生，因为次次不中举就开了家私塾做起了夫子。林公子与温青云也算是好友，自然是信得过的，把姐姐交代给林公子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温青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闭眼就有无数场景浮现，无一不是关于赵凛的。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这么反常，他不是不想，只是平常下意识的不让自己去想。可今天不知怎的竟然会如此反常。

　　说起来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年了，而且上一次也并不算见面，真正说起来上一次见面应该是三年前。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想过时间原来会过的这么快，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

　　依稀记得那一日一别，他相信赵凛还会再回来的，他在那只有他一个人的院落里等了好久，每天掰着手指数着，终于在第二年也是第221天的时候传来了赵凛要回来的消息，他慌了，激动了几天几夜终于等到那一天，还特地找了一个临街最靠近城门的酒楼，只为了能在第一时候看到他。

　　终于城门走来一列长长的队伍，赵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商队的最前面，颇有几分领导者风范。以前还算是一个翩翩公子的赵凛，一年不见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皮肤变得更黑了，五官变得更刚硬了，竟然觉得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还是他的目光太过火热，赵凛突然往他这边的方向看来，他急急忙忙隐藏自己，一手按着左胸口，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去了…应该没发现吧。

　　再探头看的时候，商队已经没影了，就连扬起的尘埃也都落定。浑浑噩噩的回家去，却发现门前拴着一匹马，温青云刚开始脑袋有几分空白，然后马上想起来，这明明就是今天赵凛身下的那一匹！

　　赵凛在他家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觉得惊讶，赵凛每次回来都会在他小小的院落里坐一下的。将近一年不见，上一次更是闹得两个人身心疲惫，温青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赵凛，是像之前那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选择忽视？似乎哪一种都不可能，最后温青云临阵脱逃了，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一路跑离了那个地方，在外面躲藏了将近一个月，纠结了一个月。

　　等想开了匆匆回去的时候赵凛已经启程了…好像就这么错过了。

　　就这么错过了…

　　“青云？睡了吗？”温青宛的声音把温青云拉回现实，他连忙坐起身应到：“没。”

　　温青宛把门打开走了进来，点了灯后坐在了温青云的床前：“我就知道你没睡。”

　　在昏暗的烛火的照耀下，温青宛的脸显得十分温柔。

　　温青云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今天睡不着嘛…”他没有撒谎，他的确睡不着。

　　而温青宛却好像早已经洞察一切一样，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你在想赵凛。”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温青云一惊，有些慌乱，他从来没跟姐姐说过他和赵凛的事，赵凛之前把他们分开对温青宛说的是温青云出门游历了！难到姐姐发现了什么…？

　　“姐…你…”温青云正准备解释，就被温青宛打断：“青云，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

　　温青云从小就和她一起长大，瞒得过吗？

　　温青云没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的听着。

　　“我已经放开了，赵凛他喜欢的不是我，我再痴情也没用，干嘛不洒脱一点。”温青宛洒脱一笑，“倒是你，不要总是委屈自己，都三年了你还没想通吗？从前你因为我，现在我已经放开了…并且也遇到了林公子，你呢？”

　　被温青宛如炬的目光看的无地自容，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姐姐早就知道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我…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有姐姐，有小易…还会有林公子。”

　　“不一样的，赵凛对你而言是不一样的，虽然这样是很好，但是你开心吗？”温青宛摇头，她也算是半个过来人，有些事情自然懂得比温青云多。

　　开心吗？

　　小易说他总是会露出死了爹妈的表情，他开心吗？

　　可是开心了又如何？不开心了又如何？

　　温青云也摇头，不再隐瞒，“是的，赵凛对我而言是不一样，但是已经都晚了。”赵凛已经走了，两年没有回来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他不是没想过去找赵凛，可是茫茫人海，路途漫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下个月有一个商队去西域，你跟着去吧，赵家的名声在西域应该也不小，找他应该不难。”温青宛看着温青云，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背后一起长大的人，哪怕后来被驱逐出温家也要跟着她的人，觉得眼睛突然有点热，若不是当初自己太过痴情太过执着，也许他就不会这么累，让自己受这么多委屈了，夹在她和赵凛之间，她能想象他是多么的痛苦。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错过了太多了。遗憾也太多了，不能再有了。

　　温青云最后还是决定去寻找赵凛，尽管人海茫茫，长路漫漫。

　　从来都是赵凛主动找他，这一次就他主动去找他吧。

　　几个月风吹日晒终于到了西域。习惯了江南的温柔好在在路上的几个月中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对他而言十分恶劣的环境，所以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应。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戈壁，黄沙茫茫，只有在有人烟的地方才能感觉到原来这边还是有一点人气的。

　　西域，顾名思义是一块很大的地域，温青云兜兜转转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了赵家在西域最大的分会。

　　赵家经营的区域很广，几乎所有领域都有涉及，但是在西域最出名的莫过于丝绸。所以温青云猜测赵凛应该是一家丝绸店的管事。

　　目标已经定了，找起来也就简单多了。温青云站在一家丝绸点门前，看着头上的木匾，最下角一个笔走龙蛇的赵字，若不仔细看会以为这是一个图腾，恰巧这个赵字他在赵凛那见过，所以温青云能确定这是赵家的店铺。

　　奔波劳累几个月，终于能停下来了。就像在海上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赵凛，几年不见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怀着期待温青云走了进去，一个明显是本地女子模样的人就迎了上来。

　　“请问你们的管事可是赵凛？”温青云也不绕弯子。

　　“是的，不知你找赵管事有何事？”女子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见来人穿着面貌都和不像是本地人，且知道赵管事的名字应该也是赵管事的旧时，所以对温青云的语气都好了。

　　温青云点点头，“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空，我要见他。”

　　“好的，你稍等。”女子说完就转进了内屋，温青云就在原地等着，心情却平静异常。不一会儿女子就出来了，她不好意思笑道：“可能得多等一会儿，要不你先去对面酒楼等着吧。管事的忙完就过去找你。”

　　温青云想了想，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吧。然后点了点头，礼貌的道了声谢，就去了对面的酒楼。

　　他进了一间雅间，把窗户打开正好能看到一楼的大厅，一楼大厅很多人，能听到他们说的话，正好无聊温青云就边等边听下面人聊天内容。

　　无非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倒没什么稀奇的，什么谁家新纳了一个妾，谁家的东西又被偷了。这种事情虽然很平常，都是一些琐事，可温青云却听得入迷。

　　“是你找………我……”赵凛不知道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看到里面的人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被打断，一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大，嘴巴都闭不上了，赵凛一度怀疑是错觉。

　　温青云转回视线，看着赵凛，平静的目光下是暗潮汹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随着一声杯盏破碎的声音，温青云被飞扑过来的人抱了一个满怀：“青云！”千言万语都化为了这一句简单的呼唤，却敌过了千言万语。

　　数百次向天祈祷，终于换来了他的一回顾。

　　纵使世间有万千美好，都敌不过他一回眸。

　　足矣。

　　“赵凛，你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温青云哭笑不得，赵凛作为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爱哭，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赵凛低头对着温青云的嘴狠狠的吻上，报复性的狠狠咬了一下唇瓣，含糊道：“就你话多。”

　　温青云闭着眼睛随他去了，这一刻他感到与此的满足，从所未有的欣慰。

　　虽然路途艰难，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有些话错过了时候，就再也说不出口。有些花错过了时节，就再也不会盛放。他们错过了太多了，好在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莫要留下遗憾，人生匆匆数十载，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