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如故》銭闪闪

21、第二十章 麒麟血下

　　王城中涌动着看热闹的人群，禁军五步一岗，唯恐出现差池。
　　城门口，车夫旁若无人地驱使马车在街道中前行，不消一会儿，只余一阵铃音脆。
　　“那是麒麟大人，快跪下，磕头。”马车早已不见，朝拜的百姓却久久不愿起身。
　　香车内，男子斜卧捋着银发看着车顶道：“你看，别人匍匐在你的脚下，向你朝拜，这就是权力。”
　　没有得到回应，嘴角向上一扬继而道：“怨恨？你本来就是怨灵。怨恨会让你充满力量。”
　　坐直身体，贴近车内另一人的脸，“我会教你，怎么去运用你的力量。让你成为凡人心中最强的神祇。”
　　“我会杀了你。”得到想要的回答，银发的男子心情大好，也不再多言，回到了最初斜卧的姿势闭目养神。
　　奢华的丹房。
　　“看看吧，这些可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精心准备的。我知道，在清风山，你的皮囊出了一些问题，北蛮子的十万冤魂也没对你有多大帮助。来，挑一个你喜欢的身体吧。”东地的玄师，能操纵阴阳两界的大能。
　　一个光球看着面前站着十个未过及笄的女孩子，一个个都脸色平静地恭敬立着，她们知道被选中的后果吗？
　　“她们，怎么都长的一个样？”不解的发问。
　　玄师缓缓地走下台阶，走近那些女孩，伸出纤长的手指，抚上了最左侧女孩的脸道：“这样的脸不美吗？她们都是我从奴隶中，精挑细选出绝色男女所生的后裔。就因为这张脸，她们不用像她们母亲那样不停地被配种生育。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是鲜美的供品。”
　　光球飞近了女孩们，一个个挨个看过去，几近相似的脸，没有哀喜。停在了最左侧那女孩面前。
　　“你被麒麟选中了，这是你无上的光荣。”玄师温柔的牵起女孩的手，走入深处的祭坛，一颗幽蓝的光球不紧不慢地在二人身飘随着。
　　祭坛中央，那被选中的女孩，单膝下跪双手交叉在胸前，施礼道：“愿奉献吾之血肉。”
　　见光球仍浮在半空不动，锦袖一翻，卷过光球托在手里道：“你没有身体，没有力量，你要拿什么杀了我？”
　　光球颤抖，一瞬间飞离手心，隐入了女孩的心口。没有什么挣扎，女孩就倒在了地上，像一只破麻袋歪在地上，只有一颗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吃掉啊，人心，多么美味的补品。你是怨灵，根本没有办法寄身在别人的身体里。把心吃掉，你就能拥有这具身体了。”蛊惑，是世间上最美的情话。
　　寒来暑往，又五年，东地王宫。
　　“大王，臣等请愿大王不要再听信宵小之言。不要再服用丹药了。大王，老臣句句肺腑啊，大王…”
　　玄衣白发银冠，红唇启：“大王，麒麟大人，每日子时都会取心头血为大王炼制仙丹。为大王的万寿无疆耗尽心血，臣恳情大王，再取些死囚的心，好让麒麟大人恢复元气。”
　　“允。”
　　“大王…”
　　“乏了，散了吧。”
　　散尽百官的大殿，静若闻针落，众人散去，王座下首还有一人未曾离去。
　　“臣告退。”
　　“玄师，孤对你言听计从，你千万不要让孤失望。”
　　尘土飞扬，快骑进城，急报。
　　“大王去了皇陵，唉，天亡我东地啊！”本是春花灿烂时节，尽收眼中的却似深秋衰败之气。
　　王者走入墓道，身后仅随着一男一女，玄衣银冠红唇，上勾的嘴角，似是不停地在笑，两人皆提一盏引路灯。
　　“大王，到了，盘坐七七四十九日，就可褪去肉身，羽化成仙。”
　　“禅位的圣旨明日就宣读，孩子…”
　　“大王，误了吉时可是不祥啊。”
　　“你会去看她吧，替孤告诉她一声，孤…算了，没什么了。”
　　断龙石落，封死了墓室。随着石门落下，玄师一直上扬的嘴角也落了下来，丢开引路灯，摘下银冠，顺手丢弃在地。那一头的白发，在墓道中无风而动。拆下腰间玉带，脱下玄衣，着白色中衣，白的如此彻底，与墓道的黑，反差的如此强烈。
　　麒麟提着灯，跟着像是在散步的玄师，两人继续在墓中行走，直到在刻满荼蘼花的石门前，玄师轻轻地抚摸着石门上栩栩如生的荼靡花，猛然发力推开了石门。
　　一间灯火通明的墓室，没有奢华的装饰，会让人以为自己一不小心错进了哪个贵族小姐的闺房。石台上躺着一个华服女子，安祥宁静，那脸和麒麟有着七分相似，差的三分，便是麒麟的邪魅，这女子的明艳。
　　玄师坐到了石台上，那刚好可以握住那女子手的位置，却安分的像个君子。低低的说着话，“妹妹，我用尽方法去找你的样子，却始终不是你。”
　　“荼蘼，他要死了，他会慢慢地体会到希望破灭，在受尽懊悔的煎熬之后死去。”
　　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麒麟心血炼成的血珠放入女子口中，满怀期许的望着珠子被吞没。然后血珠入口，女子的身体却像是灰烬一样，碎成了尘埃，玄师不停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一个时辰过去了，那原本直挺的身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终于发出了低吼，捶打着空空如也的石台。“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人明明说……别人说，传说，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一直冷眼旁观的麒麟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麒麟，不过是一只怨灵。那我的心头血，皆是怨恨，怎么可能起死回生？怎么低级谎话，你这个能指鹿为马操作阴阳的玄师，竟然也会相信。啧啧啧……”
　　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的玄师道：“是啊，多那么低级的谎话。因为我爱她，只要是能让她重新活过来的方法，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去试。只要她能再看我一眼，再喊我一声，哥哥。”
　　一顿再道：“我的父王，发现了我对荼蘼不一样的情愫，他赐死了荼蘼，同样都是他的孩子，明明做错事的人是我，为什么死的却荼蘼。你知道的，怪物要杀掉一个凡人，多简单啊。可是我恨啊，我要复仇，也要复活荼蘼，我学了各种灵术，变成了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东地王，怕发生有违伦常之事，保下的继承者，就成了这个样子。呵呵，那个人告诉我，古籍中有复活死人的方法，还告诉我，方子中需要的麒麟血，那麒麟就在清风山。”
　　“那个是人谁？”
　　摇摇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开双手道：“不重要了，荼蘼飞灰湮灭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交易，也该完成了。麒麟，杀了我，拿走我身体里的力量，你在清风山受到的符咒就能解开了，你就可以长大了。来吧。”露出要害位置，仰天闭目。
　　“不要。”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五指红印立显。
　　“你不恨了吗？你忘记每日子时取血的痛苦了吗？你忘记我逼你每天去吃人心进补的恶心了吗？你忘记那个你从小看着长大被我洞穿胸口的北国汉子了吗？”
　　“不要逼我，你，是我的师傅啊。”
　　“师傅？哈哈哈，我不过是在利用你，普通人怎么杀的死我，只有你，这里，掏出那颗已经黑透了的心，你就自由了。”玄师拎起来麒麟的衣襟，神情激动。
　　癫狂了的人，终于得到了解脱。
　　“谢谢，我们这样的怪物，只有恨才能活下去，小心墨……”
　　原来，有人得偿所愿是长生，那便有人得偿所愿会是死去。
　　东地，王沉迷求仙民怨载道，四方之国，三国灭。南朝独大，遣使迎回麒麟。
　　麒麟，其血，起死回生，终成空谈。
　　龙气环绕的南朝王都，大获全胜的军队，高头大马的将领走在前头，手持长矛的兵士气势浩荡，队伍的末端押解着硝烟消散后的战利品，一个巨大的赤金鸟笼最为显眼，鸟笼内有一旋梯，一女子高坐在旋梯顶层。
　　百官早朝，沙场荣归的将士分封爵位，那一件特殊的战利品，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被搬上了大殿，王座上的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百官私语的表情，没有人猜的到他有何打算
　　南烆，南朝的王，正声道：“这笼子里的小姑娘就是传说中的麒麟兽？你们这一路上就这样招待孤的贵客？”
　　自始自终，笼子里的那女子都没有抬起头，双手环抱膝盖，那张脸深深的被埋藏起来。
　　窃窃私语声渐响，朝臣交头接耳小声揣度着大王的心意。
　　直到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大王，这麒麟虽是瑞兽，诸国也曾获得麒麟，却非但没有得到天下，且以灭国为终。皆因麒麟兽凶性难驯，未得其助力。大王铸金笼囚之，真龙威严压之，麒麟俯首称臣之日，就是四方来贺南朝之时。”
　　“是吗？那便依国丈之言，将这金笼安置在清轩殿吧。”
　　晚，清轩殿。
　　南烆批阅了许久奏折，感觉脖颈酸痛，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到地上投射着巨大的阴影，才想起今日这殿中不是自己一个人。
　　离开御案，走到金笼前，看着笼子里那个始终都没有动过的身影，心底一阵好笑，就为了怎么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朝臣就紧张成那样，自己不过于其他三国一样，什么麒麟兽，不过是需要一个出兵的借口罢了。
　　“你不饿吗？这么睡一天了，腿都该麻了吧。”静悄悄地，没有回应，单眉一挑，坐在王位上怎么多年，这算是贴了热脸换冷颜，好是没有面子。
　　“来人，把这笼子给孤打开。”“大王，这凶兽…”
　　“打开。”
　　“是…啊…”笼子被打开的瞬间，旋梯上的身影飘落下来，五指成爪掏出了一个还在跳动的心，当着王者的面，一口一口吃下，吃完后挑衅地道：“您也要供奉我吗？要我做什么？天下一统？”
　　皱了皱眉，带着些许厌恶回道：“孤本以为世人捕风捉影传瑞兽麒麟，今日看来，倒是愚昧之人供着野鬼当佛陀了。你若真有神力，孤倒是希望你能不再食用人心。”
　　连着几日，南烆没有再走近过笼子，麒麟也没有开口说话，却不像之前那样伏着睡觉，而是饶有兴趣的透过金笼的缝隙看着批阅奏折的南烆。
　　午后，雷雨大作，夏日的雷雨，搅扰着浮动的人心。
　　“洪灾，冲毁了多少民众的田产，这些人竟然还要兴建生祠，难道不知道当下正是赈灾要紧的档口吗？国丈，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实权还不够，还要造这些祠堂让人歌功颂德。”气急之下将奏折摔在了地上，拂袖离开了清轩殿。
　　当夜，已经安寝的南烆接到急报，王后的娘家，国丈的护国元帅府，血流成河，尸体都被撕碎，内脏流得到处都是，奇的却是不曾听见任何呼救打斗之声。
　　看完急报，屏退了侍从，还未穿戴整齐，就冒着雨跑入了清轩殿，下令任何人不许入内。
　　看着笼子里坐在地上那湿哒哒的身影，手中上下抛着黄色奏本玩的麒麟兽，目光复杂。
　　心境平复后，问道：“怎么多人，你…”
　　“您想第二天满城都是，有妖怪的传言，还是有细作故意搅乱视听？又或是…”
　　“够了。你出来，我带你去换了这身湿衣服，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
　　一个身影浮出金笼，懒散的打了哈欠道：“我是感觉不到冷热的，有软床吗？”
　　“等沐完浴了，再睡。”
　　一前一后，两人拉长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君王和孤魂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东地，玄师曾说过。
　　“麒麟，王者的身边总会有你吃不完的怨灵。”
　　“麒麟，王者的身边总会有你吃不完的人心。”
　　“麒麟，王者的枕边总会有数不完的眼泪。”
　　“玄师，你很啰嗦。我只要学可以杀了你的法术就好。”
　　“等我死了，你也要学会自己找人心才好。”
　　天明，奏本无一例外的提及灭门之案，请求圣裁。
　　南烆听完所有的上奏打了一个哈欠道：“孤失仪了，昨日麒麟觉得孤的床太硬，非要铺得够软才肯安寝。此案交由禁卫军按章审理。散了吧。”
　　四两拨千金的一个哈欠，朝堂中纷纷猜测不断，谁人都知道大王与国丈不睦，而听大王话中之意，这是与麒麟兽……
　　当下的困境是解决了，可远在中原的帝都得知此事，以妖孽祸乱纲纪为由派出了南征大军。
　　两月后，清轩殿。
　　拿着边防急报的手还在颤抖，被吱呀的推门声惊到，立马正襟危坐，看着那不用禀报就进来的人。
　　“过来，你又去吃人心了？嘴角都不擦。”
　　“你生气了？我是去…”
　　“你走吧。”
　　“你说什么？”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麒麟兽，你在哪儿，哪儿就被灭国，孤不要重蹈覆辙。”
　　“是我要来你这个破地方的吗？是谁用金笼把我抓来的。”
　　“那个金笼根本困不住你，你是故意来到孤的王城，来毁了孤的河山。”
　　“好，好，好。南烆，我本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来人推门而出，只剩下奏本跌落地的声音，恰好翻在那一页，禁军叛变，至多半日，围禁王宫。
　　走吧，别再被人抓住了。你可知道，那金笼困不住你，是因为孤，没有把那人给孤的符咒贴上。
　　中原到南地，路途遥远，此战中原虽胜，也是惨胜，十不足一的将士活了下来。
　　宫殿，当夜的子时，有一身着墨色绣蟹爪菊的风流公子，安坐在城墙上，素手抚琴。边上还有一个偶尔抽搐几下，才能看出是个活物的血人。
　　“倾儿，你来了。”
　　“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编造这麒麟的故事。”
　　“云倾儿，你以为做人，剥皮吃心就好了吗？你不觉得，你现在有了喜怒哀乐，才像是人吗？”头也不抬，单指撩拨着琴弦。
　　“墨烬，怎么多的人死了，就是为了让我像个人吗？”云倾儿激动之下双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见琴被封，抬起头对视着面前人道：“这么多人？呵呵呵，你真是好忘性啊，一怒之下就屠了渭城的是谁？你知道地府收不到灵魂，莲生是怎么帮你收这烂摊子的？”
　　墨烬指着远方道：“我让你亲手将这四方血肉献祭阎王殿。你看，四方的血将要汇聚了，地府想要收魂，那我就给他们，现在可是只多不少了。”
　　听到莲生的名字，着急的问：“阿莲，阿莲没有来，他在怎么了？他在哪里？”
　　见到墨烬唇启，然四周的景物都在褪色。
　　猛得坐起，是在暖阁的贵妃榻上，心绪翻腾，吐出喉头滞待之血，咳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被咳嗽给惊醒了，屋外的知了忽然一阵鸣叫，盖住了一阵猛咳的声音，看着掌中殷红，神色复杂。
　　蝉鸣夏至，夏天要来了吗？今年的荷花会不会开？
　　这世间太多的难分真假，麒麟血，这世间本无麒麟，所谓的麒麟血，不过是一株树的树脂罢了。
　　血尽，阴谋散。
　　谣传清风麒麟兽，得佑苍生万古传。
　　西有儿郎求仙药，北雪不消冰如镜。
　　东开荼蘼花相似，南造金笼养人情。
　　四方献祭满地狱，血尽方洗轮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