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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私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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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袁氏回了房,除去鞋袜和外裳,上了内室的卧塌后,有点疲惫地闭上眼睛,才问卢大娘道:“你怎么看?”
卢大娘斟酌道:“是个懂事省事的,也懂感恩,比那两个强多了。”
“哦?”
“你当送老太太的抹额哪来的?我看她做的针线,十件里面有八件倒是给姑老太太的,另两件是给静云的,自己身上衣裳鞋袜,一点也不经心的,倒是姑老太太疼她,定的都是京城锦绣坊的衣裳,也是从小就金尊玉贵般长大的。”
正说着,见袁氏额头皱起,卢大娘便走到她身边给她揉着额头道:“接她的时候,她也不拿乔,也没太欢喜,是个沉得住气的,收拾东西也利索,不是个烦人的。”
“老太太越发糊涂了,那个五姑娘,惯得娇蛮任性,却一再暗示想许给我娘家侄儿,我是看不上的,偏又不能直言拒绝,我父亲是东阁大学士,哥哥是北直隶巡抚,而许府,除了公公是个正二品的尚书,底下的儿孙却还没个顶事的,也就三房好一点,可五姑娘是大房的女儿。”
袁氏烦燥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道:“也不是我自己埋汰自己,大老爷还真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是我时运不济罢了。”
袁氏默默想起了自身,她是订过三次亲的,第一次是还在襁褓中,许给父亲的同科伍大人家同样是尚在襁褓中的嫡长子,哪知道那孩子竟然没长大,落后又曾许给国公府邓家的嫡幼子,却在订亲后,他出去跑马摔死了,选第三个时,家里有点着急,一时不察,竟许给得了急病的马公子,落后,他的病没治好,她又守了望门寡。
等她年过双十,父母为她的婚事愁白了头,刚好许府老太爷为丧偶的许大老爷求娶,便把她许给许府,做了这长房长媳,这许家老大许坤,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贪花好色,是个极不省心的,想起她嫁进来之前的事,真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迟迟的生母和许珍的生母,就在一屋子妻妻妾妾中,暗算来暗算去,中了招。
等她进门的时候,不老实的已经发落出去了,许大老爷也被许老太爷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生下庶长子的吴氏,要说吴氏没有手段她是不信的,要不怎么能保住一儿一女?
只不过她进门后,吴氏一味老实本份,这也是个聪明的,袁氏叹了口气,真聪明就好,只要不惹事,不来触犯她就好,她也不是那种非得斩尽杀绝的。
见袁氏眉头越锁越紧,卢大娘道:“我这次打听出来了,当初送七姑娘去庵堂是老太太发的话,听说是七姑娘生得迟,出生时肤色紫涨,道是个怪物,还说克母克家人,老太太竟是也不请太医给看看,也不找大师算八字,只因为恰逢那几天她身子不适,就给直接扔庙里了。”
袁氏一听,立时来了精神,说道:“这也太狠心了些,虽然大老爷当时是一屋子姬妾,不少孙子孙女,可尚书府又不是贫门小户,缺口吃的,竟这样对待亲孙女,太让人不耻了些。”
“可不是,我估摸着七姑娘可能也是知道的,今儿见老太太也不见多亲近,老太太连见面礼都未给她,可她硬是笑吟吟地,没事人似的。”卢大娘是知道点袁氏的心思的,每次回娘家,硬是要带五姑娘同去,弄得她神烦,每次把四姑娘也叫去以图不那么扎眼,偏那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又见不得好东西,才动了心思想接回七姑娘。
袁氏叹口气道:“难怪我开口说要接七姑娘回来,老太太总是不肯,那也是个命苦的,世人总是信那些个虚妄的东西,要不是大家认为我命带孤煞,我又怎么会落到这田地,只不过现在,我有儿有女,也没克防谁啊。”
“可不是,当初老太爷拍板定下娶你,老太太好大一通闹,你在这个家当家理事,生儿育女,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容易有张好脸对你了,却是为她宝贝孙女筹划来着,这脸皮厚得也是没谁了。”
袁氏笑道:“可不是,虽说低头娶妇,那也要姑娘人品相貌都要说的过去,俗话说娶妇不贤害三代,那个五姑娘,一味掐尖好胜,都得捧着她,稍不如她意,就摆脸子给人看,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大的脸这样作。”
说完,她就觉得好笑,终是笑出声来道:“老太太大概是不知道什么叫捧杀的,不然,一味重视的长子一事无成,反倒是庶子和幼子照管不经心,都成了材。”
“说的很是,太太,只看两个小少爷罢,都是聪颖伶俐的,您是有后福的。”卢大娘劝她道。
“有没有后福不知道,只好用心教养着,你是知道这个家的情况的,老太爷已经是老了,大老爷是不中用的,瑧哥儿十七了,还没进学,也没听人说起他的学问如何,想必是平平的。我生的那两个又还小,咱们这样的人家,后人书读不出来,也就败落了,这几个的婚事,托赖尚书府的名头,可得好好找找,等将来,我那两个若是有点能耐,也好有人帮衬着。”袁氏轻皱着眉,她一惯是未雨绸缪的性子。
“倒是奴想岔了,这早接回来确实便宜些,在外面长大的总是让人说嘴的。”卢大娘附和道。
“唉,倒是没想过她被送走的原因,既知道,又是同病相怜,倒应该更早些接她回来,现在急着接她回来,只是因为她年岁不小了,又同姑老太太那样亲厚,一则,世人只会说我贤惠,二则,也跟姑老太太示个好。三则,将来说亲也好看些。”袁氏手轻点着榻边,沉思道。
“姑老太太?虽说是兴安候府二房的老太太,可她长年不在京中,又是过继的老兴安候的幼子,只怕……”
“只怕什么?是不是觉得她是个不中用的?”袁氏截住她的话头道:“中不中用的,且等着看吧,圣人又病了有一阵子了,只怕中宫这几天又要宣她进宫了。”
卢大娘疑惑地问道:“为何?”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家原是京城望族,我父亲是嫡支嫡脉,当年,他和兴安候二少爷交好,两个人年岁相当,家世不错,都是立志要考科举谋出身的,便成了莫逆之交,赵二爷在陪太子赏灯的时候遇到了姑老太太,一见钟情,当时的许府,祖上是经商的,在老太爷上一代,中了个同进士,做了两任知县,后辞官归了京。”
袁氏说到这里停了停道:“兴安候府哪会同意这门婚事,顶不住赵二爷以死相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双亲,两个人才定了亲,本是说好,等春闱一过,他中了进士就成亲的,谁想先皇听了馋言,竟派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去打西狄,那赵二爷原是太子伴读,两个人感情怕是要比亲兄弟还要好些,他也曾劝过太子,莫要太张扬,要谦虚谨慎,谁知道今上不听,招来祸端。
他二话不说收拾了行装随军出征,以兴安候在军中积累的人脉,也算是令行禁止,打了一些胜仗,当时的皇贵妃之子三皇子内外勾连,粮草不至,使大军陷入了困境,乱箭中,赵二爷反应顺捷,挡住了射向今上面前的箭,足足有五六支,恰在此时,援军到了,太子才脱了困。
赵二爷临终时曾言:‘我父母自有兄嫂照顾,伤心过了,也就好了,我只怕我未过门的妻子,请太子想办法说服她另嫁,护她周全。’
今上含泪应了,回京后,凭着军功和罪证,扳倒了贵妃一系,一年后即位。为今上死的人多了,唯有这赵二爷,是眼睁睁地死在他面前的,换取了他的性命,姑老太太在皇后的暗示下,竟发誓宁死不愿改嫁他人,终是得偿所愿,抱着牌位入了兴安候府。
我父亲为官多年,官至内阁,是今上一手提拔上来的,偶然在病中,也会听今上说起以往,人老就会想起以前,就会觉得‘这个人救了我的命,没有他的以死相救,就没自己的今天’这种感慨,兴安候府二房,还有当时让他觉得忠烈的姑老太太,大抵还是要加恩的。”
卢大娘听了后啧啧称奇道:“真是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桩往事。”
袁氏微微一笑,想到今上只要还记得赵二爷,就会感念愿为他守一辈子的姑老太太,只记得父亲曾很有深意地跟她说过,许府老太爷学问平平,政绩平平,官场人缘亦平平,竟是从春闱开始,就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挂在二榜末尾,一路从七品小京官,用极短时间爬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也算得是奇事一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