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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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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小姐与她的爱人终于重逢。
过往不提,恩爱如初。
大手牵着小手回屋里去,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哦不,是尹新月。
张启山头疼了,懊恼的甩了甩头,怎么忘了这个大小姐。
再看看顾清酒。
两个大小姐。
头更疼了。
尹大小姐气势汹汹,连人都没看清,就盯着张启山和顾清酒交缠在一起的手指,脸都要气红了。吼道,呀!张启山,我可是你点过天灯的未婚妻!你这是做什么!
然后扭头就走。
顾大小姐这次看清楚了来者的样貌,这个尹大小姐她是认识的,北平新月饭店点天灯嫁女的事实她也是知道的,顾清酒有些气恼,转过头来看着张启山,眨了眨眼,眉头轻皱,哦了一声,原来你是彭先生?我先走了,自己解决,解决不了我就回北平。然后非常迅速的挣脱了张启山的手,做势要离开。
这态度,大有当年卓文君的风范。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张启山是池鱼堂燕,当初说要出国的是她,现在回来长沙找他的也是她,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要被当做负心汉,真是冤过窦娥妇,惨过孟姜女。
眼疾手快去拉她的手,想解释。却牵动了伤口,血渗过了纱布。张启山忍不住“嘶”了一声,声音很轻,顾清酒却听到了,嘟着嘴转过身来查看他的伤口。
张启山调笑她,你是枝带刺的玫瑰吧,我刚才只是抱抱你就扎出了血唉。
顾清酒没精力回应他的玩笑,瞪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先告诉我,你这伤怎么来的?
提及伤处,张启山不语。
然后转移话题,我们进屋吧。
顾清酒也没有再问。扶着张启山往院子里走,又嘟起嘴替自己解释,才不是为你张启山留下,是为你张启山的伤口留下。
话毕,张大佛爷的酒窝露了出来。问顾大小姐,那我这伤口若是一辈子不好,你是不是就日日来我府里?
顾大小姐眉头一横,那疼死你得了,你这个榆木脑袋!
那个被叫做榆木脑袋的人又是一笑,酒窝又露了出来。
院里的士兵和丫鬟在想。
好看好看,发脾气的样子真好看。
好看好看,整日严肃的人笑起来真好看。
顾清酒在德国学医,年年拿医疗小组第一的成绩。
替张启山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却用了好久,轻点,再轻点。
处理完伤以后,顾清酒靠在他身上,问他,你为什么不躲。张启山一愣,什么?顾清酒挑眉,自信张扬,你的身手在长沙找不出几个人能够对抗,更何况你左肩的伤口好明显是硬生生受下的,看着好疼。
又是一阵沉默。
张启山握住顾清酒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开口,夫人病逝了,二爷难过。
我与二爷、夫人、八爷之前去了趟北平,为的是新月饭店的鹿活草,有医者说此药能治夫人的病。我们盗取了山西彭三鞭的请帖,冒名顶替,散尽家财点了三盏天灯,才拿到了鹿活草,可是夫人的病已经无力回天,她深知二爷情深,恐身后随自己而去,便将续命药交给我。
顾清酒将张启山的手抓得更紧。
张启山望向窗外,接着说。二爷并不知情,后来夫人病发,那天大雨,二爷跪在我门外求药,此等深情,我只觉自己有罪,拆散有情人的罪人。他淋雨,我亦陪他淋雨,夫人在黄包车上躺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她看向二爷的眼神有万分柔情,有万分无奈,有万分不舍。我看着他们,生老病死,他们都是在一起的,我竟觉得羡慕,我亦有罪。后来,夫人病逝,二爷来找我,他那双眼,如寒冬冰湖,天都黑了,我居然觉得庆幸,至少我们都还在这世上,那我们还有没有命从头来过?
张启山嗤笑自己,在夫人弥留之际,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竟然说我羡慕他们,夫人过身之后,我竟然觉得庆幸,所以那一剑劈下来的时候,我没有躲,我没有理由躲,我是罪人。
顾清酒崩溃,颤抖着。心里想,你做的够多了,你不是罪人,我是,我是。
我才是万恶的罪人。
只要是长沙人,无人不知当年还是少班主的二月红英雄救美的故事。
人人传诵的美好爱情故事里,二月红成了好男人的标准。
那个时候,回舅舅家过年的顾清酒还扯着张启山的袖子问他,长大以后会不会像戏班的红哥哥这样深情。
还是少年模样的张启山郑重的点头,然后和小不点儿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一幕被外祖母看到后,两个人的脸蹭蹭蹭的红了半边天。
后来外祖母不在了,顾清酒来长沙的次数也少了,张启山也越来越受长官重视,越来越忙。
上任长沙布防官前一天,徐权问他,能不能用一生去守顾清酒,能不能用一生去守长沙城。
推翻前九门一把手的那一天,徐权亦问他,能不能用一辈子去护顾清酒,能不能用一辈子去护长沙城。
他能,就算不能也竭尽全力的去能。
他张启山言出必行。
后来,顾清酒来长沙了。
算是张启山的未婚妻。
两个人就像是糖罐里的蜜,甜到掉牙。
九门中人见者都艳羡。
连二月红夫妇见了他俩都调侃,我们老夫老妻比不过,比不过你们这新婚燕尔。
顾清酒笑瞋,二爷你们少来打趣儿,谁不知你们的事迹。
再后来,丫头生了重病,二爷寻遍名医为其治病。
再后来,顾清酒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出国留学,和张启山断了联系。
再后来,顾清酒学成归来,来到长沙,丫头不在了。
面对太多变故和离别想好好珍惜都觉得力不从心。
顾清酒心跳起伏,身体战栗。张启山小心翼翼的将她搂进怀里,手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好过一点。
带着期望回国,友人离世,爱人受伤,她如何能不难过。
顾清酒想,她不该再瞒张启山,就将往事隐情尽数道出来。
原来,当年,顾清酒的哥哥顾清明打来电话,要求她立即前往德国,党国正在秘密甄选医科学生送出国留学。不要透露给外人,任何人都不行,且过时不候。
德国有最先进的医学,去德国留学,顾清酒梦寐以求。
顾清明出国留学时,她闹了好久,想要跟着一起去。
顾清明不许,他说女孩子就应该待在家里等着好人家来提亲。
顾清酒快要急死了,那时候她父亲不在北平,姐姐顾琴韵也不在,没人能说服她这个大男子主义的哥哥。
最终顾清明还是没能带她出国。她也认命的,去了长沙。
本以为出国留学已经沉入井底的时候,顾清明一个水桶扔下来,又将此事打捞上来。
去,是为国家,为人民,为顾家,为自己。但是离开张启山,“毫无理由”的离开张启山,他们经得起考验吗。
不去,自己就会错过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一次回报祖国的机会。张启山总说能为百姓做事,为国家效力是他的头等大事,其实她也毫不含糊。
顾清酒心里天人交战。
想找丫头解惑。
到红府,大门前人多的水泄不通,竟全是医者,顾清酒惊心,问起同行发生了何事。
同行告诉她,红夫人昏迷不醒,换了好多个大夫都没用,二爷恨不得将邻城的大夫都请全过来了。我们只是开医馆的,小伤小病还能治治,这病症我们也无能为力啊。说罢,同行摆了摆头。唉,为难为难。
她去看了丫头,和大医院的医生互相交流过后,得出结论,这病来的蹊跷,中药能稳住病情,却不能根治。西药也许会有起色,但是西药在中国珍贵,而且少之又少,目前只能靠中药稳住几年性命。
是否去德国,顾清酒心里已经尘埃落定。
她想去跟张启山好好道个别,告诉张启山她所有的一切。她会回来,一定会。
但是她不能,德国留学是党国机密,父亲和哥哥再三叮嘱过她不可泄露出去,更别说道别了,顾清酒只怕是再和张启山多待一会儿就会丢盔弃甲,忘掉信仰,放弃所有,赖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了。
顾清明的“催命符”再次到来。
顾老也打电话问她要答复。
她答好,苦口婆说多求来一天。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张启山带她去梨园赏花。
她挽着张启山的手问他,如若我是个负心人,如若我一去不复返,让你等我,你可抱怨?
张启山垂目想了想,答她,不敢抱怨,你可是顾大小姐,张某保命要紧,等你等到白头也得等。
本来是玩笑话,顾清酒却流泪,张启山不解,但也不问,就只是摸摸她的头,将她拉到梨花树下,抖一抖树枝,梨花落满头。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美人配美景,美人配英雄。
此番场景任谁都不忍打乱。
英雄问美人,你看我们是不是白头了?
美人眼泪就快要漫出来,小脸白白的,眼角红红的,就像晨露之于花朵,花瓣之于花蕊,纯情中竟生生看出媚态。
英雄明明是驰骋杀场,金戈铁马的战士,此刻却一身军装,挺立于美人身前,梨树之下,满眼柔情望着的是面前的哭包。他甘做绿叶。
英雄伸手轻轻抹掉美人的泪珠,像收蚌之人摘掉珍珠一样慎重,你别哭。
美人果然是个哭包美人,听到安慰眼泪流的更凶。
英雄无奈,将美人搂进怀里。万分珍贵。
当夜,美人离开。
次日,英雄再寻,美人已人去楼空。才想起,昨日美人的异样,懊恼的想要杀人。
英雄一人追去北平,美人亦早已不在。顾家人只是说小姐被老爷带走,下人不知。
当晚,英雄回长沙,梨园坐了整夜。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从此英雄美人断了联系。
长沙城盛传张大佛爷的未婚妻回北平准备嫁妆,连张副官都信以为真。
张启山也不解释,由着百姓传英雄美人的轶事。
白昼工作,夜晚倒斗。当作是无事发生。
半年后,张大佛爷闯死人墓,九死一生,在阎罗殿盘旋了十一天才醒过来。
远在国外的顾清酒在电话里听舅舅说起,呼吸一滞,差点昏过去。
她不能走。她好难过。她是罪人。
写下书信,纸短情长。
望君安。
信件辗转,意外失联。
君没收到,君亦不安。
没收到回信,顾清酒不敢再寄。
医学研究小组也在两年后顺利完成党国定下的目标,将留学生派遣回国。
顾清明军校毕业,兄妹两人回国,回北平。
顾清酒却怕回长沙。
三个月后,舅舅又打来电话,说是想她了。
顾清酒才鼓起勇气,收拾行李,坐上北平去往长沙的火车。带着给丫头的西药,带着给张启山的愧疚。
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晚的不是张启山的情,晚的是丫头的命。
顾清酒悔。
我有罪,罪孽深重。