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苏怎

34、三十四、大结局

　　被诛神阵斩杀的幼灵身形渐渐消散。

　　我想我的心口一定开了个大窟窿，难看极了。

　　傅敛慢慢走到我身边，俯身跪下。

　　我想给他一个笑容，无奈力不从心，眼皮沉重如铅，只觉得困。

　　他眼眶红红的，双眸还是我喜欢的那种纯粹的黑。

　　他轻轻抱起我，一吻落在我的额头。

　　“阿离……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好听，不过却多染了一层喑哑。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一辈子都相信，无论生死都相信。

　　“你不会死的。”

　　傅敛，我只想看着你重新变回数十万年前那个无惧天地的真神。

　　“我会救你。”

　　没关系的。你别哭啊。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还附在身体上，而身体却已经渐渐冰冷。

　　我慢慢地飘向半空，看见东皇一的兵马正向傅敛包围，我好想提醒他。

　　“阿离，阿离……”他眨了眨眼睛，不停地叫我，似乎要把这辈子没叫完的名字叫个尽兴。

　　一滴滴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

　　明明我已经感觉不到了，可是为什么，我竟觉得面颊滚烫。

　　他这么好看的一个人，不应该哭的。

　　我忍不住从半空又飞下来，伸出手想替他擦去眼泪。可是我忘了，我已经是魂体了……

　　于是我蹲在他身边，一面看看包围而来的人马，一面看看他悲戚的神情。

　　“阿离……”

　　他突然笑了。

　　对啊，这样才好，多么漂亮的一个人啊，你不应该因为一个女子而伤神。

　　“你会活过来。你会过得很好。”他语气是如此笃定，我怔住。

　　突然，从自己的身体传来一阵莫大的吸力，似乎在牵引着我的灵魂归位。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能够动了。

　　原本包围过来的兵马竟然在一瞬间全都静止了下来。

　　心口的那个窟窿似乎在一点点被填补，而那些失去了的神力，竟然也在一点点回到体内。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傅敛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

　　如此温柔，看不见半点绝望。

　　奇怪，为什么耳旁会有风呼啸而过……

　　他将我轻轻放在了地上。

　　奇怪，为什么我感觉他看我的这一眼，竟像是诀别……

　　我睁眼看着他，泪水再次盈满了眼眶，顺着眼角留下，落入鬓角，融入发丝。

　　阿离……

　　我耳边再次回响起他的声音。

　　他是在叫我，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我最后的记忆，便是他逐渐淡去的笑靥。

　　我应该伸手挽留他的啊……

　　傅敛回来了，借着一缕神念，与一具封灵族的少年躯体。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终究还是要走的……

　　传说封灵族不属于此界，他们有奇异的天赋神通，而大能者，可逆天改命——逆转光阴，让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点。

　　幼灵和我死之后，我们二人全部的神力都汇聚于傅敛之身。

　　于是他便用自己才十几万年修为的身体，借助我们二人的神力，妄图逆天改命。

　　他是傅敛啊，造就了诛神阵，多天才的一个人。

　　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从我决定回神界的那一刻起，他便也决定了要用这个方法来解决一切。

　　可是——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妄图逆天改命，究竟要承受多大的代价！

　　傅敛，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要牺牲自己。

　　你不欠我什么的，你已经……什么都不欠我了……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傅敛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

　　所有的一切都在倒退，从天穹的每一颗星辰开始。

　　我感觉自己慢慢站起身来，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变化。我看到傅敛浑身是血地站在我身后，他说我和他不一样，我还能回头；我看到他在囚魔塔中咬牙拔除着深入骨骼的跗骨钉，看到他在昏迷时轻声地喊着阿离；我看到他走在凡间的山路上，亲手摘下每一颗野果，亲手为我做的每一串糖葫芦；我看到他站在船头，眸色温柔地看着我满身凤冠霞帔，一步步向他走去；我看到他在风雪夜中苍白了头，在床边为我度灵力的每一个夜晚；我看到他坐在天芜峰院落中的大树下，独自一人孤寂地等待；我看到他在妖界边境轻而易举地斩杀了贺之白，然后笑意温柔地环抱着我，问我，你是不是叫姜离；我看到他作为傅长歌时倔强的眼神，在恢复了傅敛记忆之后深切的自责与悔恨。

　　然而这些记忆，在一瞬间皆化为了齑粉。

　　傅敛，你说这些记忆，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你说，一个人要狠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我两次忘了他？

　　*

　　“尊上，尊上？”

　　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原来是我撑着头在软塌上睡着了。

　　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侍女，我有些烦闷地从榻上坐起，漫不经心道：“何事？”

　　“前些天您吩咐的……逮捕封灵族的命令……”

　　“那可不是我吩咐的，”我打了个哈欠，“你是说族中的那些人已经办完事了？”

　　“是，请您过去看一看。”侍女低头说道。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摆手道：“那便过去看一看罢。”

　　我走到那儿的时候，正赶上那些双手双脚被缚、灵力被禁锢的封灵族人在护卫的看守下向监牢走去，一旁的长老见了我连忙走过来，毕恭毕敬、甚至还带了点讨好和邀功的意味说道：“尊上，您看……这次的行动如何？”

　　我又打了个哈欠，看着封灵族人一个个在我面前走过，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远，才不怎么在意道：“既然交给你们办了，我就不会过问。不过……这封灵族就这么些人？”

　　“不过是个小族，未成气候。”

　　我笑了：“那还能叫你们如此忌惮？”想了想，我进一步问道，“真的没有什么天才出世？”

　　那长老皱眉想了半天，恍然道：“是了，这个封灵族的族长倒是十分厉害，看上去如凡人七老八十的样子，统帅整个族来倒还不赖。不过……自然是不能跟尊上您比的。”

　　我懒得听他在这儿戴高帽，招呼了身旁的侍女往寝宫返回。

　　只是走着走着，我却突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身边的侍女看了我一眼，突然惊声道：“尊上，您怎么……哭了……”

　　恩？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了，我居然没有发现……

　　我怎么哭了？

　　揉了揉眼睛，我默默道：“无事。许是风沙眯眼。”

　　*

　　我以为万水千山踏遍，岁月纷扰，沧海桑田，我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我们可以做一对普通夫妻，恩爱不疑。我以为生生世世，只要我们彼此相依，就能一直走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然而当所有的梦境全部碎裂，我看见你的笑容一点点湮没在黑暗中。

　　你我隔世相望，你对我说，阿离，我走了。

　　然后你就真的走了。

　　你松开牵着我的手，背过身去，扬起的手在空中轻轻挥动，身影一点点透明。

　　梦醒了，这万水千山都还是你在时的样子。

　　而你已经不在。

　　你看，身后的景色都还是那么温柔，而我身前的路，却早已荒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